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与马吉翔他们的来意完全没有半文钱的关系。奈何,若是不做解答,他们的话也不好说出口来。
“贤弟可还记得安龙?”
安龙?这个地名金维新自是不可能不记得的,当初就是李定国从那座孙可望的囚牢中将永历皇帝解救了出来。他不光是随行人员,能够从区区幕僚一跃而成为吏部左侍郎,便是乘着这股东风。
只是,此间马吉翔突然言及,他一时间却未能理解其背后深意,面上自是写满了疑惑二字:“安龙确是在广西不假,可今时不同往日是其一,若是去两广,也是奔着柳州、南宁,甚至是广州……”话说到此处,金维新却猛的一愣,随即瞪大了眼睛,甚至就连面颊也不自主的抽动了一二:“难不成,皇上是怕陈制军会学那逆贼孙可望?”
说起来,当年在广东,他与陈凯是有过交集的,其人秉性他或多或少也是有所了解。话虽是说出了口,可他却断不会相信陈凯真的会如此,连忙与马吉翔言道:“陈制军我是知道的,虽说是有几分孤傲,可绝对是个识大体、顾大局、知进退的人物,断不至此啊!”
早就听说当初在广东时陈凯与金维新颇为合得来,此刻其人如此,马吉翔亦是早有预料,干脆便跟着他的感官就坡下驴:“贤弟看人的眼光,愚兄是万分信得过的。可皇上,哎,毕竟被孙可望软禁了那么久,多少是会有些心结的。再者说了,陈制军是陈制军,闽王是闽王。这世道,如晋王殿下般忠心不二的臣子实在是少之又少。万一那闽王心生邪念,要做那孙可望第二,陈制军是其幕僚出身,又是其妹夫,只怕也是两难啊。”
亲眼看着马吉翔重重的叹了口气,仿佛正在为陈凯将要面临的那等忠义不能两全的困境而扼腕,金维新也不由得眉关深锁:“是啊,那位闽王殿下的国姓可是唐藩所赐,而非今上,天知道他会不会存着什么别的心思。”
“不瞒马兄,殿下出征前曾有所暗示,若是形势恶化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会考虑退入广西,与闽王殿下和陈制军携手抗虏。如今,皇上却……”
得到了答案,金维新为此前的问题做出了解释。这本也没什么好解释的,李定国与郑成功是儿女亲家、与陈凯曾联手消灭了满清的平南靖南两藩,一同收复了广东,一旦云南不保,返回两广也是应有之义。
从其人问出这话时,马吉翔就已经猜到了个七七八八。只是相较北上入川,东进两广他也同样是一万个不愿意的——陈凯的功勋和能力可是比文安之的威望更要让他畏惧三分,再加上陈凯与金维新、龚铭这些李定国的亲信文官们都是有旧交的,等到了两广,他便不再是这些晋藩文臣们的唯一选项,重要性直线下降,天知道这些家伙又会不会将他弃之如敝履!
这本也是他早就有所顾虑的,现在倒好,永历皇帝的担忧替他把问题解决了。可是即便如此,他还是不忘再补上一句:“说来,鞑子是从贵州杀来的,就在昆明的东北方向,去广西便是要一路向东,风险太大了,也难怪皇上会不认同。”
把这道门彻底锁死了,马吉翔见得金维新亦是微微颔首,心中大定,便直接道明了来意:“这几日,朝中都在商讨移跸之事。皇上似乎更加属意入川,晋王殿下也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只是愚兄深思数日,总觉得有些不安。”
“哦?”自李定国安龙救驾而今,马吉翔素来是以晋王府马首是瞻,与他们是一个鼻孔出气的。此刻,其人却对皇帝与晋王已然敲定的移跸之事表示了异议,这让金维新也不由得生出了些许顾虑的情绪:“这里没有外人,马兄但请直言。”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晋王殿下的考量深合兵家之道。只是皇上被川省官员蒙蔽,光听得入川的好处。殊不知如今朝中军中多是云贵子弟,祖坟、亲眷皆在本地,一旦入川,短时间内怕是很难回返家乡,忧心会客死他乡,必将大批脱离朝廷,朝廷到了四川也将面临无人可用的境地。”
此言即出,金维新当即便陷入到深思之中,他本人便是如马吉翔口中那般的云南人,将祖宗庐墓抛弃与鞑子,是万万不愿的。
见得一击得手,马吉翔连忙乘胜追击:“就算没有愚兄方才所言的假想,朝廷一路完整无缺的入了川,到夔东与之汇合的可不是旁人,正是那些祸乱天下,将烈皇逼死的闯贼,天知道那些家伙是否贼性不改。届时,忠良如晋王殿下,也难免要分心防备着他们,于社稷又有什么好处?况且,就算夔东众将真的改邪归正了,他们在那里盘踞多年,早已是地头蛇了,皇上初到,必然要有所倚重,加官晋爵是少不了的。到时候,如刘体纯、袁宗第、郝摇旗那等货色,也能与晋王殿下并列称王,岂不荒唐!”
