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面对沈夕无形的调停,沈耘也只能强自按捺心中不忿,将视线转向沈夕,点点头,挤出一丝笑容:“倒是教小叔见笑了。”
似乎是为了缓和方才的气氛,沈夕摇头示意无妨,却是将放在桌上的饭碗推到沈耘面前:“吃点东西吧,有事吃完再说。”如此招呼着沈耘,自己也将剩下的半碗饭端起来,夹着桌上两荤一素三个菜不紧不慢地吃了起来。
银瓶儿早就将手中的那碗饭当作生死大仇,此时早已吃完将碗筷放在桌上。
小婶被沈耘挤兑了一下,心里越发不待见这舅甥俩,连是否继续盛饭都不问,只是一个劲扒拉着自己碗里的米粒。
唯有沈焘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吃完了碗里的饭,也不填一下,眼神瞅着沈耘要夹向哪个菜,便像吃了多大亏要补回来,一个劲夹菜往嘴里填。
一顿饭就这样无声无息结束,沈夕放下饭碗的时候,沈耘也早就将饭吃完。
无奈地摇摇头,沈夕站起身来,朝沈耘招呼道:“你且出来陪我说话。”
点点头,看沈夕缓缓踱着步子走到庭院中,沈耘自是不疾不徐跟上。而银瓶儿早就不愿跟小婶与沈焘呆在一处,此时也跟在沈耘身后走了出来。
只是知道大人说话,她也不能掺乎,便走到庭院的另一处,蹲下身来,捡起地上一片落叶拨弄起来。
避开了自己的妻子,沈夕深深舒了一口气,也未转生,便问沈耘道:“今日前来,可是家中有什么事情。若是小叔能帮上忙的,自不会让你白走一趟。”
或许是觉得年轻人脸面嫩,也不绕弯子。
沈耘正觉得到底该如何开口,此时听沈夕问起,倒也少了一番思索,径直说道:“眼看秋收,家里粮食不多,以是临行前,阿娘吩咐来找小叔,看能不能借几十文钱买些粮食回去,以防青黄不接。”
提到借钱的事情,沈夕顿时沉默了。
沈耘知道,让沈夕沉默的不是家中没钱,而是这个钱,到底该如何放到沈耘手里。这个价虽然是他做主,可是毕竟家里不是只有他一个人。
沉默良久,沈夕似是做出了什么决定,朝沈耘点点头:“你且稍等,我进去一趟。”
银瓶儿虽然手里玩弄着树叶,可是眼神一直盯在这边。
见沈夕点头,眼角顿时露出一丝欣喜。虽然依旧拨弄着叶子,可是耳朵却一直听着沈夕的脚步声踏进上房。
照直走到卧房中,此时的小婶才将几人吃饭的碗筷收拾进锅里。与银瓶儿一般,她的耳朵也没闲着,一直关心沈夕叔侄二人的交谈。
知道沈夕此番进来是为了取钱,便是连桌上的剩菜都没收拾,跟着沈夕的后脚踏进卧房。
倏忽之间,一阵吵闹在那不可直视的卧房中响起。
“你那侄儿,好好的庄稼汉不当,心硬是比天高,还想考科举当进士。他是当进士的料么?一场发解试就被刷下来,还平白花了不少冤枉钱,如今却找到咱们家里借钱。”
“你少说两句。”
沈夕一贯中庸的处事态度,让他不知说什么来应对自己妻子的诘难。只能在小婶唠唠叨叨中道出这样一句。
“我少说,我这已经少说了。想当初六家分家,这日子便各过各的。如今他们过不下去,便要来找咱们。往后咱们日子该怎么过?”
“再说了,你看他进来,居然敢顶撞我说的话。他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小婶?没有。这种不敬尊长的东西,我看落第了都是活该。”
言语越发刻薄起来。
如今更是连沈耘的父母也不放过。
“想想你那个装聋作哑的大哥,这些年要不是咱们逢年过节去看一看,谁会理会他。至于你那个大嫂,更是了得,家里穷得一年吃不上一顿肉,还让这个败家子读书考科举。”
“啪。”同样的声音,却从屋内屋外两个地方响起。
屋内,是沈夕恼怒之下,狠狠给了小婶一巴掌。屋外,则是银瓶儿眼中喷着怒火,将手中一节枯枝折断。
只是屋内接下来的声音越发响亮起来:“好你个沈夕,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就杀了我。你要不杀了我,今天这门,你是别想出了。我宁可你打死我,也不要把钱借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小婶尖锐的声音,随着哭嚎声越发刺耳。
院落中看不清里头如何的纠缠,但传出来越发难听的话语,让沈耘站在这里,也如坐针毡。
“你也不看看那小蹄子怀里是什么。我可看的分明,那可是糖葫芦。有钱吃那个,难道还没钱吃饭?”
