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院子正在府邸中轴线上,屋舍是三明两暗的格局,东西厢却皆拆掉了,抄手游廊亦紧贴院墙,因而显得极阔朗,院子地面铺满碎石,不出意外地,那角落里摆放着几种兵器。
陈滢忍不住弯了弯唇。
看起来,裴恕是个健身狂人,连住处都变成了健身房。
而看着陈滢的笑脸,裴恕的黑脸上,便涂上了几分颜色。
“当初叫人改建这院子的时候,我也没想着你会来。”他的下意识地摸了摸下巴,语声有些发飘,不太有底气的样子。
说完了,猛地一回头,狠狠瞪向郎廷玉:“怎地不收拾干净?不知道今日有客么?我看你几日不挨揍是忘了怎么当差了。”
话声未落,郎廷玉已是倒飞燕子三抄水,直退出去一丈之地,方才立住脚,身上还拉着架势,神情却很是幽怨,嘀嘀咕咕地道:“爷之前又没说,属下哪儿知道?”
裴恕脸一黑、眼一眯:“皮痒了是不是?”
郎廷玉身子一抖,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那什么……要不属下这就叫人端几盆花儿过来,爷您瞧瞧……”
“还不快去?”不容他说完,裴恕横眉怒喝,身上暴发出骇人的气息:“给你半刻。”
郎廷玉大声应是,转身撒开丫子狂奔,眨间便没了影儿。
裴恕这才气平了些,方一转首,见陈滢竟早便穿院而过,全然未在意他们这对主从,犹自提步踏上台矶。
裴恕急了,疾步上前,仗着身高腿长,抢先一步替陈滢打起帘子,一面便道:“尸首便放在西梢间。”
陈滢点点头,直接转去了西梢间。
西梢间里很空,没有一件家具,似是鲜有人来,窗格儿上落了好些灰,地面上也是。
也正因此,那具裹着白布、拿床板装着的尸体,便格外醒目。
“我平常不喜人服侍,这院子里便没下人住的地儿,这间房一直空着无用。”裴恕说道。
陈滢“唔”了一声,四下环视,复又快步行至窗边,将窗屉子完全拉开,转向裴恕一笑:“阿恕,请你把门儿也拉开、帘子挂起来,再多拿几盏灯过来照亮。另外,还请拿四张高凳来,把尸体架高些,以便我进行尸检。”
裴恕此前曾言,钱天降的身体表面并无明显伤痕。换言之,若这是一起凶杀案,则凶手作案手法必定十分隐蔽,肉眼较难分辨,而明亮的光线、良好的尸体呈现,或许便能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裴恕当即应下,迅速吩咐下去,不多时,房间里已是布置一新,十来支明烛分列于三张高几,将尸身照得纤毫毕现。
陈滢戴上手套、口罩,踱至尸体前,掀开白布。
钱天降苍白泛灰的脸,出现在了灯光下。
“他多大了?”陈滢端他两眼,轻声问道,并以手指按压皮肤表面的尸斑,仔细观察尸斑反应。
按压后的尸斑,局部有一些褪色。这是标准的扩散期尸斑,表明钱天降的死亡时间,已经超过了十二小时。
“按照录册记载,他今年四十九岁。”裴恕道,往旁行了几句,注意不去遮挡光线。
陈滢点了点头,从尸体的头部开始,逐次进行尸检。
正如裴恕此前所言,尸体的致命伤位于颈颅之间,陈滢通过指压、摸骨等方式推定,该伤势或为颅底骨折、或为颈椎压缩性骨折、或为颅底间歇性骨折。
这三者皆是坠落亡最常见的损伤,通常发生在头部着地的情形下,且伤势危重,以现代医学亦极难救治。
钱天降若是醉酒中坠井,形成这样的伤势是说得通的。
而除此外,尸体上肢并无明显抵抗伤,指甲缝中亦无皮肤碎屑、血迹、毛发组织等,唯手背有一处轻微擦伤,其上还沾着几许细微的绿色,像是苔痕或草渍。
“那枯井壁是不是生了青苔?”陈滢问,将铁筷子在渍痕上抹几下,仔细擦在裹尸白布上,迎光观察其颜色及颗粒形状,最后确定,“这是苔痕。”
苔藓种类极其繁杂,而据侦探先生的植物学知识,陈滢觉得,这像是薄齿藓。
裴恕就凑近些,盯着那尸布上的痕迹看了一会儿,沉声道:“这般看着,确实很像是井里头的青苔,我叫人挑些过来给你瞧瞧。”
陈滢道声“好”,裴恕便大步走了出去,陈滢则仍在仔细观察那点绿渍,与记忆中的苔藓比对,以确认自己的判断。
约半炷香后,裴恕重又回屋,手中捧只白瓷碟,里头装着几块青苔:“这是我命人从井壁挖来的。”
陈滢扫眼看去,碟中青苔,正是薄齿藓,她此前并未说错。
她接过瓷碟,以铁筷扶下些许,与死者手背绿渍比对,最后得出关于这一部分的尸检结论:“死者生前应该并未与人扭打,其手部擦伤可能是坠落过程中触及井壁造成的。”
这答案显在裴恕意料中,他面色淡定,将瓷碟置于高几,未曾说话。
陈滢此时便又道:“阿恕,请你替我拿只烛台来,我要看一看他的口腔。”
裴恕应了一个“好”字,俨然化身为陈滢的助手,捧来一支牛油巨烛,寻了个合适的位置,既照顾到陈滢查验,又能够最大程度地照亮她的视野。
待光线调定,陈滢以铁筷翻看死者口腔并舌、喉诸处,并未找到被破坏的组织粘膜,亦无出血点。
她又摘下口罩,凑去近前细嗅。
死者口气中带着极微的酒气,除此之外,并无异味。
这便排除了有人强行给死者灌酒、后抛尸于井的可能,也初步排除投毒后抛尸的可能。
而在排除这两种假设后,陈滢又仔细查验了尸体其余部分,同样并未发现异样。至此,尸检工作告一段落。
她抬起头,目注裴恕,明眸中一派平静,汇报着尸检结果:“根据尸检情况,钱天降意外坠亡的可能性极大。”
裴恕闻言,神情微微一暗,眼底似有失望划过。
然,再下个瞬间,他却又似卸下沉荷,板正的肩膀亦略显松泛,自嘲地咧开嘴角:“听你这样说,我既难过,又有些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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