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立在花园的门边儿,陈滢无声地吐纳了几息,将纷乱的思绪暂置一旁。
与家人间亲情的培养,从来就不是一蹴而就之事,细水长流才是根本。
她相信,假以时日,这个终于完整了的家,总会恢复原状。
至少她会为此而努力。
陈滢这般想着,复又抬起头,凝目望向远处的竹林。
郭婉与郭媛仍在说着话儿,从郭婉的表情看来,似乎谈话还是正常的。
忖度了片刻后,陈滢便提起裙角,径往竹林方向行去。
而几乎与此同时,郭婉与郭媛的对话,也已经接近尾声。
“……总之,别以为你回来了,就能得着什么好处,我告诉你,你不过就是白担个名头儿罢了,骨子里的东西,那是变不了的。”郭媛淡淡地看着她所谓的大姐姐,声音冷得如同寒夜里刮过的风。
这个一直隐居在外长姊,是长久以来扎在她心头的一根刺。
本以为眼不见、心不烦,这根刺总会慢慢消弥。可如今,这根刺突然就冒了出来,明晃晃地,仿佛在向所有人展现着她的存在。
真希望手里有把刀,把这根刺连根儿剜起。
郭婉恨恨想道,阴鸷的眸光睨向郭婉。
因身量儿本就高些,当她这样看着人时,便有种极强的压迫感,仿若眼前一切,皆不过是她足底尘埃,
郭婉却是恍若未见。
她微垂臻首,纤白的手指屈成兰花,抚过腰畔禁步上的丝绦,浅笑道:“县主说笑了。这伯府就是我的家,我回我自己的家,难不成也不行么?这家里该我得的,自然便是我的,祖母断不会委屈了我去,又哪里来的什么好处不好处一说?”
短短一席话,头角峥嵘,半字不让。
一如她方才言语间展现的强硬
郭媛面色一沉,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蓦地“吃吃”笑出声来。
“你倒是嘴硬得很。”她一双眼睛从上到下刮了郭婉一遍,神情轻慢,似在打量玩物,啧啧连声:“若这般瞧来,你这模样倒真是生得好,听说是像足了你那商家出身的亡母,怪道当年能攀上伯府呢。”
她似若叹息地摇头笑着,颊边梨涡隐现,复又将一根染了丹蔻的手指点向下颌,歪着脑袋端详着她名义上的长姊,一脸地意味深长。
“我说我的好姐姐,你这命可真是苦,与你那亡母倒是一对儿亲亲好母女。说起来,你那死鬼夫君也是没福得很,怎么就能把你这么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儿给丢下了去?他也真舍得呢。”她放肆地笑了起来,明艳的脸上尽是得意。
“县主见识广博,连别人夫妻房中事也了若指掌,当真叫人钦佩。”郭婉笑意如常,只是那眼底不含温度,一如她微凉的语气:“素常听人说,长公主殿下乃天下第一等尊贵的人儿,如今见了县主,我才知道……”
“大胆!”郭媛面色陡地一厉,断然喝止了她,铁青的脸上似罩了一层寒霜,冷声道:“你又是个什么东西?商户贱门之女,就凭你也敢指摘我母亲?我看你……”
“死者为大,这道理莫非县主不明白?”没容她说完,郭婉便打断了她,弯起的唇角含了一丝极浓的讥嘲,抬起头来直视于她,毫不退缩:
“县主言及先慈,我自然难免由此及彼,原样奉还。县主时不时喝人大胆,却不知县主有没有发现,您连亡者都要拿来说道,实是胆大包天,您就不怕半夜作噩梦么?”
语至末梢,声音转低,幽沉如若耳语,竟有几分诡异。
郭媛的面色刷地变得惨白,好似想起了什么事。
郭婉紧紧地盯着她,轻飘飘的声音嵌在风里,直往她耳边送:“啊哟,县主怎么变脸了?是不是当真做过什么亏心事,怕那冤魂半夜敲门?”
“你满口胡唚些什么!”郭媛厉声道,只那声音却有些发颤。
那一刻,某些被她刻意遗忘的记忆,蓦地涌现于脑海,让她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而随后,一股怒意便冲天而起,迅速将她淹没。
这贱人,怎么敢这样说话?
她这是来吓唬人来了么?
她莫非不知自己才是高高在上的县主,而她不过就是个卑微的商户贱妇罢了?
只消她郭媛动一动手指头,这贱人便有十条命也不够死的。
郭媛的两眼迅速充血,极度的愤怒让她整个人都在发抖,面色狞厉如鬼。
“若是县主觉得我冒犯了您,其实……您大可以罚我的嘛。”郭婉悠悠地道,风姿雅致地拂了拂裙裾。
她的语声低柔且沉,若上好的丝绒抚过人的耳畔,一路钻到人的心底里去。
“只要您愿意,捏死我还不就和捏死个蝼蚁差不多?”
那充满诱惑的声线又飘了过来。这一刻,郭婉的神情是淡定的,甚而更是有恃无恐的,仿佛料定了对方不敢动她。
郭媛瞳孔骤缩,神情阴鸷得如雷雨将至的天空。
这是她行将暴发的前兆。
然而,她的身子却像是钉在了地上,并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即便恨透了眼前这女子,恨不能立时将那张美丽的脸抓花,可郭媛却又无比清楚地知晓,此时不可轻动。
那一刻,长公主微带寒瑟的语声,蓦地响起在她的耳畔:
……我儿切记,不可明着与你大姐姐交恶,以免落人口实……
……以你我母女之尊,并以此女身份之贱,如若我们贸然动作,必被他人诟病欺压元配遗女,那些没事儿干的言官们就跟等着吸血的蚊子一样,一旦我们露出行迹,为娘说不得便又要罚跪了……
……到底她也不过就是个比玩意儿好不了多少的东西,我儿不必与她一般见识,明面儿上唤她一声大姐姐,其实也不算什么……
……言而总之,不可惹事生非,更不可当众与之冲突。此女来得古怪,我儿需小心应付,莫着了她的道儿去……
这是临行之前,永宁长公主对郭媛的叮嘱。
直到现在,她都还记得在说这些话时,母亲眼底深处的痛苦与酸楚。
那神情,深深地刺痛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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