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信王对自己很重要,对于这一点,孟南贞无比的清楚。
他是自己的老板,要想在这个世界活得好,就必须要得到信王的青睐。
要想去改变这个世界,也需要信王这个平台。
想要靠自己去拳打脚踢,打造全新的中华,于他而言,其实是痴人说梦。
太监的身份决定了,孟南贞不可能成功。
这个时代的人不会认可他,英雄豪杰纳头就拜的情景也不会发生在他的身上。
人们都说,太监是皇帝身边的寄生虫,这一点都没错。
所以寄生虫想要茁壮成长,就必然要依靠吸附的枝干。
就在信王出来的这短短时间内,孟南贞就已经头脑里翻江倒海,想着怎么出人头地。
信王府很大,平素几乎都见不到信王。
信王身边的人看防的也很严,断不会容许有其他人跑过来抢夺他们的荣宠。
所以今日的这个机会,无论如何都要抓住。要让信王牢牢地记住他,认可他的才能,身边离不开他才行。
想明白了这一点,孟南贞就知道,自己今日必须要语不惊人死不休了。
平平淡淡的话,是没办法让信王记住的。
再一个,信王如今年龄还不大,他的人生观、价值观、世界观以及权谋手段都在渐渐成型,这也是最好的去影响他的阶段。
否则的话,等再过几年,他又变成了那个刚愎自用、固执己见的崇祯。
那孟南贞就算是神仙,也不可能对他产生多大的影响力了。
“王爷恕罪,以小的之见,征税这事儿,还真的任重而道远,其中困难重重,一点都不比平定辽东容易。”
信王眉头紧皱,气色很差,只因他想着大明的现状,心中就五味杂陈。
“那你倒是说说,困难在哪里?”
他有点对孟南贞的话不信,因为就他的认知,天启只是派了阉党南下,不也很轻松地就收到了税嘛。
虽然在东南引起了很大的反弹和动荡,可解押进京的银子确实实打实的。
连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阉党征税都效果斐然,为什么朝廷依据法理收税,却不能成功呢?
孟南贞终于开始露出自己的想法。
他两手一摊,苦笑道:“因为大家都不同意啊,而且东南的商人们,根本就不想缴税啊。”
信王怒哼出声,脾气倒是很刚烈。
“放肆,征税乃是利国利民之举,谁不同意?还什么东南的商人们不想缴税,他们是想对抗王法吗?你说,到底是谁敢不同意的?”
孟南贞可就平淡的多了。
“朝廷里大臣们十之八九不会同意,东南的商绅们也不会同意。另外……”
他又指着李东来,郑重地道:“东林党也不会同意。”
信王果然性情固执,不是那么容易被说服的。
“胡说八道,朝中虽然被阉党弄的沆瀣一气。可还是有不少为国为民的忠正之士在,只要有利于大明,他们就是最坚定的支持者。你这个小太监,把大臣们想的也太不堪了。”
既然决定了要让信王记住自己,孟南贞又岂会轻易改变立场。
“不是小的把大臣们想的太坏了,而是王爷您把政治想的太好了。”
话不用多,只这一句就够了。
信王呆滞了片刻,细细地品味着他的话,禁不住问道:“你何出此言?”
孟南贞迅速抓住机会,要好好地给信王上一堂生动的政治课。
“王爷,政治上,是没有对与错之分的。有的,只有赤裸裸的利益。大家会因为利益一致而联合,也会因为利益相悖而争斗。相信王爷跟在陛下身边,已经见识到不少了。因此平素里那些看起来道貌岸然的朝臣们,一旦涉及到自身的利益受损,肯定是会寸步不让的。”
孟南贞的说法,都是后世成熟的政治观。显然这个时代的人们,还想不到这么深。
不光是信王,就连李东来都感觉自己学到了许多。
信王的脑子里一团浆糊,百思不得其解。
“征收商税,缘何会触及到大臣们的利益?”
孟南贞早就等着他问了。
“王爷,或许您不知道,咱们大明经过这些年的发展,其实从农业上创造的收入已经微乎其微了。真正具备海量财富的地方,正是商业。大商人们在积聚财富的过程中,也会把自己的亲朋好友悉心栽培,然后让他们进入朝堂。如此一来,这些大臣们,就成为了商人们的保护伞。有很多大臣,其家里本身就是大商人。您说,这样的情况下,要征收商税,不就等于是从他们的口袋里掏钱嘛。换做是您,您答应吗?”
信王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格,并没有那么容易被说服。
“你说的这些,又有何证据?”
孟南贞看了一眼面子皮发紧的李东来,决定先放过东林党,用别人来举例。
“王爷可知道晋商?”
