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的帅帐内,李世民和徐乐对面而坐,面前横放一张案几。
案几上放的并非公文、令箭,而是两大碗热气腾腾的肉汤,而在肉汤中间是一个大号笸箩,里面满满登登,都是新烤出来的粟米饼。
粟米香混着肉香直往人的鼻孔里钻,惹得人食指大动,肚子里面更是叽里咕噜响个不停。
随着两人进入军寨,总算可以暂时松一口气。
解甲除胄检查伤势,对于皮外伤做简易的处置。
这些都是小事,最重要的事情还是吃饭!厮杀对于体力的消耗巨大,尤其两人是在满身披挂的前提下连续作战,消耗的体力就更是惊人,只能通过饮食补充回来。
好在之前的战斗中从突厥人手里缴获了大量战马,这时候也顾不得什么军国重器还是以填肚皮要紧。
这些马匹和唐军自有马匹进行比较优胜劣汰,好马留下来准备骑乘,劣马则逐级淘汰,那些受了伤的马或者是连挽驮马都不能胜任的羸马就杀了吃肉,暂时解决全军的口粮问题。
两人既是主将,待遇自然比普通兵士好得多,这肉多汤少的肉汤以及这么多粟米饼,足以羡煞大部分军汉。
两人都不是矫情的主,各自把饼掰碎了在肉汤里泡松软,又用调羹盛起来往嘴里放。
军中吃饭不是城里公子王孙饮酒消遣,是以军汉吃饭的仪态不会好到哪里去,都是狼吞虎咽大口小口,用最短的时间把食物吃进肚子里,包括李世民也不例外。
一时间帅帐内只有吃喝声再无其他动静,直到两人将眼前食物吃喝殆尽,擦擦嘴角之后,徐乐才开口道:“二郎可曾想通了?”
“既想通也没想通。”
李世民一笑:“乐郎君说得很对。
我家起兵反隋,若说不是为了江山社稷,那是谁都不信的话。
可是要说只是为了江山不曾想着百姓,这话我也不能认。
阿爷仁厚之名并非虚假,河东之地的父老乡亲提起我李家,谁不称一声万家生佛?
便是昔日杨广催逼最严的时候,我河东之地的租调也是最低,百姓的生计也是最好。
不敢说安居乐业,起码还有条活路。
马邑离晋阳不远,生计可是不能同日而语。
是以保护百姓造福桑梓,我李家从不落于人后。
只是自古兵凶战危,刀兵最是无情。
要是突厥人拿住咱们的痛处,以百姓为兵器,我们到底是救人还是害人?
这就是我没想通的地方。”
“他不敢。”
徐乐一笑,从容地回答道:“若是只有突厥军将被拿还好说,可如今我们手里可是有两个人。
薛仁杲虽然混账透顶,却是薛举的嫡长。
那位再世霸王对儿子骄纵得很,他会不会看着自家儿子因为那些百姓就被我们给杀了?”
“薛举虽为诸侯,不过是仰突厥人鼻息的走狗,何以能制衡阿史那?”
“他确实是走狗,不过我汉家百姓在突厥人眼中,地位一如牛羊。
若是让薛举觉得,自家子弟的性命还不如牛羊牲畜重要,你说他会做怎样感想?
要知刘武周所部兵力虽多,实际却是联军。
固然靠着阿史那的威权铁腕强行整合,内部也是各怀心思。
最怕的就是人心不齐号令不一,若是薛举真的生出怨念,他麾下的金城军就无法放心使用。
两军大战在即,结社率怎么会允许自己的长矛突然失去锋刃?”
“若是如此,又为何只救绛州百姓?