出身晋藩的文官们多是如金维新这般亲眼见证着李定国建立那些丰功伟业的,对于李定国的军事能力,他们有着远超旁人的迷信,可以称之为是一种信念,甚至是信仰。
在他们眼里,莫说是孙可望、刘文秀这两个曾与李定国并列大西四大王子的藩王,就算是如今风头正劲的郑成功也不过如此。用金维新私底下的话说:“赐姓不过是运气好,招揽到了尚在微末时的陈制军,仗着陈制军的神机妙算才有了今日成就。想当初陈制军配合殿下收复广东,就连尚可喜那样的老狐狸都落得个死无葬身之地。若是陈制军始终为殿下出谋划策,辅以我等从旁协助,今时今日,朝廷搞不好已然收复两京了,怎可能还在那东南一隅磨磨蹭蹭?”
多年来,金维新始终是坚定的“凯吹”。不仅仅是广州城下的交情,更重要的是陈凯走通了一条从幕僚逐步升迁到封疆大吏的道路,并且凭着那些辉煌的战绩让世人对此无话可说。这让同等身份处境的他们在仕途上可以走得更顺,可以减少很多来自那些进士出身的官员们的白眼和阻碍。
吹陈凯,就是变相的吹他们自己,这便是他们吹捧陈凯、贬低郑成功的底层逻辑。但说得多了,便更认定了是郑成功因人成事。话说回来,就连郑成功都难免被他们歧视,更别说是刘体纯、袁宗第了。今时今日,若是皇帝真的给夔东众将封王,他们心中不快是其一,更重要的是,这里面事关晋王府在朝中的利益,金维新自是不敢轻忽。
“他们也配?!”
“配不配的不是咱们说得算的,天子独断,咱们还能当着那些闯贼的面儿让给事中和内阁封驳回去,那不是逼着他们造反吗?到时候,就算是皇上也难免要对殿下有所看法啊。”
火上浇油了一番,马吉翔却并没有继续说下去,反倒是话锋一转:“而且,愚兄见得,那些川人要走建昌,搞不好也是对殿下有所不利!”
“为何?”
“贤弟,建昌确实如他们所言,经营多时。可主持经营建昌的却是蜀王,而非晋王殿下,那里多是蜀藩旧将。蜀王气量狭小,自己把自己气死了,可愚兄却听说蜀藩之中很有一些家伙硬说是晋王殿下害死了蜀王,若是到了建昌,他们还不得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最后的那八个字,马吉翔刻意加重了语气。果不其然,听得这话,金维新仿佛是被针扎了一般,脸色陡然一变。
“马兄,皇上和殿下刚刚敲定入川,当下实不便劝说。待行在路上,我再设法劝说殿下,定不让那些川人得逞!”
详谈了一番,马吉翔便带着马雄飞和杨在二人告辞而去。一路无话,回到家中,马雄飞仍旧是心中忐忑:“兄长,那金维新真能卖力说动晋王殿下?”
“放心吧,他是绝对不会去建昌的。”
“为什么?”
“这背后的事情,还是早前贤婿告诉我的呢。”
马雄飞疑惑地转向杨在,后者听闻此言,将金维新和建昌那个地方的关联稍作回忆,便当即捧腹大笑了起来。
原来,现下的建昌总兵王偏头王有德早前花重金买了两个美妾,哪知道还没来得及享用,便被王自奇夺了去。那王自奇乃是孙可望的亲信大将,仗着孙可望的宠信胡作非为,那时候又是孙可望当权之时,王有德便只得忍下了这口气。等到王自奇被杀、孙可望败亡,翻身做主人的王有德便想把那两个美妾讨要回来,哪知道却被金维新先下手为强。
为此,王有德一度跑去找李定国哭诉,起初李定国没有应允,后来查明了情况才不得不让金维新将那两个美妾还给王有德。可是,自家花了大把银子买的美妾被别人享用了那么久,心中难免愤恨,如今王自奇已死,这份愤恨便自然而然的转嫁到了金维新的身上。先前,王有德便放下话要让金维新好看,金维新一直以来仗着李定国的宠信倒也不惧,可若是进了人家的地头儿,那人家还不是想怎么揉捏就怎么揉捏的?
这已经不是裤裆里的那点事儿那么简单的了,事关颜面,一面搞不好便是个你死我亡。对于金维新,马吉翔已经是放一百个心了,舒服的倚坐在太师椅上,从头到脚无不散发着自得之色:“程尚书呀程尚书,这回又是老夫棋高一着,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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