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道门互相扯皮、推诿、内讧,朝廷也不遑多让。
退朝之后,庙堂公卿们鳞次栉比地走出未央宫,如往常一般,仍旧是蓝玉和韩瑄这两位庙堂大佬走在最后。
这座大殿还有个有趣典故,它原本的名字并不是未央宫三字,只是在萧皇入主这座雄城之后才被改为未央宫,有传闻说当年萧皇的根骨资质并不算好,本是无望踏足修行之途,因为他从无尘大真人手中学到未央剑经之后才有了转机,故而萧皇将这座地位最高的宫殿改名为未央宫,以作纪念。
两人一左一右走下未央宫前的长长台阶,蓝玉率先停下脚步,轻声问道:“文壁,你还记得黄龙元年时你我二人在圜丘坛祭天大典时说过的话吗?”
韩瑄也停下脚步,温和道:“记得,当时还是齐王的先帝马上就要祭天登基,蓝相说殿下要变成陛下了,这朝堂上的局势也要变一变,毕竟是新朝新气象,总不能还是以前的那老一套。”
蓝玉很是感慨。
那时候的韩瑄远不能与蓝玉相提并论,最多只能算是个被蓝玉提携的后进晚辈,只是世事难料,在其后的几十年中,韩瑄变成了蓝玉的对手,一直纠缠到今日。
韩瑄接着说道:“蓝相当时还考校我,大齐立国之后,与国一体的宗室、扶龙的世家、从龙的勋臣,以及天下的寒门士子,这么多人都想要鱼跃龙门,可这座庙堂就这么大,位子就这么多,该如何分?“蓝玉笑道:“当时你说,天下初定,封王以屏四藩,所以宗室不该在朝堂,而应在地方,不该在京畿,而应在边境,故而应分封诸王于燕州、南疆、江南、东北、西北等地。”
“勋臣以功授爵,有公侯伯三等,世袭罔替,代代相传,勋臣既有爵位,子孙自是有一份荣华富贵,不必苦求官位,故而勋臣不可不在庙堂,但也不可全在庙堂,十取其二即可。”
“世家高阀根基虽未尽毁,但也不复当年把持朝堂之盛况,故而不可不用,但也不可重用,只因高阀子弟有一通病,家国二字,家前国后,不可尽信。”
“至于寒门,你这个寒门出身之人反倒是对寒门士子最为提防,说他们穷人乍富,于贪腐之事上,比之任何人都要变本加厉,也更为贪得无厌,反观世家子弟,倒是大多能做到爱惜羽毛,故而要用这世家来压一压寒门。”
“最后,庙堂十分,宗室和勋臣分去二分最上层的菁华,余下八分,三分给世家,五分予寒门。”
韩瑄平静道:“当时蓝相说我此言诛心,宗室、世家、勋贵都不会放过我,就算是寒门,也不会念我的好,只会记得我说他们穷人乍富,却看不到我的良苦用心。到那时,我就真的是身陷死地。”
蓝玉伸手扶住台阶起始处的栏杆,没有说话。
韩瑄一如当年伸出手掌,却没有雪花落下,缓缓说道:“现在看来,却是被我言中了,宗室、世家、勋臣、寒门都想让我去死,可陛下肯定会让我活,无论是哪位陛下。所以即便在先帝驾崩之后,你们让我罢官去职,可在二十年后,我又回来了。”
蓝玉摇头叹息道:“魏王萧瑾曾经对我说过,如果我能做首辅,不要让你抬头,这样对你我二人都好,现在再看,竟是一语成谶。”
“魏王素能知人之不知。”韩瑄毫不意外,平淡道:“他既然在当初就已经料到了今日,那蓝相还是应早做防备,毕竟如今的魏国并不安分。”
蓝玉不置可否,转身离去。
韩瑄目送着蓝玉走远之后,才继续迈步缓缓而行。
在他即将走出宫门的时候,遇到了一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人。
萧知南做一身宦官打扮,大半个面庞被略大的纱帽遮住。
既然萧知南不想暴露身份,那么蓝玉也就没有多此一举地行礼,轻声打趣道:“公主殿下这身打扮,可是有失身份。”
萧知南无奈道:“宫中眼线众多,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韩瑄反问道:“公主殿下此举真能躲过那些无处不在的眼线?”
萧知南苦笑道:“尽人事吧。”
韩瑄不再在这个问题上计较,问道:“公主殿下来见老臣,可是有事吩咐?”
“吩咐不敢当。”萧知南轻轻摇头,“只是想请韩阁老帮我一个忙。”
韩瑄没有一口答应下来,缓缓道:“只要是老臣能力所及,定当尽力而为。”
萧知南略微犹豫了一下,道:“我想出京一趟,最好不要惊动任何人。”
“去江南?”韩瑄脸色如常,“如果公主殿下是要见南归,老臣以为此事不妥。”
萧知南沉默不语。
韩瑄温声道:“殿下若是放心不下,老臣可以做担保,那小子无论如何都会来帝都一行。”
他犹豫了一下,又补充道:“定不会负公主殿下。”
萧知南摇了摇头,苦涩道:“不是因为这个,只是内中详情,知南现在还不好向韩阁老明言,不过日后我定会给韩阁老一个答复。”
韩瑄沉默片刻,点头道:“老臣知道了。”
萧知南低下头,露出一个勉强笑容道:“有劳韩阁老。”
韩瑄一笑置之,大步离去。
萧知南没有急着出宫,而是独自一人沿着墙根的阴影缓缓而行。
严格来说,这座巍峨宫廷是她的家,可她对这儿并不熟悉,最起码那座大名鼎鼎的未央宫,她就从未进去过,最多也只是远远眺望。
至于其他的地方,也有一多半地方是她从未踏足过的。
这座天家居所实在太大了,大到她无法一窥全貌,甚至许多在这儿住了一辈子的老宦官也不敢说完全熟悉。
萧知南从小不喜欢这儿,因为她觉得这座传承了三朝的深宫阴气很重,所以她在很早前就搬了出去。
越往里走,宫墙的阴影也就越大,在这个夏天尾巴上,萧知南忽然觉得有些莫名寒意,双臂抱肩,停下脚步。
明明是夏天,她却仿佛置身于数九寒冬之中。
有些事情,就如这座深不见底的深宫,韩瑄不知道,萧白不知道,徐北游也不知道,甚至就是她的那位父皇也未必知道。
只有萧知南自己知道。
她抬头望着头顶窄窄的一线天际,喃喃自语道:“为什么会这样啊。”
这位公主殿下仿佛疲倦至极,斜斜靠在冰凉的朱红墙壁上,平静道:“我分明已经避开了这滩浑水,可你们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我,难道非要赶尽杀绝才肯罢休吗?”
她轻咬了下泛白的嘴唇,脸上重现显露出坚毅之色,步伐坚定地向宫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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