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脚步声在地牢的暗道中响起。
一言不发的萧石竹随着引路狱卒往地牢外缓步而去,想起妬妇津神眼中闪烁着的泪花,顿觉对方这一生很是悲惨。虽说她在人间时确实妒忌心太强了,但到了冥界后还被酆都大帝如此无情地玩弄她的感情,令萧石竹都为妬妇津神暗叫不公。
于是萧石竹稍加思索后决定再仁慈一些,便不假思索地叮嘱那狱卒,如果妬妇津神想通了就把她放出来,不必强求她留在九幽国中效力。至于今后她将何去何从,任由她自己决定吧。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给妬妇津神看的布告的举动,反而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当妬妇津神看清了酆都大帝的无情嘴脸后,她一直以来都在坚持的忠诚和崇敬顿时分崩离析,剩下的只有绝望。
万念俱灰且一心求死的绝望。
那狱卒边听闻言点了点头,把这些话默然熟记于心。
又过了片刻,两鬼才来到地牢大门后。
大门开启的那一瞬间,蓝色的夜月之光顺着门缝涌进了地牢;走出地牢的萧石竹,还没来及深深呼吸一口地牢的新鲜空气,就见到黑白无常两兄弟正并肩而行,朝着自己这边大步而来。
“有什么事吗?”待他们站到身前,萧石竹见他们神色匆匆,边先一步开口问到。
“刚刚接到菌人传信,今日傍晚时林大人的手下,已经将洞蒙押到了藤仙苗寨中。”白无常谢必安把头一点,面含淡笑地轻声说到:“主持司法的理老统领宝翁里也同时赶到了藤仙苗寨,按他的审理结果,洞蒙对自己在战场上的错误供认不讳;依照三苗传统的制度,故意临阵畏缩且一意孤行导致大量勇士战死者,会在日出时分挡着他们族人的面当场绞死。”。
倒不是此事好笑,只是他白无常从来都是笑容满脸的模样而已。
虽然云梦洲已经归心,但萧石竹一时间也没法给三苗们派出太多官员,只得让他们暂时先与石鬼一同自治云梦洲。
故而三苗之前设下的各类官职以及制度,都暂时得到了延续。
作为曾经的理老统领的宝翁里,如今依旧是理老统领,负责帮萧石竹主持着云梦洲中的一切司法事务。洞蒙的事,正是交给他来处理的。
夜幕下有山风徐徐,吹动萧石竹的衣袍和耳边垂下的发丝。
他微微一愣后,默然无语地缓步向前,站到了盘山路的路边眺望着下方山坡上的万家灯火愣愣出神。
或许是妬妇津神的悲惨让萧石竹心中感触颇多;听到这个消息后他纠结自己是不是太过份了。
虽然他也只是依法行事而已,可当着族人的面绞死洞蒙,无异于折损了洞乌哈的面子。
男鬼与男人一样,面子看得和自己的头颅一样重要。
故而曾经最爱看这小虞山城的漫山灯火的他,如今看到喜欢的景色他却怎么开心不起来。沉默片刻后才缓缓问到:“那洞乌哈是什么态度?”。
他的声音很轻,轻得连黑白无常都差点没能听清他说什么。
“据菌人回报,因为这事交给宝翁里去裁决的,且符合三苗之前的制度,所以洞乌哈也没有任何异议。”身后的白无常又回到。
“此外,林大人还选了几个三苗勇士随行押解,据说他们也在宝翁里审理时洞蒙时,出面证明了洞蒙在战场上的懦弱。”一直没有开口的黑无常接过话来,沉声说到:“就连三苗诸鬼也对此判决毫无异议;且多数都对洞蒙心生鄙夷,也都觉得少主这么处理是合情合理的。”。
“嗯。”萧石竹点点头,微微垂首沉吟起来。
又过了片刻,在夜风下浑身一颤的他才再次开口悠悠问到:“你们说我这么做,是不是太残忍了点;洞蒙只是懦弱又不是投敌叛国。”。
话才出口他立马顿觉自己真是越活越退步了;当年自己设局诛菩提,抓青木斩丹朱等等这胆敢和他做对的鬼,都从来没有心软过!今天也不知为何,冷静下来后他忽然觉得洞蒙以其被当着诸鬼的面绞死,还不如将其关起来判个终身监禁算了。
“此乃就事论事,又不是滥杀无辜,何来残酷?”黑白无常齐齐一愣后,纷纷面露费解之色,异口同声地问到。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黑无常那黑脸上的两道浓眉一挑,又沉声补充道:“是他洞蒙坏了规矩,若不依法办事,民心不稳诸鬼不服。”。
萧石竹浑身一颤顿觉语塞,往日巧舌如簧的他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去接话了。洞蒙确实只是懦弱了,而他也只是依法行事而已,且黑无常说的也合情合理,但心中却横生出了一道坎,总让他觉得多少有些对不起洞乌哈。
“那就还是交给宝翁里全权处理,此事我不再管了。”萧石竹又默然思忖片刻后,猛然想起那些在刀山岛上,因为洞蒙而枉死的勇士们,心中的纠结和不忍便渐渐地消逝。
“还有一件事情,少主需要先有个心理准备。”叹息声方才落地,白无常便吞吞吐吐地说到:“此消息来自于玉阙城。”。
向来镇定自若的萧石竹闻言“玉阙城”三字后,身子微微一颤。心中连连猜想着是不是鬼母或是赖月绮,要么就是萧茯苓出事了,嘴上却淡淡问到:“什么事?”。
接着心里又祈祷千万千万别是他所珍视的鬼遇到了什么麻烦了。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白无常想要绕着弯把这个事情说清楚,但又迟疑片刻后发现这事情只能明说:“或许也算大事。”。
他越是吞吞吐吐地,虽然面色如常的萧石竹就越是觉得即将得知的事情,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沉吟片刻后,面露几分为难之色白无常,还是缓缓说到:“就是国母让你立刻回去一趟,说是刑部高官吾丘寿因病去世了。”。
“谁?”闻言呆愣片刻的萧石竹心头一紧,双唇颤了一颤后急声反问一声;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浑身如被雷击瞬间僵硬。
“吾丘寿大人。”白无常又小声重复了一句,闻言猛然闭眼的萧石竹浑身上下,连同心里都凉透了......
