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子滔打开家门时,林雅萍正坐在沙发上翻着影集。
她面前的茶几上,也摆放着很多东西。
有任子滔从小到大被授予的奖状。
三好生,优秀少先队员,优秀团员。
有竞赛得的证书,从学校的,到市里的、省里的,还有全国中学生数学竞赛的。
更有她精心裁剪出,最近儿子高考后被采访的报道,她都用胶带粘上,就怕年头长了再破损。
林雅萍之所以整理这些,是因为激动大劲儿就是难过,平静下来后,才意识到儿子再开学就要离开她了。
从此往后,得盼一个学期才能盼回家,不像现在想见就见。
再等以后,她都不敢想象,孩子毕业了,成家了,有出息了,盼着留在更大的城市,是不是就会离她更远了?过年才能见到?
中年女人想象未来的日子,忽然闪了神,又留恋起往事的一幕又一幕。
从任子滔小时候,回忆到如今。
那些起早给娃做饭的日子,周六周日送儿子去兴趣班的日子,晚上要边织毛衣边等孩子下晚自习、一遍遍探头看儿子回没回来的日子。
还有无论刮风下雨,她一手扯着任子滔,问儿子要吃什么,一边付钱买菜的日子。
虽然以前口口声声嚷嚷,赶紧高考,赶紧离她远点儿,快让她歇口气吧,但是等真的走到这一天,为什么会真的真的很失落?
听到门响,林雅萍抱着影集看过去,看到任子滔时,心里闪过的是:她指手画脚参与孩子的人生,从吃喝穿戴到学习,似乎到这一步差不多结束了,而以后,她只能做一个给予参考意见的人,妈妈就不再那么重要了。
任子滔被吓了一跳,她妈一边盯着他看,一边眼泪毫无征兆唰唰的就下来了。
“怎么了?”
“呜呜”,林雅萍捂脸哭。
任子滔看到茶几上和影子里他各种时期的照片,忽然明白了,同时心里也一松,这是感伤了。
“妈。”
任子滔用胳膊肘碰了碰林雅萍的胳膊:“我还以为我爸欺负你了,别看我俩好,那都表面的,我告诉您,他要欺负你,我第一个不让。”
林雅萍瞬间破涕为笑,就属儿子会气人,任建国气她?哼,借他俩胆儿,挠不死他。
“我就是哭啊,时间一晃就这么没了,我一会儿就好,不用管我。”
“瞧您说这话,怎么能不管,来,我陪您一起翻影集,这是我五岁吧,拿把破木头枪还满世界淘气呢。”
“嗯,有那么两年,你就跟小疯子似的,领你去谁家串门,那个不老实啊,在别人家床上蹦,地上疯跑,屋里屋外的,拽都拽不住,上午穿套衣服,下午就得换,门牙也是那时候摔的剩一半。”
林雅萍一脸笑模样的说完,忽然想起昨天,这回眼泪真擦干净了:“你少和我打岔,我问你,昨天你就给大家晾那啦?直接就能和朋友去度假村玩了是不是?”
嗯?
任子滔抿了下唇,合着他爸是这么说的。
林雅萍还在继续骂他:“你姥姥姥爷,看谁来了?也不送站,你哪怕送完了再出去庆祝,妈都不说你,你看我什么时候拦过你了?”
就在任子滔急中生智时,他的“助攻”也到家了。
任建国进屋就瞪大眼:“你咋回来了?”
任子滔不自然的清了清嗓子,给他爸甩个眼神,意思是,你看我妈,正跟我秋后算账呢?这借口编的,您倒是省事,显得我很不懂事嘛。
“啊。”任建国意味深长的啊完,当和事佬:“雅萍,就别说他了,回都回来了,年轻人贪玩,玩玩呗,哎呀。”
哎呀个屁啊?
林雅萍瞪丈夫,任子滔也赶紧趁着战火转移溜进了浴室里。
半个小时后,任建国回身将儿子卧房门关好:“你咋回来了?”
任子滔一边拿毛巾擦头发,一边回道:“男男急了,江叔也不让,正好我明天上午九点,得去趟大地房地产那个开盘仪式,也得回来换套衣服。”
任建国了然,不过?
“那男男咋跟你江婶说的?夜不归宿啊她这是。”
“呵呵,找的王爽打的证人证言,说是好朋友自己在家,害怕,她去给作伴。”
“那你睡觉前,给你爷爷、给你姥爷那头都去个电话吧。”
“对了,您怎么没和我妈实话实说呢?”
“说实话?”任建国一脸你想找死的表情和儿子对视,觉得孩子太嫩,没有斗争经验:“那她就得嫉妒疯喽。”
任子滔笑了笑:“爸。”
“啊?”
任子滔翻出一张折:“我昨天正好去银行了,单提了一些。”
“不是还完我钱了?用那奖学金。”任建国纳闷。
“您欠我江叔钱,也欠银行的,在这么大压力下,还借给我二大爷六万,真是……心态好,一个欠一个,我都怕把您压趴下,我还照顾别人爸爸呢,我先惦记惦记你吧。”
“去去去,”任建国笑骂道:“用得着你惦记?我好着呢!咱家也用不着你操心,我不差你那三瓜俩枣。”
任建国死活没收。
任子滔拿着存折坐在床上,略显沉默,第一次有种很奇怪的感受,就是越对别人的父母好,越有些对自己父母的愧疚,也想对他们更好一些。
男孩子不太清楚,不知道别人是不是也会和他一样?是不是也会有这种心理历程?
而同一时间,医院里。
江男现去外面买的洗发香波,是那种袋装飘柔牌的,她现在正给她爸干洗头发呢。
“怎么样,解不解痒?”
江源达斜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早就没了耐心:“你快点儿吧,画画呢?这都几点了?赶紧洗吧洗吧得了。”
江男在江源达头顶上皱了皱鼻子:“你一点儿也不知道好赖,我这不是给你按摩头皮呢。”
江源达呵呵笑出声,随后还叹口气,闺女上来那个孝顺劲,拦都拦不住,就是有一点不好,好事可一天来。
刚才都给他擦脚、剪脚趾甲了,这给他别扭的,让孩子给剪多不好意思,这又非要给洗头发。
他是真想对女儿说:“你倒是匀乎匀乎啊?对我长久的好下去,是不是?别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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