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了两日,船已经修好了,由于并不在港,驶离须得借助于潮汐的力量。候潮之时,很多搬下来的生活用品都已经重新搬上了船去。人们还在岸上用着离开此地的最后一顿饭,远处的海面上,隐隐约约的出现了几个影子,随后在轮廓不断的清晰中急速变大,顺着风,甚至快到了已经没有留给陈凯什么准备的时间的了的地步。
现在上船太早,因为潮汐尚未到来;现在上船已经太晚了,因为即便是潮汐到来,他们也没办法在对方抵达近前之前完成转移。
更何况,他们所乘的仅仅是一条游走于福建沿海的商船,上面刀枪箭矢乃至是鸟铳都是有的,但是火炮却没有哪怕一门,而远来的那支船队其中却不乏战船,双方在航速上本就存在着差异,此刻就更是万万来不及脱身的了。
能够依仗的,唯有郑氏集团在福建沿海的威势,但是随着郑彩的旗号映入眼帘,当即便是如坠冰窖。
郑彩的舰队显然是冲着他们来的,舰队自岛屿的东西两侧合围过来,没有留下任何一丝的漏洞。舰队驶来,乘着涨起的潮水,火炮对准了送陈凯他们前来的那艘商船,勒令船上的水手们放下武器。随即在派出了两艘战船威吓商船的同时,放下小船向岛屿赶来。
“船,建国公征用了,把尔等的衣服都留下来,不想死的就招办!”
来人趾高气昂,若是没有后半句,气势上也是足够的。回想起来,当年陈凯第一次上中左所,与郑彩洽谈军服生意,那也是上万套的规模,现在竟沦落到了连旁人穿过的旧衣服都要打劫的份上,实在是让人哭笑不得。
众人面面相觑,陈凯则立刻就意识到了原来他们仅仅是冲着这艘船以及船上的物资而来。至于他们手上的兵器却是连提也没提,大概是还在等着他们被冻病了之后可以“不战而屈人之兵”,这样伤亡也会减少许多。
郑彩自从去年八月十五丢了中左所之后,一度与郑成功在闽南的海上争锋,后来更是去了三盘向鲁监国求援,结果反遭鲁监国所部明军的突袭。算算已经一年了,郑彩一直在海上漂泊,日子显然是不好过的,现在已经沦落到了打家劫舍的地步,似乎还不太敢拼命的样子,陈凯想了想,便越众而出,向那来人喝道:“请永胜伯上岛叙话!”
“你这厮,何许人也,竟敢如此无礼?”
“回去告诉永胜伯,我叫陈凯,只问他敢不敢上来叙旧!”
陈凯一张手,拦阻了旁人的劝说,目光坚定,仿佛是一根刺一样扎在了那来人的身上。陈凯何许人也,在郑彩军中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旁的不说,最能让郑彩恨得牙根痒痒的前三甲,陈凯绝对能排的进去。仅凭这一点,那来人就没有不立刻回复郑彩的道理。
“竟成……”
趁着郑彩不知道他们是郑成功的人马,躲在岛上等援兵抵达,这是不现实的。船要带走,船上的物品虽说是由于秘密行动都不存在什么明军的标记,但是水手他们是不会留下的,这些人但凡有一个叛变了,他们的身份就有着全盘泄露的可能。就算是水手全部忠贞不二,嘴巴严严实实的,在这个没有网络、没有无线电的时代,陈凯也没办法及时通知海坛岛的驻军以及郑成功的舰队来为其解围,尤其是陈凯并不相信郑彩会轻易放过那么多可以补充部队的壮丁的情况下。
说起来上一次在中左所之战,陈凯还曾盗用过郑彩的名义来防止清军过早的知晓攻击者的身份,现在却是碰上了正主了。原本的冒险,现在风险反倒是更大了。奈何陈凯从来不是个轻言放弃之人,只要有一丝希望,便要努力实现,此刻即便是面对其弟郑联被郑成功所杀的郑彩,他同样是要努力一搏!