其他地方的百姓……”李世民看看徐乐,后面的话没说出口。
他当然知道,绛州百姓里面不会有玄甲骑的亲属,至少没有玄甲骑老班底的亲属。
再说徐乐显然不是这种凉薄性子,他能用薛仁杲去换百姓,就知道他的确是个爱民之人,和寻常军将不同。
之所以只提绛州不提别处,肯定有其用意所在。
徐乐微微一笑:“且不说其他地方百姓是否释放我们无从知晓,这条件突厥人又能否答应,就只说眼下战局。
薛举的儿子换了一地百姓,其他诸侯心中难免有所不满。
再者战场上刀枪无眼,谁敢保证自己不被捉?
若是其他人也被拿获,阿史那是否也会依样画葫芦,用百姓赎人?”
李世民一愣:“你的意思是说?”
“若是我所料不差,结社率肯定会说一句话……”“下不为例!”
绛州城衙署内。
望着面前直勾勾看着自己的宗罗睺,结社率只能咬牙切齿说出这四个字。
他做梦也不曾想到,自己派出的伏兵非但没能袭杀徐乐、李世民,反倒是葬送了塔勒,更在薛仁杲身上射了十几支毒箭。
阿史那部落肯定不怕薛举,也没必要和薛举讲道理,但是此时此刻唐军近在咫尺,薛举所部却是军中不可或缺的重要战力。
不管是薛举本人的神勇,还是金城骑兵的墙阵,对于突厥来说都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尤其是见识了徐乐的本领后,就更是意识到金城骑兵的重要性。
至少有薛举和他的金城骑兵在前,阿史那部落的金狼骑就能少受一些损失。
这时候如果薛家少主死在阿史那部落的毒箭之下,任谁都难免要发作。
泥人还有个土性,更别说性如烈火的金城霸王。
薛举的酒明明已经醒了几分,却还是不出面,只打发宗罗睺出面交涉就能说明这个问题。
薛举在等着自己拿出个态度,是要不惜代价救薛仁杲,还是准备看着自己儿子毒发身亡。
结社率对于自家的毒箭效力很是清楚,哪怕是薛仁杲体健如牛,一口气挨了十几箭也是命悬一线。
如果没有阿史那部落的药物,最多活六个时辰就要丧命。
所以不但要做决断,还得早做决断才行。
这些毒箭所用的毒物极为难得,金狼骑手中的毒箭也极为有限,如果不是为对付徐乐都不会把毒箭用上,没想到如今反倒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谁心里都不会好受。
再说这些百姓分属不同军阀所有,靠着阿史那部落权威强行索取不是不行,可也就是这么一回。
这种事做多了,下面的人可就要翻脸,到时候哪怕是结社率也难免灰头土脸。
而且突厥人向来有着单纯的财产观念,大汗的就是大汗的,我的就是我的。
大汗可以因为特殊情况征用一部分,事后必须给我补偿。
如果一个大汗随便拿走臣民的财产不做赔偿,这些草原男儿就会选择用弓刀和大汗讲道理。
如果有一线之路,他都不会选择向徐乐妥协,现在却是没办法了。
看着宗罗睺,结社率说出这个决定,又把一个鹿皮囊放在宗罗睺面前。
“这里面的药只要在三个时辰内吃下,薛少主的毒就能解。
至于他的性命能否保全,就要看徐乐是否遵守承诺。”
“金城军上下感谢少汗成全!”
宗罗睺说话间朝结社率叉手行礼,随后接过药囊:“百姓那边……”“小王自会传下金狼军令,所有绛州生口全部释放,私留一人者杀!这你总该满意了?”
宗罗睺并未言语,而是转身就要往外走。
结社率却又叫住他:“你家主公也是带兵的人,应该知道这么做意味着什么。
这些事情都是因你金城军而起,孤需要个交待!”
“请少汗放心。
今日所失之物,保证都会在战场上拿回来。
金城男儿的弓刀,自会为少汗夺回一切!我家主公三日内,就会把徐乐的人头放到您的案几上!”
“但愿如此!”
宗罗睺说完这话再不多言,大步流星往外就走。
结社率则皱起眉头良久无言,过了好一阵子才吩咐道:“来人!请各军统帅前来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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