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若腾、沈佺期、沈光文、俞图南……沈光文、俞图南、卢若腾、沈佺期……”
翻来覆去的念着这几个人的名讳,冯澄世不由得眉头深锁——卢若腾和沈佺期都是福建人,当年也都是接受了隆武朝任命的官员,甚至卢若腾当初的官职还是巡抚宁绍台温的四府巡抚,那里实际上是鲁监国朝的控制区,分明是去呛行市的。而其他的几个人,皆是鲁监国朝的官员,说白了就是被抢生意的那伙人。按理说,双方就算是没有矛盾,也不至于过从甚密。
可是问题在于,冯澄世很快就意识到了他的儿子此番并没有瞎猜,好像沈光文和俞图南就是卢若腾和沈佺期推荐下才得到郑成功的任用的。甚至不光是这二人,包括曹从龙在内的另外两个也都是如此。这么一看的话,这里面可能还真有一些关联存在。
“鲁王的那些旧臣,好像就王江是陈凯任命的。那个倒是不奇怪,陈凯当年出走,途径杭州时设局把王江给救了出来,显然是看重其人的能力。后来,王江也一直在陈凯的手下做事,从未有换过地方,据说一直也是做得不错。”
少年开蒙,学问做了半辈子,冯澄世每每往细处思量时总是喜欢握着笔,仿佛要就势作答似的。脑子里琢磨着这些,连饭都已经顾不上了,冯澄世始终在琢磨着这其中的关联。一直到了良久之后,约莫饭菜都已经凉了,他才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来。
“陈凯!陈凯与卢若腾、沈佺期二人是有过命的交情的。”
这确实是个问题,因为如果把陈凯和这件事情联系在一起的话,那么郑氏集团内部当年曾在鲁监国朝做事的文官们就基本上都可以连成一线了。可是想到此处,冯澄世却又不免的摇了摇头,因为陈凯本身就是郑氏集团最核心的人物,当前的二号人物,仅次于郑成功的存在。这样的派系二当家,为什么要去与隐隐被郑氏集团敌视的鲁监国朝产生那么大的联系,这是没有道理的事情。
人才,于郑氏集团的行政体系之中,陈凯绝对能够说得上一句有的是。最早的叶翼云、陈鼎、陈启,随后的卢若腾、沈佺期,后来的王江、邝露,乃至是郑成功的族弟郑省英也是陈凯的老部下。可以说,地位较高的文官、幕僚当中陈凯的人脉是最多的。无论是他、潘庚钟、郑擎柱、林其昌,以及永历六年时因失职而失势的黄维璟,他们这些手握大权,或是曾经手握大权的幕僚、文官们都是远远不及的。如此,就更没有必要去招惹那些鲁监国朝的旧臣了。
“真是看不懂。”
琢磨了半天,冯澄世也没有看明白这里面的门道。既然如此,他干脆也不想了,于他而言,当前的要务还是在郑经的身上下功夫。旁的不说,只说郑成功百年之后的派系卡位战,他们父子只要拥护着郑经登上郑氏集团首领之位,那么权位就决计是少不了的。
“还是找人看着点儿比较好,为父总觉得这事情没那么简单。”
“父亲大人的意思是?”