消息迅速的传回,几乎没有任何的迟疑,一艘艘的小船便使了过来。待到岸边,为首那人蟒袍束带,依旧是明军打扮,哪怕是官服看上去已经有些褪色了,但却依旧是穿在身上,郑重其事。
“怎么,永胜伯缩在一群小卒背后,难不成还要怕了我这么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
“广州城里暗算尚可喜和杜永和、厦门岛上枪杀郑芝莞、安平桥畔枪杀施琅,你这个文官,从来不能被小觑。”
陈凯越众而出,讥讽着被麾下士卒护卫着的郑彩。郑彩回呛了一句,但也没有继续接受那些忠勇部下们的保护,而是大步的走了出来,走到了陈凯的面前。
“想不到啊,你居然降虏了?为了一个女人,你居然降虏了?!”
方便在清廷占领区活动,陈凯自是要在装束上做文章。此刻相见,郑彩还是束着头发,穿着明廷的官袍,反倒是陈凯这般,实在是像足了来劝说郑彩降清的反派说客。
“怎么,你都到了这幅田地,难道还想着劝说老子如你这般不要祖宗,降了那虏廷不成?”
越是看着陈凯这副打扮,郑彩就越是气不打一处来。一年多下来,从当初郑氏集团最具实力的首领人物,到如今仅剩下百来条船,不足两千部下,而且贫弱到了一定的份上,郑彩最恨的自然是郑成功,不会作第二人选。
可是,如今他虽落魄,但是闽南依旧有着不少的关系,对于这一年多下来那里发生了什么还是很清楚的。
郑成功接手中左所后,除了勤王期间中左所遭逢的危难,随后磁灶、钱山两战两捷,都是野战取胜。期间更是围剿了破坏海贸秩序的海盗陈春,维护了中左所的海贸中心地位和海商阶级的权益。如果是他的话,哪怕是怄气,自问也是大有不及的,尤其是野战取胜上面。或许,郑氏集团在郑成功的手上才会有着更好的发展,而他和他的那个贪杯的弟弟则仅仅是两个阻碍郑氏集团发展的绊脚石罢了。
如此的灰心丧气,出于自我保护的条件反射,郑彩很快也就为郑成功的成功找到了充足的借口,那就是陈凯这个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的家伙。
更遥远的事情不提了,可是说起来,郑成功谋取中左所期间,陈凯则还在忙着营救广州百姓,那件事情反倒是与他不会有太大的关联。甚至根据郑彩的情报显示,那件事情却是与先后被陈凯杀死的郑芝莞和施琅二人有关,哪怕陈凯击杀这二人时根本就没有他的缘故,依旧是为了维护郑成功以及郑氏集团的利益,但却依旧算是为他报仇了。
这样的想法很是矛盾,以至于就连陈凯这个名字在郑彩口中的出场率都高了不少。奈何今日一见,竟然会是这副模样,回想起来,陈凯死守中左所,为此不惜与郑家闹翻,随后竟然失踪了,降清的可能性不大,但是叛逃却基本上可以板上钉钉了。
郑彩出言讥讽,其中自也不乏着试探,倒是陈凯,似乎却并没有往深处想的样子,仅仅是伸出手到后脑,捏起了那金钱鼠尾,随手一甩,便对郑彩笑道:“这东西太丑了,若非是最近的一个月我还要用它,现在当着永胜伯的面把它剪了又能如何?”
“你什么意思?”
陈凯此言既出,郑彩当即便是眉头一皱。这话暗指着什么,他似乎已经摸到了些眉目。但是,陈凯并没有留给他继续思考的时间,反倒是指着身后的王江言道:“那位王副宪,讳江,曾是鲁王任命的直浙经略王翊的助手……他们出名,都是在伯爷和鲁王闹掰了之后的,官职也是鲁王回浙江之后任命的。不过,他们在浙东地面还是很有影响力的,鞑子今年进攻舟山,去年就特意剿了一遍四明山,就是冲着这王翊、王江二人去的……”
讲述了一番大兰山二王的情况,王翊应该是已经殉国了,而王江这边陈凯也聊到了大兰山破,王江的母亲被俘,清军用其母作为要挟迫使王江自投罗网,随后被关押在了杭州。而他,则在那座百万人级别的大城市里将其捞了出来。
“把王副宪从杭州城里捞出来,不过是回来的路上路过杭州城时顺手做下的。今番见到伯爷,更是件意外状况。不过我既然冒着被伯爷杀死在这岛上的风险也要暴露行迹,就是打算劝上一劝,劝劝伯爷交出麾下部曲,回中左所去做个富家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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