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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楼废墟里仅存的那几面墙壁最终倾塌,但在落地之前便化为细小的碎片汇聚到那一条“巨蛇”之中。宛若闷雷从天际滚过一般的声音隆隆作响,那一条灰黑色的长龙因为处于极度低温之下又很快被凝结的水汽覆盖,变成晶莹的白色。
安若素凝视那片废墟,面无表情。直到看到一点红芒——
在冰霜巨蛇从某一片断壁残垣上掠过的那一瞬间,一点红芒一闪即逝,消失于土层之下。
于是盘旋于半空之中的巨蛇猛地昂起了头——就仿佛真的是一条蛇,欲择人而噬。
他们之间仅仅隔了一条街道而已,因此她看得相当清楚——那是戴炳成的影子。他似乎的确受了重伤,就好像一具年久失修的木偶,身体周围亮红的铜膜在他快速行动的时候纷纷脱落,在地面上溅起袅袅青烟,就仿佛木偶身上簌簌洒落的金粉。
于是安若素深吸一口气,像一个身处某间音乐大厅的指挥家一样高高抬起手、手腕微垂、指尖向下,准备发出致命一击。
……但忽有尖利的破空之声袭来。
从声音出现在天际到她觉察耳畔的空气疯狂震动只用了一瞬间。在这一瞬间她只来得及飞身后退了两步远——
轰隆一声巨响,她原本立身处的那栋高楼楼顶便如同一块巨大的豆腐一般被整整齐齐地削去了一角。
土石轰然崩塌,烟雾弥漫在半空当中。她下意识地看了看楼底——一枚金属的餐盘插在街道上。因为高速摩擦空气而变成亮红色,融化了周围的一大片冰雪,蒸腾起蒙蒙水汽。
而后她仰头,看见半空中的李真。
他挟着火焰的羽翼而来,一支闪耀妖异红芒的长矛在他的掌心微微颤动,仿佛渴望饱饮鲜血。
他慢慢降落在半空中,面无表情地侧了侧头:“安小姐。”
安若素猛一皱眉,手指一笼——
于是哗啦啦一片延绵的脆响,那条冰霜巨蛇的尖端便对准了戴炳成的藏身地。
“我要杀他,你救不了他。”她沉声道。
“我要救他。你也杀不了她。”李真笑了笑。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你尽可以试试看。”
安若素同他对视了一秒钟。而后李真忽然一挥手,电芒喷薄而出,直击在百米外另一栋高楼的某扇窗户之上。爆裂声伴随着痛呼声一同传了出来。朗基努斯的身躯被爆炸时产生的气浪震飞出窗口。又在千钧一发之际攀住了窗框。
“那个人没教会你们这样对我毫无用处么?”他又转头看看那片废墟。扬声问:“老戴,怎么样?”
半晌之后土层才微微颤动起来,戴炳成的身体伴随着泥土散发出的焦烟爬出地表。他斜倚着一块碎石坐在冰冷的地上。有气无力地招了招手。
那条冰蛇的尖端距离他的头顶不足两米,细小的碎片微微颤动,有簌簌的冰雪洒落下来。
一抹狠厉之色从安若素的眼眸中闪过,她握紧了手。
冰霜之蛇猛击而去。
但她还是没能如愿看到戴炳成被粉身碎骨的那一刻——因为就在她握紧了手之后,她发觉自己的眼前多了一个人,脖颈之间多了一支滚烫的长矛。
于是原本悬浮在戴炳成头上的那些由一整栋高楼所构成的残砖碎瓦当即失掉了活力,巨大的冰蛇在空中解体,仿佛下起了一场密集而硕大的冰雹。她透过李真的脸庞看到戴炳成的头上出现了一面铜盾,而后便被那些土石彻底掩埋了。
她在心里叹一口气,抿紧了嘴,转而看着李真的眼睛。
这双眼睛同那一位相比,似乎的确是不同的。虽然也有残酷冷冽的味道,然而那是干净纯粹的,没有任何杂质。
就好像是用两块坚冰雕琢而成的。
“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还是个孩子。”她在头盔里笑了笑,说,“对你爸爸说你是大人了。”
李真冷冷地看着她:“我听说,你对戴炳成和应决然说——你看不惯特务府的做法。你说他们牺牲了那么多人的性命去搞秘密研究,所以你对这个世界绝望了。那时候你还说真理之门与他们是不同的——你们是在用一小部分人的牺牲来换取将来会实现的永久平安喜乐。”
“那么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他看看周围的一片废墟,“你还坚持这样的想法吗?”。
安若素微微翘起了嘴角,又露出两个人第一次见面时候那种温柔的微笑来:“你打算放过我?”
“我想听听你现在的想法。”李真回答。
安若素沉默一会儿,眨了眨眼:“我们似乎失败了。未来也没有我们想象的那样好。但一个人总得有一件能让他花一生的时间努力去做的事情——在这一点上,我一点儿都不后悔。”
“更何况后悔又怎样?我现在还走得回去么?”