“我看他们就是看着你来,才跟着过来的。就连一顿午饭都想混,你这穷侄子,我可不伺候。”
“有这个钱,焘儿要去的那个诗会早就够凑份子了。”
银瓶儿的眼睛有些泛红。没想到自己要留给姥姥外翁的糖葫芦,也成了小婶讥讽的话柄。
气恼地流出泪水,自怀中掏出那个糖葫芦,如同捧着千斤重的巨石。银瓶儿委屈地看着沈耘,娇小的身子一抽一抽,分明是强忍到极致的呜咽。
沈耘知道,自己向小叔借的这些钱,哪怕只是一斗粮食的钱,也足够让家中支撑到秋收。
没了这些钱,家里最少要饿几天肚子。自己倒是不妨的,但想想病弱的老娘,以及那如今连话都说不出来的爹爹,沈耘想要迈出大门的脚步,就有万钧沉重。
终究,人,气节,还是要屈服在那几十文钱下。
没有听到大门的响动,小婶的哭骂越发厉害起来:“老娘自打过了门,没啃过他老大家一个白菜梆子。他倒是有脸,找到我这里要钱。行啊,你今日借出去七十文,秋后我便要八十文让他还。”
沈耘近乎绝望了。
得到了前身的记忆,他当然知道这多出来的十文钱,对于自家是多大的压力。
今年收成不是太好,田里的庄稼,刨除种种捐税,剩下的也就堪堪够自己一家三口人吃到明年仲夏。若非秋后和春夏还能挖点野菜,再河中捉几条鱼儿,如何能够捱到明年秋收。
多给小叔十文钱,便意味着自己一家又要多十几天的生活压力。
更何况,这是自己亲小叔,不是外头那些放贷的富户。
从现在到秋收,也不过二十几天,便要十文钱。呵呵。
沈耘不再言语,到底内心还是做了决定。
朝依旧在流泪的银瓶儿摇摇头,对依旧在屋内吵嚷的沈夕一拜,沈耘朗声说道:“今日前来,倒是给小叔平添了不少麻烦,侄儿心中甚是愧疚。来日小叔到牛鞍堡,必向小叔好生赔罪。今日且先回去,小叔不必相送。”
近乎是逃离一般,沈耘拉着银瓶儿迈出这乌漆的大门。
似乎门里门外,就是连空气,都有别样的味道。回首看看自己亲手拉上的门扇,不再回头,径直往坊外走去。
银瓶儿手里还捧着那串糖葫芦,只是此刻再也看不到一丝先前的甜蜜。好似做错了什么一般,将头深深埋在怀里。许是哭的累的,倒也停住了抽噎。
“阿舅,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情?”
忽然的一问,浓重的鼻音让沈耘身形一停。摇摇头,没有半点安慰,很是冷静地说道:“她不愿,便有千百个理由来拒绝。你怀里有没有那串糖葫芦,真的重要么?”
想了想,似乎觉得沈耘说的很是在理,这才声音稍微大了一些:“那,咱们回去怎么想姥姥交代?早间我偷偷看了,瓮里只有两碗不到的米,就算填写野菜,也熬不到秋收啊。”
沈耘怔住了。
先前这些细节,他倒是完全没在意。也许前身很清楚,但他接收这具身体不过几个时辰,完全未曾将这些事情梳理出来。
苦笑了一声,沈耘只能勉强安慰小丫头。
“阿舅有手有脚,必然不会让你外翁和姥姥饿着。”说是这么说,实则心里一点底气都没有,于是紧接着跟了一句:“反正现在天色尚早,不如咱们在城里转转,看有没有合适的营生,能赚些钱补贴一番。”
银瓶儿到底是个小姑娘,闻言点点头,方才的委屈和愤怒一扫而空,很是振奋地对沈耘说道:“那就这样吧,赶紧走,小叔,这会儿街上到底人多,说不好可以遇到合适的事情呢。”
挣开沈耘的手往前跑了几步,忽然停住,回过头来,笑眯眯地说道:“若是以前的阿舅,必然会低声下气,朝那个恶妇赔礼道歉。”
沈耘暗自心惊,到底,还是被小丫头看出了破绽。不过,还是收起心内的波澜,嘴角微微翘起,很是轻松地问道:“那你觉得,是以前的阿舅好些,还是现在的阿舅好些?”
银瓶儿上下看了沈耘一眼,点点头:“虽然现在的阿舅冲动了些,但瓶儿觉得,这样的阿舅,才有男子气概。”
说完,笑嘻嘻地转身,朝大街更远处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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