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沈耘就任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
沈耘给安化县百姓的印象,是一种极其矛盾的感觉。遇到邝家的事情选择了退缩,然而到了县学却一副强势的样子。要说沈耘欺软怕硬吧,论理说,得罪读书人和得罪土财主其实是一样的。
以是如今安化县大大小小的势力,包括府衙在内,对于沈耘都只有一个评价,那就是猜不透。
不错,莫要说这些外人了,就算是金长岭这些一直在沈耘身后紧紧盯着的人,都摸不着沈耘究竟想要做什么。于是乎许嵩的依旧一副嚣张的模样,毕竟沈耘哪怕雷霆万钧收拾了县学,可依旧收拾不到他的头上去。而金长岭还是那副表面十分谦卑,沈耘吩咐什么就做什么的样子,县衙的气氛,比沈耘初来时更加平静。
只是这平静下边,谁都不知道蕴藏着多大的风浪。
沈耘并没有因为这种平静就放松了警惕,步入官场,如果不保证随时的警惕,迟早会被人给暗算了。试想多年后苏轼这样一个旷达的人,都会被人揪着诗词的辫子,闹得差点身死。可想而知做官也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情。
与沈耘商定了贡品的买卖,安化县的商人们回去之后自然是欢天喜地的。显然通过制造业,尤其还是在沈耘强行干预下形成的规范性制造业,拉动地方经济的效果是出奇好的。短短几日时间,不少商人便联合起来,在城外建成了洗花毡的作坊。
洗花毡是一件非常有技术含量的事情,然而安化并不缺少这样的手艺人。况且技术活之外,还有些纯粹的体力劳动,这个时候闲散的百姓们便有了机会。
从这些商人主动汇报上来的情况看,这一下子至少解决了两百多人的工作。
于沈耘而言,这已经足够了。
只等着月底第一批毛毡通过检验,县衙里便会逐渐收到花毡带来的商税。何况,在县衙这边,还有一些事情没有开始做呢。待几个被推举出来的商户代表离开县衙之后,沈耘带着几分笑意,提笔在一张纸上写他在安化县执政以来第一张安民告示。
新官上任三把火,但是这第三把火,沈耘暂时还不想烧起来。现在自己在县中的威严已经足够了,缺少的只是百姓的信任,沈耘要烧的第三把火,显然还不到时候。
初入六月,安化县的天气也变得炎热起来。不过让更多百姓心焦的是,马上又要迎来青黄不接的时候。于普通百姓而言,秋收之前的一段日子最是难熬,沈耘深谙这个道理,虽然去年庆州整体上守城不错,但难免有些人家成为例外。
写这张告示,沈耘的目的就是让今年秋收之前没有一个挨饿的百姓。
虽然,这有点难。
当差役将告示张贴在县衙以及县城两门附近的告示牌前的时候,城中百姓纷纷围了上来。或许有很多人不识字,然而新知县张贴的第一张告示,岂能错过。
自然有热心的士子照着告示读了起来。
“告安化诸百姓,本县就任以来,深感安化生黎之困顿。为发县中之赀财以济贫,特通告如下。”
沈耘发布的第一件事情便让不少人呼吸急促了起来:“自开国后,安化黄蜡一直作为贡品。今本县将征民夫百人,前往已经探明的黄蜡矿山开矿。每人每日一斤米,工钱二十文,当日现付工钱,有意者可到县衙报名。家中困顿者优先,望诸位广而告之。”
一斤米,其实对于一个壮劳力来说,已经可以吃饱了,还给二十文工钱,那基本上可以凭借工钱养活一家人。不少人纷纷心动起来。
而第二件事情,虽然对这些围观的百姓没有什么影响,可是念告示的士子却明白,这安化要掀起一场滔天巨浪了。
“秋收前,本县将亲自带人喝茶和镇寨田亩,但有五年以上无主荒田,将招纳身家清白且有意向的佃户定籍崇宁户,分给口分与永业田。此令即日起施行,但有阻拦,严惩不贷。”
佃户就是那些没有户口没有田产的人,为了生计不得不给地主家种地的人。相比崇宁户,佃户的生活就要苦的多。无论收成如何,在缴纳完赋税之后,都要上交一般的收成给地主。生活负担不可谓不大。
城里很多借高利贷的都是这种人,本来就生活艰难,再加上翻番甚至更多的利钱,日积月累,到最后只能以死抵债。
好在佃户虽然是三无人员,但基本的人身自由还是有的。如果沈耘在授田的时候佃户遭到地主的阻拦,沈耘就非常有理由掉头收拾这些家伙。要知道,刑统里头可是写的明明白白,佃户离开若遭到地主阻拦,地主将接受杖责六十。
