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岁妾身不告而辞,还望陈参军见谅。”
又是一个四月,转眼间竟已然是一年过去了。再见时,眼前的姑娘已经不复那一次时的男扮女装,却是上着淡蓝色的小衫,一袭白罗绣花的马面裙,白色打底,只在底部绣有彩色花鸟纹的裙襕,乍看去,竟仿佛是与这初夏季节的花草融为了一体。
衣衫的颜色很浅,却更显那容色的俏丽,不过是短短一年的光景而已,竟已经出落得有几分大姑娘的模样了,确是让陈凯眼前为之一亮。
“无妨,郑小娘子无需介怀。”
陈凯如此,姑娘眉毛低垂,报之以浅笑。就这样,二人立在了小亭片刻,姑娘才打破了此间的寂静。
“一年未见,妾身听说陈参军又做下许多了不起的大事,可否给妾身讲讲,妾身回乡时也好说与族中的姊妹们。”
从女弟,到妾身,姑娘的衣衫变了,自称也随之变了。相应的,陈凯对其的称呼也从贤弟变成了郑小娘子,二人已经不复是去岁那般类士大夫式的谈话,而是一男一女之间的交流。
“大事?”
陈凯摇了摇头,比之姑娘上次来潮,这一年下来他确实做了不少的事情。南澳岛的军工体系近趋于完善化,军服自给自足,一间按照工业化模式建设的成衣制造工厂拔地而起,更是亲自冒险涉足清军占领区,说服了万家兄弟来附。只是回想起来,比之夺取潮州,似乎还是少了一份惊险,大抵是他已经开始迷恋上了那样的生活,有些原本他还觉得很充实的生活就显得有些无趣了。
“那些事情,却也是不值一提的。但若是郑小娘子有空的话,在下倒是可以聊聊一些其他的事情。比如,在下的一些见闻。”
“那便依陈参军的。”姑娘微微额首,两厢落座,似是想了想,才出言问道:“那陈参军可否给妾身讲讲您一路南下的所见所闻?”
檀口轻启,吐出的看上去是温暖和煦的风,但无论是陈凯,还是这姑娘都知道,陈凯的回答,只会是那些腥风血雨,那些让人难以直视的残忍。
陈凯有些后悔于那份不经过大脑的多嘴,他原本所想的见闻,无非是些奇闻异事,可或许是来到在这里时间太久了,他已经开始渐渐的遗忘了他对郑成功等说说过那些过往。但却只在这不经意的刹那,却又将他重新拉回到了现实之中。
“那些,只怕是郑小娘子未必能够接受得了的。”
陈凯叹了口气,可是姑娘却并没有因此而放弃,反倒是直视着陈凯的目光,斩钉截铁的说道:“妾身生在这个乱世,为家严家慈、为叔伯兄弟们护在闺中,已是莫大的幸事。但是这样的年月,谁又知道谁的明天会是什么样子的。妾身不想做个糊涂鬼,不想在灾难降临的时候只能捂着嘴哭泣,所以还请陈参军直言不讳。”
“好吧,不过这一路在下走了很久,只怕不是一天就能够说完的。”
“陈参军但请直言,嫂子她,她的身子可能还要几天才能恢复过来,妾身可以慢慢听。”
说到最后,姑娘的声音已经细若蚊呐。对于这份暗示,陈凯怎会不明,哪怕本也没有什么想法,但是胸中却还是不免涌起了一股子冲动,或者说是一股莫名的悸动出来。
“那,在下就慢慢讲好了。只是,每天不好聊得太晚,以免传出什么风言风语,坏了郑小娘子的名节。”
“还是陈参军考虑周到,妾身谢过了。”
姑娘行了一礼,陈凯还礼过后,便开口言道:“那么,就从在下离开了大同府城开始说起好了……”
这一聊,带分别时已是天色渐渐昏暗,以至于别过之后,待陈凯回到书房时,那三个半大小子的肚皮已经开始大叫着不满了。可是即便如此,陈凯在愧疚的同时,也不免暗笑着,今天聊了许久好像都没有出了北直隶的地界,弄不好还要聊好几天才能聊完呢。
“那就慢慢聊好了。”