信王关心天下大事,还是有所涉猎的。
“京师大贾数晋人,孤还是略有耳闻的。”
既然他知道,那就好办了。
孟南贞微微一笑,终于开始进入正题。
“在晋商当中,最出名的,莫过于张、王两家。王家资财巨万,富甲天下,不但如此,他们家的人还做到了朝廷里的高官呢。嘉靖年间的兵部右侍郎王崇古,就是王家子弟。至于张家就更不用说了,张家创业的张允龄乃是赫赫有名的大商人,而他的长子,就是万历年间的首辅张思维。张思维弟弟张四教乃是有名的大盐商,在两淮呼风唤雨。张家和王家联姻的同时,还和大学士马自强联姻。马自强的兄弟自自修,却是秦晋之地的大商人。张、王、马三家几乎垄断了北部边疆一带的盐业贸易。王爷不信的话,可去查查,近些年来盐法的状况。您说,朝廷里的大官们和商人的关系,会允许征收商税吗?”
信王木然而立,听着官商勾结的赫然证据,整个人都不寒而栗。
他的头脑里翻转如电,很多过去的事情一幕幕地闪过,让他渐渐因为愤怒而脸色涨红起来。
兄长为国家没钱而愁坏了身子,向大臣们询问对策,结果却无人应对。
兄长说要征收商税,大臣们却蜂拥而出,极力反对,用“与民争利”的罪名抗争。
从前信王也觉着大臣们言之有理,兄长做的确实过了一些。
可今日被孟南贞抽丝剥茧,把大臣们和商人们的关系全都晾出来后,这些大臣们阻止收税的目的也就昭然若揭了。
人最愤怒的,不是什么仇恨,而是发现自己被欺骗了。
现在的信王就是如此,特别是在他发现自己以往竟然被那些所谓的名人雅士给耍的团团转的时候,简直是要择人而噬。
他豁然转头,看着额头见汗的李东来,怒声质问道:“先生以往反对征税,也是如此吗?”
“这……这……”
李东来讷讷数声,最终化为悲凉的叹息,知道此事再如何辩解都没用了。
他们这些人的想法如果继续隐藏着,那么他还可以睁眼说瞎话。但被孟南贞一下子把所有的阴私都戳破,再想要去掩饰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阳光普照,万物显形。
李东来纵有千般才华,万般急智,但是在孟南贞直指本质的分析面前,还是失去了抵抗的余地。
而看到他的样子,信王可谓是痛心疾首到了极点。
奈何他毕竟受到过优良的皇家教育,即使盛怒之下,憋了好久,也才说出来一句。
“李先生,你太让孤失望了。”
短短的几个字,却让李东来万念俱灰,恨不得一死了之。
他自幼寒窗苦读,最大的梦想就是有朝一日能够金榜题名,进而辅佐君王,开万世之太平。
如今从明主的口中说出这样的话来,比直接杀了他还要让他难受。
一时之间,李东来的眼中也不禁流下了懊恼的泪水。
倒是孟南贞呵呵笑了起来。
“王爷缘何责怪起李先生来?他又何错之有?”
信王大袖一拂,怒道:“为了一己之私欲,竟然破坏国家大事,这样的行为还不足以批判吗?”
孟南贞缓缓摇头。
“小的刚才就说过了,以道德来评价政治行为,这本身就是错误的。能够决定政治好坏之分的唯一因素,只有利益。李先生的做法,不管是主动的,还是不自觉的,但都是从自身的利益出发。从这方面来讲,他其实并没有什么错。”
孟南贞的说法,明显和普世的爱国主义教育是相反的。如果是在外面这么说,肯定会被唾沫星子淹死。
可眼前的这些人不同,都是这个国家的统治者,看待事物的角度是不同的。
而且他也并没有说完,接着一声苦笑。
“而且就朝廷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来看,商人们真的没有义务要纳税。”
李东来是真的看不懂孟南贞了。
他一开始为阉党说话,但最后明确立场,又不是支持阉党的。
此刻揭露了商绅集团的本质,却又说他们并没有什么错。
这样的做法,看起来有些墙头草,似乎想要两面投机的样子。
可不管怎么说,孟南贞愿意替他转圜,挽救他在信王面前的危机,还是值得他感激的。
只是孟南贞却没空去感受李东来的态度,因为信王又发作了。
“你说这是什么胡话?这些商人难道不是大明的子民?既然是,那么要求他们纳税,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孟南贞神情庄重,态度也和之前的随意不同。
因为信王随口而出似乎天经地义的话,又涉及到了一个严肃的问题。而且这个问题不搞清楚的话,大明的问题是根本没办法彻底扭转和解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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