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问来,黄梦麟的怀疑之处便显而易见,就连车任重也是点了点,对此表示了一定程度的关注。
然而,那刘一舟听了这话,却仅仅是吹了吹手中茶盏里冒着热气的茶水,轻轻的品了一品,才信心十足的对这二人言道:“二位请放心,这事情,没有不成的理由。”
“哦?”
刘一舟如此自信,倒是把车任重和黄梦麟的兴趣勾了起来。可是这幕僚却不紧不慢,慢条斯理的摆弄着茶盏,放在车任重眼里甚是高雅,但就黄梦麟看来,却总有一份刻意效法士大夫举止的做派。
“包衣奴才就是包衣奴才,再怎么学也学不来真正士大夫的风雅。”
话虽如此,黄梦麟去也不会付诸于口,反倒是同样慢条斯理起来,拼的就是一个养气的功夫。二人如此,倒是车任重被他们二人搞得有些心痒难耐的,直言不讳的向刘一舟问道:“刘先生此话怎讲?”
见有人耐不住了性子,那刘一舟的面上闪过了一丝自得,随即放下了茶盏,拱手对其问:“敢问车总镇,贵省的制军老大人尊姓为何?”
刘一舟此言一出,黄梦麟登时就是眼前一亮,甚至就连面上的紧绷也松弛了不少。二人就像是打哑谜一样,倒是把车任重急得不行,面上的不悦亦是慢慢积累了起来,仿佛下一刻就要爆发出来一般。
“这么说吧,贵省的制军老大人尊姓佟佳,讳上养下甲;而我家主子亦是尊姓佟佳,讳上国下鼐。辈分有别,但说到底都是亲戚,一笔写不出两个佟字,难道还会不成的道理吗?”
刘一舟说及两广总督佟养甲是还好,一旦提到他的主子佟国鼐,立刻便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的朝着福州的方向一般,语气之中的敬意更是无以复加。有清一朝,尤其是前中期,官场上有“狼一窝、佟半朝”的说法,说的就是这两个姓氏在官场上的数量之多。其中“狼”是取的“郎”的谐音,指的是老姓钮钴禄氏,乃是满洲大姓,而佟自然就是佟佳氏了。
佟佳氏在清朝中前期煊赫百年,内则尚书、侍郎,外则将军、督抚,簪缨累代,兰绮成庥。其中如努尔哈赤的元妃哈哈纳扎青、开国五大臣之一的扈尔汉、乌真超哈的首任指挥官佟养性、顺治的孝康章皇后、康熙的孝懿仁皇后和悫惠皇贵妃、雍正朝权臣隆科多,这些人都是佟佳氏出身。像是佟养甲、佟国鼐这样的,虽说都是督抚一级的高官,但是放在佟佳氏的大集合之中,都已经算不得什么名人了。
接下来,刘一舟兴致勃勃,甚至可以说是略带炫耀的给这二人讲了讲佟佳氏在大清初立这些年的丰功伟绩,为大清逐鹿天下所立下过的那些汗马功劳,大有不是八旗子弟,胜似八旗子弟的架势。
说到后来,那刘一舟已是兴奋的满头大汗,尤其是讲到佟国鼐镇压福建抗清义军的时候,更是眉飞色舞。只是那副与有荣焉的神色之上,头顶瓜皮小帽的边缘却似乎有道伤口,上面结了痂,却也还没有脱落,似乎那道伤口就是不久前的事情。
“刘先生,您头上的那道口子,需不需要本官找个郎中过来瞧瞧,若是留了疤就有损刘先生的风度了。”
黄梦麟说得言真意切,车任重也因此注意到了这道伤口。闻言,刘一舟下意识的伸手要摸,但却立刻就放了下来,随即拱手向黄梦麟谢道:“多谢黄府尊,这道口子乃是来之前让人刮发桩子留下的,下人不会做事,已经打发了。不过学生想来,朝廷有令,剃发易服,学生为剃发而留下伤疤,不光不会有损风采,更当是遵从皇命的见证!”
刘一舟说得义正言辞,黄梦麟也是连忙做出了赞许的回应。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这是满清厉行的苛政,但是如他们这样已经降了鞑子的,却也并不太在意什么衣冠文明,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传统。只是如刘一舟这般的恬不知耻,却也是让车任重看上去一些不以为意。
“车总镇,须知道,这金钱鼠尾乃新朝之雅正,峨冠博带实亡国之陋习。剃发是朝廷赐予士绅百姓们的恩典,莫要轻忽了!”
车任重的微表情,显然已是被刘一舟看在眼中,这句当头棒喝一出,车任重的眉头一皱,便要发作出来。可也就在这时,黄梦麟却率先接过了话茬,一边附和刘一舟的真知灼见,一边好言好语的给车任重个台阶下,总算是没有闹出什么不愉快出来。
详谈良久,既然接了公文,车任重和黄梦麟也给刘一舟等人安排在了驿馆,那百来个福建水兵半数继续留守船上,半数则跟着住进了驿馆,总算是把差事先办了下来。剩下的,无非是等待广东巡抚衙门的后命,以及在此之前把这些人安置好了,结下个善缘,大抵也就这样了。
刘一舟告辞而去,看着这能说会道的福建巡抚衙门幕僚以及那两个一言不发的水师千总的背影,黄梦麟的心思早已飞回了公务上面。
“不用试了,此人能说出这番话来,绝对不会有假的。”
是啊,能把这种寡廉鲜耻的话都说得那么理直气壮,不是个狗奴才,那才叫新鲜事呢。
确定了此事,车任重便匆匆离去,对此黄梦麟自也不留。这潮州城中,他们二人已是级别最高的文武大员,不过平日里却是面和心不和,若非事关公务,平日里的来往也是极少的。
黄梦麟自是在府衙里继续处置公务,清廷的财政始终是非常的紧张,征缴税赋是地方官的第一要务,潮州是个产粮的府,任务不轻,再兼地方上的割据局面已成,每到夏秋两税的征缴期限,他就挠头不已。相较之下,什么潮州镇兵扰民的公案,则已经见怪不怪了,反倒是哪天若是车任重手下的那些贼匪们不扰民了,他才会觉得新鲜。
知府老爷这般,潮州镇总兵官却也并不轻松。去年九月下旬,他以着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平定了揭阳益王起兵,三天而已,便是佟总督和李提督对他都是颇有赞誉之词。可是没过多长时间,他满怀信心的打算趁着大胜的势头,一口气拿下潮州本地势力比较雄厚的割据势力,那个大浦三河坝的吴六奇,为一统潮州府打下基础的时候,却遭逢了一场惨败,至今都没有缓过劲儿来。
吴六奇如此能战,确实出乎了他的预料,但他麾下的那些熊兵也确实是把他的脸面都丢光了。为此,他也极其难得的开始了操练士卒,就连寻花问柳的功夫都少了不少。只是要想将那强征来的近千新兵与他剩下的千余老卒融合在一起,莫说是练就强兵,只说是恢复原本的战斗力,只怕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入夜之后,黄梦麟抱着一肚子对今天发生的一桩镇兵骚扰本城士绅的案子的怒气回到了衙门的后宅,气得连饭都吃不下。而操练了一下午士卒的车任重亦是回到了府中,在平日里最得宠的小妾的身上继续操练“兵马”。与此同时,城内的驿站之中,也同样没有什么异样的动静,一切都显得是那么的平常,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不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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