嘴角上不由自主的撇过了一丝笑意,看得那三个半大小子一脸的不明所以。课是讲不成了,陈凯干脆留他们吃了顿晚饭,才派人将他们各自送回到家中。
转天,陈凯依旧是一早到董酉姑那里致以问候,依旧是正常上值,招生的工作,就负责的吏员汇报来看,已经很是不错了,陈凯打算收上三个班的学生,每个班30人左右,这样财政上能够跟得上,那些先生也带得过来。等到完成了初步的识字基础,陈凯的教材大抵也编纂出来一部分了,就可以从这些孩子里面撒网捞鱼了。
一切都在按部就班的进行着,陈凯坐在公事房里,反倒是无心于公务,心里总是痒痒的,对于下工的锣声的期待值也是越来越大。
“就像是一个初哥儿似的。”
收起了自嘲,下值的时辰也到了,陈凯点了名,便急匆匆的赶回了总镇府。果不其然,那个姑娘已经在花园中等着他了。
“这几日事情多,暂不授课,择日通知。”
陈凯昨天就是这么敷衍了的那三个半大小子的,但是到了今天,让一个女孩子等他,这却还是引发了他不小的愧疚感。
“实在抱歉,刚刚下值,在下就赶过来了,岂料……”
姑娘捂着小嘴噗嗤一笑,脸颊上登时浮起了两片红晕,小巧的脑袋也低垂了下去。
这世间,万般女子,亿兆颜色,最美的却不过是那一抹羞涩,直引得怦然心动。陈凯的胸中,突然腾起了一股要将姑娘拥之入怀的冲动,可是这股子冲动刚刚冒出来,就立刻被理智给压了回去。
毕竟,这不是在21世纪,两情相悦,便是珠胎暗结也并非是什么新鲜事,更是多有奉子成婚的事情。可是现在不同,男子和女子本就不该私会,若是有意,三媒六娉,结白首之约,方是正途。更何况,他和这姑娘总共也就见过三面,今天不过是第四面而已,这大抵就算说是闪婚,估计也嫌太快了吧。
发乎于情,止乎于礼,这才是该有的样子。陈凯收敛了心思,姑娘也很快就恢复了常态。昨天,陈凯讲的多是圈地、投充的事情,因为他也只是在书上看过,所以讲得不免有些干巴巴的。昨天回去后,陈凯就开始琢磨今天要聊些什么,仔细想想,却猛地想起了一个人来。
“……那老者说到此处,却是一顿,吾原以为他是在卖关子,岂料还真只是口干,喝了口水,洇乐洇嗓子就忙不迭的继续说起了那燕赤霞口诵天地无极,乾坤借法,咬破舌尖,一口鲜血喷在剑上,那古铜宝剑熠熠生辉,再砍在那千年树精的身上,就不再只是砍掉些干枯的树皮了,竟有暗红色的血液汩汩的流了出来……”
“陈参军真会说笑,大树还能流血了。再讲这些,妾身就不听了。”
姑娘说是要走,但却一点儿也没有挪动的意思。她知道,必是昨天的话题太过压抑,陈凯便寻了一些奇闻异谈来缓解气氛。心生窃喜的同时,也隐隐的有了些许害怕,是害怕二人私会为人所知,还是其他的什么,这份少女心思,只怕是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了。
“不瞒郑小娘子,在下也是不信的。不过嘛,那兰若寺,却还真有这么个地方,就在浙江的金华府。”
“陈参军去过?”
传奇进入到现实,总能引出更大的好奇来。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写满了不可置信,其中更间杂了不少的崇拜之色。对此,陈凯却是微微一笑,继而对她说道:“这个嘛,在下想卖个关子,还是等讲到浙江的时候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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