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城外看去,寨墙坚固,无有什么区别之处,便是黄廷、柯宸枢、甘辉等人也没能看出太多来。不过悬赏一下,很快就有知道内里情状的百姓前来献策,黄廷等人没费什么气力就找到了城里面的那处不利于“蛇头”和“蛇尾”援应的七寸之处!
休整一日,黄廷等人也不费气力劝降,于第二日一早便出兵攻寨。大军全面铺开,守寨之人皆是陈君谔组织起来的乡勇,面对这些有着较为丰富的作战经验的正规军,自是倍感压力之巨大。
陈君谔在寨墙上大呼鏖战,可是这边战斗方酣,另一侧的寨墙处却突然便是一声巨响,随后寨墙的夯土、砖石飞溅四方,待尘埃落定,便是一个十余丈的破口呈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炸开了寨墙,甘辉一马当先,右冲镇鱼贯而入,乡勇凭险守寨尚且还有些勇气,跟着陈君谔欺负欺负行商自有一份威风霸气,但是面对杀入寨子的正规军,勇气顿时消散,一个个的当即便化作鸟兽散,无不大呼小叫的逃回家中,充一个良民的模样,也好护住了家小,谁还管什么寨主、秀才公这些有的没的。
战斗很快就宣告结束,整个鸥汀寨也迅速的被明军控制了起来,没来得及逃回家中的守寨乡勇被重兵押在了寨子里面的一大片空地上,陈君谔及其家人、族人以及其人亲信们亦是被特别的押在了一旁。
“黄帅,意在如何?”
“陈参军,出兵前国姓说的,您也是听到的,正要以牙还牙、以血还血,给这鸥汀寨一个结结实实的教训!”
被关押的乡勇不下数百人之众,左近的明军虎视眈眈,似乎就等着黄廷的一声令下,便可以要了这些人的性命。
从郑成功派黄廷、柯宸枢以及甘辉来进攻这鸥汀寨伊始,陈凯就下定决心要亲身参与此战,因为他记得,历史上郑成功攻破鸥汀寨,由于陈君谔劫掠残害海商、攻击郑鸿逵、杀害陈豹部将、抗拒输征等事,干脆便做下了一场屠寨的惨案来作为报复。
由于陈凯改变了郑成功的战略方向,潮州不复为粮草、人员的征集地,而是作为主要经营的占领区,郑成功对潮州本地人远比历史上要宽容很多。但是,再大的宽容也都是有限度的,陈君谔已经扰乱了正常的贸易秩序,还在大肆攻击明军,这是郑成功所绝对不能容忍的。可是于陈凯看来,陈君谔一人之恶,最多无非是再算上他的那些亲信,可其他人却大多是听令而行,实在不当成为陈君谔的殉葬品。
听到的黄廷的回答,陈凯转而看向柯宸枢和甘辉,前者面无表情,后者则是一副理所当然。他们都是郑成功的部将,不愿违逆主帅,但是有些事情,陈凯自问是不得不做,无论是为了这些百姓,还是为了郑成功。
“既是以牙还牙、以血还血,下官也无甚要说的了。不过,依下官之见,国姓日后也须得这寨子的百姓出丁纳粮,都杀了实在是浪费。要不,只诛首恶及其亲信胁从,让寨子里的百姓亲自观刑,亦可有震慑之效。”
黄廷是此战的主帅,陈凯不过是闲来无事过来凑热闹的,但是陈凯的身份地位摆在那里,作为郑成功的谋主,黄廷自是不敢托大,更不会像施琅那般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此刻陈凯提出建议,黄廷亦是陷入沉思。相比之下,陈凯的办法杀的人要比他在路上计划的要少很多,但是也符合郑成功的说法,当众观刑,震慑之效亦当不小。只是这份责任,他却并不敢,也不打算担起来,尤其是在可能引起郑成功不满的情况下。
“黄帅,下官以为,此法足矣。至于国姓那边,下官既出此言,亦是愿意一力担之!”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黄廷有了台阶下,转而看向柯宸枢和甘辉,二人亦是没有表示出反对的意见,便如了陈凯的意愿。
寨子里的百姓被明军从房子里驱赶而出,到了寨子的空地上,陈君谔及其亲信们被押到了那片平日里陈君谔杀戮海商的行邢台上,自有明军带来的刽子手伺候。
寨墙之下,乌央乌央的百姓,乍看上去大抵也有两千人左右。眺望而去,陈君谔及其家眷、亲信不分男女,无不被剥了个精光。紧接着,陈君谔的儿子被拉了上来,绑好在柱子上,刽子手持着利刃,一刀破开肚皮,在痛苦的尖叫声中左手一进一出,花花绿绿的肠子便被拽了出来。
