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抵达新市,已经过去了三天。这三天里,宛城的军队倒是没有再度南下的动向。
尽管历经了屈辱,但至少现在,舂陵军算是有了一个寄身之所。新市的绿林军在这些年来的发展之下,已经聚集了三万多人。尽管装备简陋,士卒大多也不过是些流民而已,但依托着绿林山作为核心,倒是也抵挡住了朝廷的数次围剿。
如今,刘縯,以及以他为首的舂陵军,便算是彻底成为了绿林军的从属。
尽管失去了刘良的刘氏宗族,对此尚有微辞,已经表现出了些许的不满之意,但幸好在刘縯多年的积威之下,却还是没有彻底决裂。毕竟大势摆在眼前,即便不归附绿林军,又还能有什么办法?
新市同样是南阳郡下的一个乡。在新市的境内,有一座绿林山。虽然不高,但山上山下,也容得下数万人马的驻扎。在得到了绿林军的接纳之后,舂陵军得到了山谷之间的一块平地,供他们驻扎。
而现在,在舂陵军的营帐内,舂陵军的几个主事者都聚集在了一起,就连刚刚自昏迷中醒来的李通也强撑着受伤的躯体,坐在了众人当中。
“主上,根据城内传来的回报,那两千余骑兵在追击无果之后,便回归了宛城。但现在,宛城内的军队又开始了调动。看样子应该不久之后便会大军南下。”任光自帐外匆匆走进,对着刘縯禀报道。
此前晓月楼虽然被攻陷,但刘縯潜藏的势力在宛城毕竟还是根深蒂固。纵使那些剑客已被全数诛杀,然而残余的情报网络,王睦初来乍到,却不可能转瞬之间便连根拔起,一扫而空。
所以,在被赶出了宛城之后,刘縯还是可以得到宛城内的情报,尽管算不上很详细。
“早就知道迟早会来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那个王睦一直想要阿秀的命。”刘縯冷冷道。
“对不起,主上……”李通的左臂臂骨折断了,用白布紧紧缠着,挂在胸前。在晓月楼遭到突袭时,尽管任光拼死将他救出,但还是陷入了昏迷之中。直到此前不久,他才刚刚自昏迷中醒来。
此刻,他正满脸愧疚地低着头,不敢直视刘縯的目光。
号称算无遗策的他,这一次却给出了完全错误的结果,这令李通如何能够不自责?
“不……这不怪你。”刘縯反倒摇了摇头:“你没错,错在我。”
李通全身一震,讶异地抬头。
“你占卜的结果,都是对的。”刘縯自嘲地笑了一下:“我们确实轻而易举地占领了南门,张方也确实被杀了。如果说要怪,就只能怪我让你占卜时,提出的是这两个问题吧。”
“可……那也是因为我的无能……”李通依然愧疚:“若是我不是只精于计算这种小事的话……”
“人各有所长,你能将小事算计得那么准确,已经很不错了。只是……我以后会多加些自己的判断的。”刘縯轻轻拍了拍李通的肩膀:“好了,且不说这个了。先来看看我们日后与绿林军之间的关系吧。”
“严格来说,我们现在也属于绿林军的一份子了啊……”刘秀苦笑了一下:“哥哥,你忘了我们已经归附于他们了么?”
“哼……一时的得势,算得了什么?”刘縯不屑地冷哼一声:“王匡王凤,不过是我们暂时栖身的工具而已。最终取得天下的,一定是我!”
“因为老大……是背负天命的人啊!”刘稷咧开嘴,哈哈大笑了起来。
七千多人,筹备了三年,精密地计划之后,本以为必胜的一击,却被对方全盘看破而大败亏输,以至于损兵折将,沦落到投靠绿林军的地步。
若是换了其他军队,恐怕此刻早就意志消沉,人心惶惶了。然而现在营帐内的几人,却没有一个人心头有丝毫的低落,反倒是人人斗志昂扬。
因为他们都曾亲眼见证了那两次奇迹。
如果说第一次的冰雹,还勉强可以被称作是巧合的话,那么第二次河水毫无征兆的断流又复流,就只能看做是彻彻底底的天命了。
所以尽管现在舂陵军只剩下了两千多残军,却从上到下,尽数对刘縯充满了无比的信心。
“那么,预计来袭的兵力会有多少?”刘縯望向任光。
任光点点头:“我们原来所知道的,宛城内的兵力大约在一万人左右,包含了一千多人的骑兵。但这一次,王睦带来的部队却有着三万之数。两边加起来,纵使留下一部分守城,属下认为……能够进攻我们的部队也不会低于三万。”
“三万?王睦怎么可能带来三万人!”刘縯皱眉望着任光:“我们进攻宛城的当晚,王睦的手下若是有三万之众,我们根本不可能逃得掉!况且在那之前,我们一直在宛城。他带了三万人入城,怎么可能瞒得过我们的眼睛!”