而授田落籍,这是多少佃户求之不得的事情,沈耘自信除了那些逃兵逃犯之外,没有人不愿意成为崇宁户。而这样一来,县中实际的征收的赋税就可以增加,人口也会上涨。年前新政就下了诏令,如果知县能够在就任期间使得县中人口增加百户以上,就可以减少磨勘一年。
沈耘有这个自己将安化县五成以上的佃户变为崇宁户,这一年,他是减定了。
第二条说完,沈耘的第三条更是让不少人眼睛都红了:“本年青苗贷减息两成,念县中百姓青黄不接,县中将出钱千贯,粮五百石,为贫寒之家以低息出借,每家仅限钱一百六十文,或粮三斗。有冒领者,严惩不贷。”
沈耘这可是将仓曹那里掌持的钱粮拿出来一大半做这个事情,不得不说,这回仓曹可是痛到心尖子上去了。不过当沈耘许诺在四个月时间内一定将府库填满大半,老人家终究还是没有继续闹腾下去。
看告示的百姓们要疯了。
这会儿只想着尽早去县衙试试,看看自己的条件究竟能不能借到钱粮。不过更多的人,则是默默往家中走去,比起借钱,朴实的百姓们还是喜欢通过自己的力气去赚钱。沈耘说的那个开矿的事情,让很多人动了心,只等着约几个朋友一起,就要到县衙去报名。
而就在这个时候,金长岭也前来禀告:“县尊,县学已经修缮完毕,咱们商定好的老儒也开始催了。你看,是不是挑个吉日,通告县内,县学重新开启。”一想到这么好的名声被沈耘给赚尽,金长岭心里就是一阵难受。
这下子想要搞到沈耘是越来越难了。
沈耘自然十分高兴。县学的重开对于安化县士林来讲,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它代表着整个士林对外扩张影响力,代表了无数人梦寐以求的声望。同时,也代表了沈耘在安化士林中地位逐渐稳固,将来的筹谋会越发顺利。
“既然如此,金县丞且找人算个吉日,然后张贴告示,广发请帖。咱们要让整个庆州都知道,安化县宁可让县衙破旧如斯,也要将县学修好;咱们安化的官员,宁可拿出自己的禄米,也要让县学的学生衣食无忧。”
庆州这个地方,后世教育界也是出了名的。当年沈耘看到一则新闻的时候,就是讲述这里的政府宁可住着八十年代的平房,也硬是给当地的中学修建了教学楼。而且后世水土流失严重,庆州百姓哪怕累死累活,也要后辈读书。
这种精神给沈耘的震撼是相当大的,所以来到这个地方,既然要整顿教化,那么他就要把这一套彻底施行开来。何况如今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想必在这种思想的作用下,庆州百姓不会比后世那些群众差多少。
三天后,将矿工报名和百姓借贷的事情交给户曹和仓曹,沈耘带着金长岭来到了县学门口。
为了图吉利,县学门前的牌匾被红绸遮盖。此时庆州名儒,县学学生,以及前来围观的百姓,将平素压根捡不到一个人的大街堵得满满当当。听到沈耘的车马来临的时候,也挤了好一阵时间,这才让出一条道路来。
县学的学生,自然推举了几个,跟随在已经敲定的授名儒罗继荣身后。看沈耘下了马车,便迎上来:“沈县尊来了,快请,大家就等着你为县学揭幕,而后对县学学生们训话呢。”
沈耘点了点头,在一干老儒和士子的恭维声中,拱手走到县学门前。待司仪一声“吉时已到”,沈耘顺手便将遮盖在牌匾上的红绸拉了下来。
随即,正色对围观的所有人说道:“诸位,今日县学新开,沈某有几句肺腑之言,不吐不快。”
喝彩的人们瞬间安静下来,他们想知道,这个二十出头的县令,到底想要说些什么。
“我初来安化县,入眼的,是县衙的破败不堪。虽然前任蒋知县碍于名节,不敢修缮,但沈某却觉得,县衙乃是天家门面,如此破落,当真有失官家颜面。然而,当我看到县学的时候,却忽然改变了主意。”
“官家颜面事小,我大宋基业事大。如果天下每一处县学都如安化一般,长此以往,教化废弛,我大宋的将来,到底要交到一些什么样的人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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