场面残酷,只是换了被虐杀的人而已。寨子里的百姓惊恐的看着这一切,尤其是周遭还有大批的明军环伺,即便是妇孺也无不是自行捂着嘴巴,亦或是由家人捂着,唯恐会发出过大的声音,引起明军的注意和不满,因此而惹上杀身之祸。
刑罚还在继续,台上的尖叫声还在继续,但也渐渐的沙哑了起来,倒是周遭那些还没有行刑的,哭泣者有之、唾骂者亦有之,甚至陈君谔更是丢人现眼的屎尿齐流,引得明军一阵阵的耻笑。
“这等场面,让那些老者、孩童看多了,终非好事,尤其是那些孕妇,若是动了胎气,弄不好就是一尸两命。还是让他们回去吧,只留下那些壮男壮妇,给他们涨涨记性,让他们知道知道善恶到头终有报的道理就好。”
“陈参军所言甚是,末将亦是如此想来。”
黄廷尚未作出回答,柯宸枢已出言相帮,既然如此,黄廷也很爽快的答应了下来,随后传达命令,那些老者、孕妇和孩童们无不是如蒙大赦,连忙退却,唯有一个孕妇在看上去像是其丈夫的男人的搀扶下,向着陈凯的方向,敛身一礼,才转身离去。
这一幕,看在陈凯的眼中,也没有起太多的别样心思。只是他并不知道,那个妇人姓郭,是本地人,而她的夫君姓佘,亦是所居不远,这夫妻二人倒无甚奇怪的,倒是她怀着的这个孩子在历史上会考上我大清的进士,出任翰林院侍读学士,这个孩子叫做佘志贞。
历史上,鸥汀惨案发生在顺治十四年十一月二十三,距离现在还有八年的时间,其中佘志贞便是这场惨案的见证者之一。
按照佘志贞的描述,当天由于是鸥汀赛会,四乡六里的人都来了。年幼的佘志贞也到鸥汀外婆家看热闹。小孩不惯熬夜,早早睡了。外面杀人的事,他半点不知。清早起来,到外面一看,尸首遍地,血流成河,吓得他面如土色,急忙躲进屋里。他外婆家也死了好多人。
佘志贞是康熙的宠臣,连志贞二字都是康熙赐的,从举人到进士更都是考得清廷的科举,后来佘志贞得势,在潮州城里兴建府邸,城内西马路东起义安路、西到上西平路这一段,就俗称是佘府街。
这样的经历,再加上外婆家也有不少人死于明军之手,是绝对不可能为郑成功说好话的。但是佘志贞不光是说了,还很明确的记述过当时的死难者应该在万人左右,并没有清廷在《澄海县志》等官方修撰的史料中所记述的七万多人之众。
提早了八年,这个孩子现在还没有出生,自是无法作为见证,但是陈凯细细看去,寨子就这么大,里面大抵也就两千来人的样子,那个七万人的数字,也不知道是怎么得出来的。
“早前下官听人说,鸥汀寨能装下六七万人,原本以为是个多大的寨子呢,现在看来,好像也没多大嘛。”
陈凯突然冒出了这句话,黄廷、柯宸枢、甘辉等人无不是闻言大笑。其中甘辉更是直接与陈凯言道:“陈参军说笑了,您是夺过潮州城的,一座府城里常住的百姓也就五六万人,这么一个破寨子,凭什么装六七万人?”
是啊,封建社会,人口密度之低,若非两京、苏杭、扬州、广州那般的巨城,一座府城里面有个五六万常驻居民才属于正常现象。如鸥汀寨,一座0.49平方公里的寨子,大小也就相当于一座公园,还不能是特别大的那种,寨子内部还不乏良田和闲置土地,能够容载下两三千人已经是极为不易的事情了。
甚至说句明白话,后世此间所属的汕头市,一座省辖市和经济特区,也是平均每四平方公里才有一万人。这鸥汀寨在明末清初的人口密度居然是工业化社会的56倍之多,这样的数字,实在让人难以理解。
对此,陈凯只有一句话要说,那就是,脑是个好东西,但愿那些一张嘴就是郑成功屠鸥汀寨七万人的家伙们真的有。
当然,无论是七万人,还是一万人,甚至亦或是一千人,郑成功屠鸥汀寨的性质之恶劣还是改变不了的,因为那场惨案的死难者中不只有手染鲜血的屠夫,更有受了无妄之灾的那等手无寸铁的良善。这是他一生中最大的一个污点,比之抗击满清民族压迫、比之从荷兰人的殖民统治下收复台湾,这是作为一介海商出于阶级立场的必然选择,但也是最不该的选择。
所幸,现在陈凯参与其间,总算是扭转了过来。至于陈君谔以及他的那些亲信们,杀人者死,他们这些年怎么虐杀商民的,今天便要他们实实在在的还回来。
“出来混的,迟早都要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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