冯锡范试探的问出这话,其实他的心中也并非没有想法,倒是这几年被其父督促着养气,并非早前那么急躁了。
此时此刻,闻听到儿子那试探性的问话,冯澄世抬起眼皮,目光如炬:“如果这里面真的存着些阴谋诡计的话,那或许会是咱们父子的一个机会。”
诚如冯澄世所指的那般,既然郑成功给了他们一个重归政坛的机会,自然要紧紧握住了。当前的要务,自然是郑经的学业问题。为此,冯澄世与其子在家中日日商榷,同时还设法从此为郑经开蒙的先生那里获知了一些相关的情况。比如郑经的学业状况、比如郑经的个人喜好,等等等等,花费的心思比之他们曾经在军器局那里的时候竟也不差些什么了。
冯家父子尚在钻研教学,关于冯澄世即将成为郑经的老师的事情于福建本地却也没有激起太大的风浪来。说到底,当前的福建,需要奔忙的事情实在太多了,这等小事,哪怕在未来会成为大事的可能,太过关注也总显得会有些不分轻重了。
中左所的招讨大将军行辕,随着福建近乎一省的收复,郑成功也将其搬到了福建这里。地方换了,但是公事房那里在福建第一等的忙碌却并没有变,甚至更要忙碌了几分。幕僚、军官,进进出出,送来待审的文件、将批阅过的文件尽快送出。
“就像是潮州制造局的水力机械一样。”
刚刚看过了一份关于邵武府地方与清军发生小规模交锋的军情,紧接着又送来了一份闽北海盗骚扰地方的报告。想要闲下来,是痴人说梦的,其实郑成功也并非是疲倦了,如今郑氏集团的力量早已今非昔比,自然而然的,在未来彻底将满清消灭的可能性也更大了几分,时日也要更快了许多。浑身上下的劲头儿更足了,此间无非是自嘲一句,仅此而已。
明军在福建的收复工作比之去年并没有太大的变化,邵武府剩下了那几处关隘迟迟不下,汀州府的府城那里,南赣清军也投入了大量的兵员,想要拿下来也绝非是一朝一夕的事情。陈凯那边倒是提供了关于放崩法和红夷炮轰城的技术,奈何清军几乎搬空了江西的绿营兵,硬是顶住了郑成功的大军。再加上福建经济崩溃的问题迟迟得不到根本上的解决,经济原因也不可避免的限制了明军的攻势。
时至今日,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番薯的产量是真的喜人,不谈营养配比的问题,起码照着现在的趋势,凭着水稻和番薯,福建一省的粮荒估摸着今年就能算是过去了,从其他地区大量进口粮食的日子也快要结束了。
“回去告诉卢抚军,民政方面的事情我已经授予他全权了。今年的夏收和秋种搞得都很好,再接再厉吧。”
挥退了巡抚衙门派来的人员,郑成功翻看了几份报告,多是地方土寇、沿海海盗以及邵武府和汀州府那两处与清军爆发小规模战斗的事情。这些,都是无关痛痒的,郑成功责成邵武府的后提督王秀奇和汀州府的右提督黄山自行处置。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估摸着他们早已经做出了处断,无非是报备一番罢了,很快应该就会有结果传来。
翻过了这些报告,下一份却是仙霞关那边送来的,郑成功只看了一眼军情的出处,便立刻提起了精神来,郑重其事的将蜡封揭开,信瓤中的内容便显现在了他的眼前。
“八月初九,虏郑亲王济度遣八旗军夜袭仙霞关。幸,我部将士严防死守,虏师未能得手,已重新退归江山县城。然,虏师游骑甚众,我部探马难以扩大预警范围,且探马损失较多,请招讨大将军酌情分拨……”
去年九月,郑成功在陈凯的经济战的基础上展开了对福建一省的收复工作,可谓是摧枯拉朽,只在一个月内就几乎收复福建全境。仙霞关那里,是陈凯出征广东后收复的,顺带着击溃了来援的浙江清军。但是由于福建的经济崩盘,郑成功便收敛了进攻势头,明清双方在福建与浙江交界的控制区范围大致还是以两省的分界线划分的,出入并不甚大,起码没有多个少个县城什么的。