李真想了想,点点头:“我了解了。”
“那么,再见。”
他缩手,又探了出去。
朗基努斯之枪从安若素的左胸腔插入,穿透她的身体,从背后探出来。
高温灼焦了伤口,没有流出一滴血。
安若素发出细若游丝的叹息,整个身体软软地挂在这柄长枪上,用双手攀住枪身。她咬咬牙,张开嘴,最后说道:“……告诉应决然我很……。”
但她的眸子里最后一丝亮色淡去。李真抽出了枪,尸体倒在地上。
他俯身下去将安若素的面罩掀开,一层寒霜当即爬上她的脸。
静待几秒钟确认这位曾经笑得无比温柔的安医生的确死去之后,他转身在半空拉出一道残影——而这个时候朗基努斯刚好费力地攀上窗沿。翻身落到了屋子里。
于是他抬头的时候感受到烈风,并且看到李真站在他的面前,收拢了身后一对火焰的羽翼。
他沉闷地咳嗽两声,面罩上镀了一层鲜血。
李真伸手掀开了他的面罩——老人沉默着闭上眼,等待超低温将自己杀死。然而他却感受到了一阵暖意。
显然对方不打算立即剥夺他的生命。
李真微微侧脸看了他一会儿,问:“这么说你就是真理之门里面官儿最大的那个——第一长老?”
朗基努斯试着维持自己的威严。但之前由戴炳成以及由李真造成的伤害却使他在一挺腰之后便痛苦地弯了下来,白色的长须在微风里瑟瑟颤抖。
李真叹了口气:“我一向以为老人家总是和善的,但没想到你却不在此列。活了一把年纪活出这样的结果,你追求的东西有意义么?”
朗基努斯靠上窗框,粗重地喘息一口气才说道:“命运要我如此。年轻人。”
他挥了挥手。抹掉嘴角的血迹,露出一丝微笑。
他在打量李真——这眼神里没有垂死之人的绝望,也看不到更深沉些的哀伤。正相反,李真觉得那眼神有些似曾相识——
他曾在得意的沈幕的眼睛里看到过类似的光芒。
那时候他在某个午后同自己分享他的大统一场理论——那是看到一件由自己耗费了毕生心血才造就出来的最完美的作品时的眼神。
李真皱起眉头。
朗基努斯笑起来:“从前我们以为那一个才是我们要找的人。但现在事实证明你才是——你才是活到最后的那一个。这就是命运。”
李真看了看他。冷冷说道:“事到如今你还相信命运?你们从前笃信的圣灵和所谓的主都已经不存在了——它们可不是什么神明。而是实实在在的生物——现在你还相信什么命运?”
朗基努斯疲惫地摇头:“命运是什么?就是在将来注定要发生的事情。你也知道这世界上有先知——那么一位先知观察到了一些东西。而我们将其称为命运,又有什么错?”
他将视线停留在李真手中那柄枪上,赞叹道:“你看。这东西如今被掌握在你的手中……这就是命运。”
李真认真地打量他。然而他认为这个老人在此刻是清醒的——绝不是因为末日的来临而变得癫狂。
因此他顿了顿:“你口中的命运到底是什么?将来会发生什么?和我有什么关系?”
朗基努斯靠着墙壁滑坐到地上,抬起一只手止住他的话:“你手里的枪叫做朗基奴斯之枪。而我的姓氏是朗基努斯——但是在两千多年前……或者说在两千零二十年前,这只是一个名字。”
“年轻人,我的祖先是罗马人。这是他曾经的名字。”
李真轻轻地吸了一口气。他从前就有这样的疑惑——真理之门的长老名为朗基努斯,而这柄枪一开始又是在他们手中……
两者有什么关联?