夜已深,藤仙苗寨四周山影憧憧,水光溶溶间茶园朦胧,草木间有着点点萤火翩翩起舞,与苍穹上的星辰遥相呼应,形成一幅月下美色。
渐渐西落的幽蓝阴月似乎因为跑了一夜而疲惫了,不知不觉间藏进了天际云中;天际间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白天本还热闹的藤仙苗寨中此时万籁俱寂,只是时而有阵阵犬吠传来。
寨里正中处的广场边缘,一栋不太起眼的吊脚楼下的阴影里,站着身长七尺的中年男鬼,他身上穿着的是无领右开襟亮布衣,直筒大裤管亮布裤。
正是当地榔头洞乌哈。
辗转反侧许久后,父爱战胜了面子和羞耻心,驱使着他厚着脸皮穿戴整齐后独自出门,轻易地避开了寨中的明暗岗哨和巡逻队,悄无声息地站到了此地。
默然中他把双眼一眯,目光所及之处,位于广场正中处的那座每层翼角上分别塑有飞龙麒麟和凤凰孔雀,还有鳌鱼雄狮以及奔鹿等等神态各异,栩栩如生泥塑像的青瓦鼓楼,眼中闪烁着点点迟疑。
洞乌哈可以清晰地听到自己胸膛里的心跳正在怦怦直跳,还能依稀听到不远处传来的哗哗海浪声。
往日这海浪声总能让洞乌哈感到安逸且心情舒畅,但今日的海浪声却让他觉得更是焦虑。
手心渐渐渗出一层细汗的右手,下意识地紧握挂在腰上的弯刀刀柄。这样多少能让他安心一些。
而不远处的小楼里,往日都是他和寨中勇士和老虎手,还有理老等鬼议事的地方,充满着荣耀和骄傲;如今却是关押自己儿子的地方,满是耻辱和惭愧。
洞乌哈依稀可见小楼门边左右,各自站着一个身着用银色丝线在袖口和领口绣出彼岸花图纹的玄袍,腰悬两剑柄首各配一根双剑单穗,又是双剑同入一鞘的乾坤双剑;这些玄教专用的服饰和装备,都证明他们正是押解洞蒙回来的玄教教徒之一。
在他们身边的还有四个身着披甲,手持藤盾和苗刀的三苗武士。
就防卫而言,算不上森严。
立在阴影中的洞乌哈,愣愣地看着小楼踌躇半晌,最终还是下定决心,缓缓迈出了腿去。
作为骁勇善战的三苗勇士,洞蒙的懦弱和临阵胆怯足以让洞乌哈颜面扫地;可是作为父亲,他绝不容忍自己的儿子在日出时被绞死。
他决定徇私,要去救洞蒙;哪怕这样做会让他无颜面对乡亲父老,他也在所不惜。
但他的右脚鞋面方才踏在小楼下阴影之外,躲在云后的阴月忽然钻出云朵,幽蓝色的月光从天际洒下。
洞乌哈心头一凛,赶忙缩回脚去,再次站到了楼下阴影之中。
又愣愣地等待了半晌,直到半晌后,阴月再次躲到了云后,洞乌哈才再次迈步,朝着广场那边快步而去。
越走越快的洞乌哈在距离小楼不到四五丈时忽然抽刀,继续前进的双脚加速,飞奔起来。
“是谁?”听闻沉闷的脚步声传来后,遁声望去就隐约看到楼前有一道鬼影飞掠而来的三苗武士们,心头一紧下齐齐沉声质问。
话音方落,那道鬼影已如闪电般飞掠到他们之中飞快地游动着,带起一道劲风和一闪而逝的寒光后,稳稳地站定在小楼门前。
那四个已经举刀的三苗武士,和那两个刚刚拔剑的玄教教徒齐齐愣住。脸上神情定格,各个都是目瞪口呆的模样。
“嘶嘶”连响声在静谧的黑夜中响起,守卫小楼的六鬼脖颈上齐齐呈现出一道一寸口子,横在脖颈上。
紧接着就有大量的鬼血,从那口子中喷涌而出。
站到门口的洞乌哈面无表情,眼含浓重的杀气,手中弯刀毫不犹豫地举起。
寒光再次划破黑暗,小楼大门的门扉瞬间碎成了木屑。
大门一碎的那一瞬间,被绑在楼中柱子上,那满脸生无可恋的洞蒙忽然抬头举目,望向大门方向。
阴月再次穿出云朵。
借着渐渐亮起月光,看清了站立在门口那鬼的模样后,惊呼一声:“阿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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