由于明军一举摧毁了清廷在福建的统治,清廷在接到八百里加急后就派出了当时还是世子的郑亲王济度统领八旗军南下。目的无非有二,保守的是守住浙江,确保明军不会继续席卷北上,积极一些的则是进而收复福建。于清廷的心思,前者是必须做到的,而后者则还要看看情况,尤其是广东方面的战事会以一个什么样的情况结束——若是尚可喜、耿继茂和朱马喇击溃了李定国的话,那么转年来个东西夹击,那样的画面才是他们打心眼里愿意看到的。
于是乎,济度统帅大军南下,结果路上没走多远,他老子济尔哈朗就先一步去见努尔哈赤去了。悲伤的泪水尚未滑落,善解人意的顺治就把郑亲王的爵位戴在了他的脑袋上,要他继续统兵,星夜赶往浙江。结果,三个月没到,陈凯就又跑去广东配合李定国把那三大位给坑了,于济度而言,他很快就接到了保守行事的圣旨。
对于那个在去年出场率实在有些高得不像话的陈凯,济度是有心思过过手儿的。奈何浙江与广东之间尚且隔着一个福建,而清廷对他能够守住浙江亦是抱有了极大的期望,使得他不得不在尽可能快的赶到浙江之后与明军对峙于仙霞关。
这条路,并不短,清军无非是仰仗着京杭大运河从通州一路坐船赶到杭州,再由杭州转道钱塘江、富春江、桐江、东阳江、信安江、衢江这一系列可以统称为浙江的水道直接抵达浙江省西南部的衢州府。前前后后的,亦是花费了好几个月的功夫,直到今年的二三月份才匆匆赶到了。
衢州府于浙江是浙闽总督衙门的驻地,之所以选择在那里,实乃是因为衢州地如其名,乃是浙江连同南直隶、江西、福建三省的通衢之地。济度的大军自然是驻扎在衢州府城,而南下的江山县便是前沿阵地,那里也有着一支战斗力强悍的八旗兵驻扎,动不动就要骚扰一下仙霞关。
类似的汇报,郑成功已经听过太多,除了济度刚到衢州时曾经出动过大军大张旗鼓的攻打过一次,仙霞关那里在此后遭受的基本上都是小规模的突袭。进取的心思不大,倒是更像做给北京城里的亲贵们看看,他新袭和硕郑亲王济度并没有在衢州花天酒地,还是有做事的样子。
放下了报告,郑成功也是松了口气,照例对仙霞关的守军作出了嘉勉,便派人送了过去。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很快的,从八月便翻到了九月,前衙的忙碌依旧是那般,后衙那边却已经在准备郑成功的嫡长子郑经之于冯澄世的拜师礼了。
吉日到了,吉时却还差了很多,郑成功依旧在公事房里处置公务,所见者却是一份陈凯差了他那个以前的小厮陈松赶往福建巡抚衙门的报告,内里提及了广东方面需要大量收购福建蓝靛的事情。
所谓蓝靛指的是从一种名为马蓝的植物的叶子之中提炼出来的染料——蓝即是蓝色,靛则是青出于蓝的青色,在合成染料诞生前,中国以及世界很多地方都是以此作为染料的。
广东那边的订单早两个月就已经送来了,数量很大,甚至早在这之前陈凯就已经知会过福建方面种植蓝靛的事情,只是具体到底种了多少,产量几何,这些郑成功却是不甚清楚的,倒是在这一份福建巡抚衙门送来的报告里写得很是明白。
福建的蓝靛非常有名,驰名海外,是本省一种非常重要的经济作物。承平时福建的蓝靛就销往各地,广东便是一个大头儿。当然,比起南直隶、浙江,却还是不够看的,因为两者的丝绸、布匹产量并不是一个数量级的。
郑家是走海贸出身的,郑成功倒是听人说过,这蓝靛并不仅仅是用来染蓝布和青布的。以极浅的蓝染布,可以使布匹看上去更白,外加上这东西还有药用价值,所以蓝靛的使用范围很是广泛。
近期的书信往来,郑成功也听陈凯提及过粤海商业同盟在顺德县的成功案例,这批蓝靛据说很有不少就是顺德县方面订购了,另外还有不少是琼州那边订购的。现在,反倒是带动了福建的经济,也是一桩难得的好事。
民政的事情,郑成功早已放权给了卢若腾,看过了报告,他也没有太过放在心上。说到底,福建和广东两省都是去年收复的,很多地方还在减免赋税的时期,当下真正能够收取税赋的也就是福建的漳州府和泉州府以及广东的潮州府和琼州府这四个府而已,其他地方实际上都是在吃郑氏集团的老底儿。这里面有去年经济战迅速膨胀起来的财富,也有陈凯在广东的战利品,但是归根到底还是要靠着海贸来支撑,一直需要撑到减免税赋期限结束,能够收税了才算是一个头儿。
