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前去迎接天子归来的队伍中惟独没有礼部尚书张若镐,这几个月以来,家族内乱之事将他弄得身心憔悴,最后竟一病不起。
持续了一个月的胃痛已将他折磨得骨瘦如柴,两个侍妾为张若镐服了汤药,但这些汤药却似乎没什么用,一次剧烈咳嗽,又将它全部呛了出来,两个侍妾急忙替他擦拭,张若镐叹了口气,无力地慢慢躺下。
他心中又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家族之乱,自从年初宗祠被烧毁后,张家便渐渐陷入了分裂之中,立张焕为家主继承人和重新接纳张破天回宗族,这两件事触犯到了许多人的切身利益。
张若锦、张若锵、张若锋、张若钧四人为此结成了同盟,一致反对张若镐的决定,他们将宗祠被烧视为先祖震怒,五月,张若镐在长安举行家族会议,但只有寥寥几家偏房赶来参加,而与此同时,官拜平阳郡刺史的张若锦也在太原举行族会,与会者却济济一堂,一致推选张若锦的嫡长子张炜为家主继承人,公然与张若镐对抗。
眼看张家的再一次分裂即将发生,张若镐赶回太原,撤销了任命张焕为虞乡县子爵的决定,并宣布一年内暂不考虑家主继承人之事,这才勉强化解了张家的一场危机。
眼看自己苦心布局而创造出的机会就要在家族内讧中被消耗殆尽,而崔圆续任右相已成定局,张若镐怒急攻心,加上年事已高,病竟一天重似一天。
这时,管家悄悄来到床前,低声禀报道:“老爷,十八郎来了,在门外候见。”
“噢!你带他进来吧!”
张若镐吃力地要坐起来,两名侍妾急忙上前将他扶起,他气喘吁吁地挥了挥手,“你们去吧!”
两人悄悄退下,房间里就只剩张若镐一人。
过了一会儿,轻微的脚步远远传来。
“十八郎,太医说老爷病得很重,你切不可惹他生气。”
“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张若镐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他的嘴角不由露出一丝苦笑,自己病得很重吗?他们什么都瞒着自己,难道自己快不行了吗?
外间,张焕已经走进了家主的寝室,一股浓烈的药味冲鼻而来,他迟疑一下,在门口通报了一声,“十八郎参见家主。”
“进来吧!”声音很低,语气没有一点精神。
房间里光线阴暗,暮气沉沉,张焕慢慢走到张若镐的床前,看到的情形却使他吃了一惊,张若镐头上银丝般的光泽已经消失,变成一把枯黄的稻草,脸色呈灰白色,两颊深陷,但这些都不算什么,让张焕心悸的是张若镐眼中的生命力已经十分黯淡,就仿佛*中一盏即将熄灭的油灯。
“家主,你这是.....”才几个月不见,他竟衰弱至此吗?张焕一阵痛心,他坐在榻前,握住了张若镐如老树皮似的枯手。
“你来了就好....我还以为你春风得意,忘了...我这快进棺材的老头子呢!”张若镐说话十分费力,但他脸上却浮现出一种顽童似的笑容,“听说今天早上你不让百官进大明宫,为何?”
“崔相国故计重施,想谋天骑营....”张焕便将他和崔圆间发生事情细细重述了一遍,没有半点隐瞒。
“你做得很好!”
张若镐眼睛渐渐变得明亮起来,他挣扎着坐直身子,感慨道:“短短半年时间你就能独挡一面,足见我没有看错人,可惜我那几个混帐兄弟目光短浅,真要把张家毁了!”
“也许崔圆已经插手?”张焕沉吟一下问道。
张若镐眼中闪过一丝痛苦,尽管他也知道这种可能性极大,但他一直不肯相信自己的兄弟真会背叛自己,他慢慢摇了摇头道:“嫡庶之争延承千年,已在所有人的心中根深蒂固,也难怪他们反对激烈,这件事应该和崔圆无关。”
张焕沉默了,房间里的气氛十分压抑,过了一会儿,张若镐才叹了口气,抱歉地对张焕道:“十八郎,家主继承人这件事上,我对你失信了。”
张焕笑了,如果家主半年前对他说这句话,他一定会大失所望,但时隔半年,他的心境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张家家主背后固然有势力可依靠,但这种势力同样会将他手脚束缚,况且自己庶子的身份永远得不到张家各房的支持。
与其将自己的前途命运交在别人手中,还不如自己握紧,而且现在似乎又有了一个更重要的理由:自己极可能不是张家之人,当然,这只是一个理由而已。
他轻轻拍了拍张若镐的手背,笑道:“没关系,我不会放在心上!”
张若镐从张焕平淡的口气里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眉头皱了皱,警惕地看了他一眼,张焕为下任家主是他策划了十五年的大事,事关张家百年兴旺,家族反对他不怕,他怕的是张焕自己放弃。
想到这里,他握紧了张焕的手,用微弱的目光凝视着他,甚至用一种恳求的语气道:“这只是缓兵之计,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我一定会推你上去,无论如何你都不能放弃!”
“家主请安心养病,不管怎样我都不会丢弃张家。”
张焕沉吟片刻,又徐徐道:“家主,我以为很多事情都是水到渠成,不应该去刻意求取,家主继承人的关键并不在于我想不想做,而是我能不能做,就算我答应,但如果造成张家分裂,那一样得不偿失,可如果有一天形势到了非我不行,那我也决不会退缩,所以我的意思是家主暂时不要考虑让谁做家主继承人,而是应尽快使张家摆脱眼前的危机。”
张若镐听出了张焕话语中的暧mei,他叹了口气,无奈地摇头道:“你说得是实话,此事确实不能操之过急。”
如果张焕是来看望家主的病情,那话说到这个份上他就应该起身告辞了,可他偏偏还有别的目的,只是张若镐病势沉重,他却无法开口。
张若镐看出了他的迟疑,便微微笑道:“说吧!你还有什么事?”
“家主,我母亲在哪里?”张焕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这件事。
张若镐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眼中刚刚有的一点生机也犹如肥皂泡似的破灭了,他一下子又回到了张焕进屋时的奄奄状态,半晌,他淡淡地笑了一下,“你去南郊的秋水观看看吧!或许会有一点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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