朗基努斯的生命显然已经快要耗尽,然而他似乎急于将一些事情说出口。因此没有等李真再追问他,他便微笑起来,像一个传道者那样说道:“路西法应该已经同你说明了一切——有关那位大主宰,有关他的两个继承者。你是黄帝的血脉……”
“但你可知道我同样是他的血脉。”
李真微微吃惊。然而他摇摇头:“你是白种人。”
“但几千年前我的祖先不是。”朗基努斯疲惫地说,“我把一切告诉你——作为我们走偏的那一段路的补偿。”
“你知道那位大主宰在将死之时留下了两个分身。一个是后来名为黄帝的继承者,而另一个,则大部分继承了他的恶——或者说他所有悲哀、绝望、彷徨的因素。”
“你同样知道黄帝镇压了其他的类种,同时也镇压了他分身的另外一半。然而那终究是镇压,而非消灭。而另外的那一半也并非普通的类种,我们共同的那位祖先不清楚它会在何时觉醒。所以。依照我们今天的话说,他留下一个保险。”
“你是说,他留下了这柄枪。”李真沉声道。
“没错。”朗基努斯虚弱地笑着点头,“路西法可以赋予你的那个小朋友力量,令她变成门徒,那么黄帝同样可以做这种事,而且比它做得更好。他创造了一个门徒,并且在自己沉眠之前将这柄枪交给了他。”
“我们的祖先留下的那位门徒又诞下后代,并且将那秘密流传下去。另一半的确沉眠了很久——久到即便是门徒的力量也因为血统的稀释而渐渐变弱。然而就在那种强大的能力彻底消亡之前,它觉醒了。”
“你是说……”李真沉吟着。略微犹豫一番。“被钉在十字架上的那一位。”
“是。它自称圣子——从某个角度来说这的确是事实。”
李真皱了皱眉:“但据说——哪怕只是传说,我想与事实的差异也不会太大——那一位是个相当善良的人。”
“它所要做的那些事要求它如此。而它当时想要的做的事情同我们之前想要做的是同一件事——只是它来不及。”朗基努斯慢慢摇头,“它还没有彻底觉醒,它的力量还不强大——还不足以对抗哪怕是当时的军事力量。所以它选择了更温和的方式。”
“但它并未料到人类已经自大到了可以无视一切权威的地位——当时的统治者无法容忍这样一个‘人’出现在他们的土地上。这其中的细节你可以在史书中找到。那的确是真实的。事情的起因是由于人类统治者担忧失掉自己的权力。而令那件事情结束的……是我的那位名为朗基努斯的祖先。”
“它试图展现‘死后复生’这样的神迹达成自己的目的,然而它没有料到一个名为朗基努斯的罗马士兵手中有那致命的武器。”
“我的祖先用你手里这柄枪刺了它。然而最初的力量毕竟被一代代的人类血统稀释,他做得不够好——它遭受重创。可仍旧‘复活’了。只是在复活之后,它很快再次回归原本的形态并陷入休眠——你在菲律宾见过那枚核心。”
李真沉思一会儿,摇摇头:“那么你的那位祖先做的就是我现在要做的事,而你们要做的就是它当初要做的事。你们如何从一个阵营跳去了另外一个阵营?”
朗基努斯的表情严肃起来:“因为我的祖先最终聆听了它的教诲——他明白了那一位的良苦用心。但那个时代不是最好的时代,人类实在太少。而如今,则是我们的黄金时代。”
他叹息着:“虽然我或许没法儿看到那一天的到来,然而还有你。就如我从前所说,这柄枪在你的手中。我的祖先从前用它制止了一个错误的决定,今天你将用它将那一位的意志贯彻下去。”
“毁灭全人类么?无稽之谈。”李真冷笑道,“这只是一件工具,但我还有脑子。”
“另外……你至今仍旧认为我是那个主。可如今你已经看到了我的立场,我没什么兴趣将整个世界的人都变成异种。你说你同样是黄帝的后人——那么也许你没有将自己视为人类,而是将自己视为类种的同族。”
“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就是,到底是什么样的预言让你觉得在未来的某一天我的脑子会突然坏掉,为了你们这个群体而牺牲那些我在乎的人?”
朗基努斯看了李真一眼,用手抚了抚自己的肋下。那里正有血流出来——眼下他觉得自己的抗寒服里温热一片,仿佛重新回到了温暖的室内。
于是他舒服地叹息了一声,觉得伤口似乎已经不那么疼了。
他微笑着朝李真摇摇头:“你是幸福的人。总有一天你会知道这一点。”
李真又等了一会儿,但朗基努斯不再说话了。
他意识到了什么,走过去将手探去他的鼻下——呼吸停止了。
好吧。他也在心里叹息一声——就像很多电视剧里那样,大反派微笑着死去,留给光辉正义的主角一个悬念。
他转身飞出了窗户。窗边的那一具尸体很快也被寒霜覆盖,变成了一尊冰雕。
戴炳成斜倚在一块残破的大理石板材上,身边几块赤红的铜片悬浮,为他提供着热量。
李真落到他面前的时候,血已经将他身下的地面都浸透了。他的左手以一种诡异的角度弯曲着,一只眼睛紧闭,眼皮血肉模糊。左肩一整片皮肤消失不见,露出了下面血红色的肌肉。
他身上的制服多处残破,血迹几乎氤遍了全身。看起来眼下他除了勉强用自己的灵能维持体温之外,已经没有一丝一毫地力气再去做别的事情了。
看到李真的时候他虚弱地笑了笑:“你们再谈一会儿,我就等不到你来了。”
而李真神色复杂地看看他,最后什么都没说,将他抱了起来。
用的是那种“公主抱”。戴炳成显然相当不习惯这种姿势,但好在脸上的血迹遮掩了他的神色。在两个人飞上天际的时候他费力地低声道:“……有蹊跷。我怀疑他们在掩护什么人走。我没找到那个第一圣徒。”
李真笑笑:“我知道。跑不了。安心吧。”
天空中有雪花飘落下来。李真抬头瞧了瞧——头顶上晴空万里,并没有阴云。
戴炳成咳出一口血,试图缓解两个人之间现在这种尴尬的气氛:“晴天雪,少见。”
但李真又转头看了看摩尔曼斯克的中心区域——真理之门的大本营,微微摇头。
“不是雪。”他沉声道,“是二氧化碳。”(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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