“夏收已经结束了,秋种开始。今年的秋税,广东的惠州府和广州府东部都可以收取了。等到了明年的夏税,也就在多上福建的邵武府和建宁府,外加上广东的一些零零散散的县。说来,还是得一文钱掰开八瓣的花啊。”
福建的福州府、兴化府、延平府和福宁州以及广东的新会县和顺德县,这些地区不是碰上了贪官污吏的扫荡,就是遭逢了两军征伐的洗礼,民生破坏得都是在太过严重了。陈凯在顺德倒是做了一个好例子,但是其他地方却还很遥远,郑成功算了算这笔账,不由得叹了口气,这时候府里面的下人也来相请了,说是吉时差不多到了。
“我这就过去。”
站起身来,穿廊过径,走在回返府邸的路上,郑成功便不由得想起关于即将发生的那桩事情。
说起来,最初时郑经开蒙过后,他是准备将其送往广东交给陈凯来带的。陈凯的才能卓著,这是世所公认的,早前陈凯在南澳时教过的那几个孩子——洪旭的儿子洪磊、柯宸枢的儿子柯平以及陈鼎的儿子陈永华,这三人虽说年纪都还不大,但是比之同龄人都已经显现出了过人之处,用洪旭他们的话说,这里面陈凯施加的影响很大。
郑成功原本也是打算让陈凯来教的,奈何陈凯始终负责广东方面的军政要务,平日里必然是与他一般的日理万机,原本的三个学生现在都已经没时间了,哪怕是抽出休息时间来教导郑经,只怕也实在抽不出太多的时间。
于是乎,在他的正妻董酉姑的建议下,郑成功干脆退而求其次选了冯澄世作为郑经的老师。冯澄世其人郑成功自问是看得清楚的,并非没有能力,只可惜是接了陈凯的班子,又想做出些事情来,最终还是逆不过陈凯曾经的布置和影响。
冯澄世已经闭门思过半年了,郑成功早前与他谈过一次,感觉经此一事,冯澄世的性子更加内敛,处事上也更加稳妥了几分,倒是个极好的人选。
大步赶回了后衙,董酉姑、郑经、冯澄世以及一应的相关人等具以到齐,只等他一人而已。礼数都是早已了然的,为弟子者行礼,为师者受,作为家长则也少不了感谢、叮嘱一番,虽说是形式有所变化,但是内质却与后世差不上太多。
看着儿子下拜行礼,一个只有十三岁的少年郎的身影一起一伏,恍惚间却让郑成功想起了当年他刚刚从日本回国,其父郑芝龙为其聘请了福建的青年才俊曾其五为师时的场景。那时候的他,一如是眼前的儿子似的,恭恭敬敬的行着礼数,甚至因为曾其五表字福祥,他便干脆连最初那福松的名字都改成了一个森字,为的就是以免犯了老师的名讳,不合礼数。不过,比之当年,这已经不是开蒙了,倒更似后来拜钱谦益为师时那般,却又早了几年。
拜师的礼数很快就结束了,第一堂课,冯澄世亦是准备良久,轻而易举的便引起了郑经的向学之心。接下来的几天里,冯澄世是日日去给郑经上课,师徒间的关系也越来越紧密,这对于冯澄世而言是再好不过的了。
“或许,再过过,便可以把锡范介绍给大公子。”
如是想来,冯澄世已经结束了这一日的教学,回到了家中。似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冯锡范也显得很不经念叨,没过一会儿便从外面赶了回来。不过,比起平日里,他却并没有询问以教学的情况,反倒是挥退了府中的下人,凑到其父面前来了一次旧事重提。
“父亲大人,沈光文、俞图南他们又有动静了。”
“哦?”
教学的事情进展顺利,冯澄世已经安了些心思来。此间又听得了此事,兴致却并没有因此而消弭,反倒是更大了些许。
此间,冯澄世如斯,冯锡范下意识的向左右看了看,旋即便压低了声音言道:“今天徐孚远邀请了沈光文、俞图南等几个以前跟着鲁王的文官聚会。有消息说,说是徐孚远邀请他们加入那个几社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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