任光愧疚地摇了摇头:“直到我们发动攻城的当晚,王睦手下的直属兵力也只有五百人而已,就是那些持着巨盾强弩的士兵。他们入城时,全是便装,兵器则是伪装成了运进城内的货物,只为了瞒过我们的耳目,诱骗我们入局而已。至于余下的三万人,则是在这三天之内才赶到宛城的。”
刘縯紧紧捏着拳头。
这确实是一场局,一场巨大的,精心筹划了许久的局。
只为了将自己一网打尽。
他此前拥有的情报网络,已经深入了整个宛城。若是大军自长安抵达,他绝不可能没有任何不察。而王睦,显然也很清楚这一点。只带五百人轻装入城,瞒过他的情报,只等在自己起兵的那一夜发动反制,可见王睦对他的了解,以及对这一战的谋略,绝不是等闲之辈。
这是个可怕的对手!
“三万人么……若是只以绿林山为依托,全力防守的话……或许还有胜机。”刘秀望着哥哥,脸上泛起了一丝苦笑。
绿林军当下的兵力,应该也有三四万人,但纵使人数相当,战力却绝不可能处于同一个层次。毕竟是一群以流民为基础聚集而成的军队,无论在装备还是训练上,都只能算是很普通的水准。刘秀在这两天的观察中已经得出了结论,甚至还比不上舂陵军的程度。
当下只有以绿林山为依托,全军坚守。那样的话,尽管有着战力的差距,也并非不能一战。事实上,在此前的几年中,绿林军也确实是以这样的方式来抵挡张方的围剿的。
“看起来,也只有如此了。”刘縯点了点头:“那么……就先安心地等待着宛城的新朝军队攻来吧。”
但令刘縯一方诧异的是,宛城的朝廷兵马,本来似乎已经做好了出城南下的准备,却又停止了调动,重新留在了城中。
宛城到新市,不过一百余里而已。纵使大军进发,也最多只需要两日。按着王睦之前的举动,他本不应该反应如此迟缓才对。
刘縯等人在疑惑中度过了半个月之后,才得到了宛城方面的线报。
新的援军,到来了。
按照时间推算,正是在刘縯等人自黄淳水上逃出了生天之后,王睦改变了主意,不再打算仅以现有的兵力去与刘縯对抗,而是决定毕其功于一役,以压倒性的兵力差距,将舂陵军与绿林军一网打尽。
又过去了近两个月后,已经到了地皇四年的正月,而宛城内聚集的兵力,已经渐渐接近了十万人。
这样的兵力差距,已经不再是绿林一支能够抵挡的了。即便是依托绿林山防御,也绝不可能取胜。
所幸在这附近,还有着其他的义军存在。
西面的南郡一带,有王常、成丹率领的义军万余人,号为下江兵。陈牧、廖湛等人于东南一带聚众五千余人,号平林兵。此前虽然同为反莽义军,但却都只是各自为战,彼此之间并没有太多的往来。
毕竟此前,朝廷的主力在北方对抗赤眉军,驻守宛城的兵力并不多。纵使各自为战,宛城的太守张方也没有能力去消灭其中的任何一支。
然而现在宛城骤然增加的兵力,让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压力,形势已经逼得他们不得不联合起来。
在宛城刚刚开始增兵之时,王匡王凤便派遣了使者,前去联络下江平林两支义军。纵使此前再如何生疏,但所有人也都清楚,朝廷既然在宛城聚集了十万之众,那就不可能仅仅将绿林一支作为目标。
这一次,便将会是决战了。
联合了下江平林的两支义军,绿林军这一方的总人数,便已经达到了五万余人。但问题却也同样存在——多了下江平林的两支义军,那么当下的形势便绝不容许义军一方再以退守绿林山作为作战的计划。
否则,若是王睦以一部分兵力把守住绿林山,而余下的兵力前去扫荡下江平林,那么王常与陈牧等人,便会瞬间变作无根之水。
到了那时,失去了根据地的他们也将与现在的舂陵军一样,成为绿林军的附庸。
因此尽管几路义军的首领在新市一同会面,共同商议了三日,最终却依旧没有能够达成妥协。
于黄淳水处决战!这便是最后的结论!
虽然王匡王凤并不心甘情愿,但他们却无论如何也无法说服下江平林的两支义军首领。
而宛城的军队,也终于开始出动了。
一路向着南方进发,他们的目标,果然便是绿林军所占据的新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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