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场打斗,山林间之前点起的几丛篝火已经熄灭大半,剩下的则四下散开,如果不及时扑救,随时可能形成燎原之势。
是以小六、韩约以及几个梁亥特的神射手,这时候就得承担扑救差事,忙着扑打火苗,避免山火的形成。
徐乐则站在之前单通所待的位置,目光望向远方,那里是单通以及残存的瓦岗游骑逃跑方向。
谁也没想到,那位瓦岗军成名飞将,面对韩约发起的挑战并未正面交锋,而是选择了上马撤退。
也不光是他一个人退,而是要所有部下和自己一起退。
事实上单通本人,反倒是最后走的一个。
自始至终他都履行着首领职责,立马横枪单骑断后,只要有一个手足没走,自己就不肯离开。
从他的行为看,也确实拥有领袖群雄的资格,能让这些绿林人为其效死,也不完全是靠着武艺高强穷杀恶战。
说起来毕竟也是几十个好汉,饶是徐乐这几个人再怎么了得,也不可能把所有人都留下。
今夜这一场厮杀,又结果了瓦岗军近二十条人命,更重要的是打掉了对方的宿营地,吓得对手落荒而走。
也算是出了胸中恶气,于之前的账有所讨还,从这个层面看,算得上不虚此行。
不过对于宋宝而言,还是觉得有些不够。
毕竟他跟在徐乐身边顺风仗打得多了,又不曾经历过江都那种死局,认为徐乐出马斩将夺旗阵斩地方首领就是必然之事。
今晚既没能把所有敌人都留下,又走了首领单通,就觉得欠了些什么,似乎哪里不对劲。
宋宝是个拈轻怕重的性子,尤其不肯踏实做事,让他去扑火又或者去检点战场自是不能。
因此跟在徐乐身边,边走嘴里边嘟囔着:“这单通名气恁大,不想居然是个怂货。
自家有马有枪,韩大步下短兵,他都不敢接下这一阵。
带着手下落荒而走,也不怕丢人?
咱不知道他们中原绿林是什么规矩,要是在神武,他这样的人今后就没脸在江湖上厮混,更别说当头领带兵。
我看谁还愿意跟着他,谁还肯听他的话!”
“我原以为瓦岗就是群好勇斗狠的猛将,尤其是那些出身草莽的,肯定是要面子不怕死的亡命徒。
没想到区区一个单雄信就有这等眼力和决断,看来瓦岗军比我想的更难缠。
如果那些军将都如单通一般,这次洛阳之战怕是有我们受的。”
徐乐并没有接宋宝的话,而是自言自语,似是说给宋宝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说话间他已经来到步离面前,关切地问道:“可曾伤到?”
步离摇摇头,又露出一个笑容,朝徐乐举起了手。
在她的小手上,紧握着一枚铁骨朵。
骨朵长不满一尺,造型也自平常,一看就是军将们随身携带的暗器,没什么特殊之处。
可就是这么一枚骨朵,现在仿佛成了步离心爱之物,握在手中时刻不放。
徐乐朝他点点头,步离随后便走向一边,宋宝也朝步离一笑:“你说对不对?
刚才要是单通不跑,这时候你都可以拿他的人头做耍了。”
步离并未理会宋宝,反倒是向旁走了几步,也不曾看宋宝一眼。
让他讨了好大没趣。
宋宝知道步离脾气更知道她不是自己惹得起的,因此并不发作,而是纳闷地问道:“咱们玄甲骑自从出世以来,可没干过这窝囊事。
徐大你也说过,武人最重要的就是胆子,所谓一胆二力三功夫,胆子比什么都要紧。
今个单通临阵脱逃,你不骂他也就罢了,怎么还夸上了?”
“能战则战,不能战则守,不能守则走。
这就是兵法。
他如果为了逞英雄,把手下这几十条人命押在此地,那他就不配身为军将统帅部下。”
徐乐这时才转过身看着宋宝:“他很清楚,韩大的本事未必在他之下,更别说我用一枚骨朵震开他的长枪,自然不是好相与。
如果我和韩大联手,他肯定讨不得便宜。
更重要的是,这里总归还是李唐辖地,我们背后更有六万大军。
他不知道我们会有多少人赶来,更不知道今晚有多少人马参与到这次围猎之中。
恋战下去就要全军覆没,这时候不管他还是我,都会以全师为上,不能顾虑自己那点脸面。
当机立断绝不磨蹭,又能猜出韩大不是这枚骨朵的主人,此人不简单。
宋大日后在战场上遇到瓦岗军将千万多几分小心,否则怕是神仙都救不了你。”
方才徐乐见步离遇险,以铁骨朵暗中相助得过程,宋宝全都看在眼里。
对于徐乐的武技越发佩服,于他说的话也就不敢顶撞反驳,只是不住点头。
但是依旧有些不太相信:“这单通号称河朔绿林第一人,结果一看也就这两下子。
瓦岗军火并了骁果不假,可是那些兵马乃是新投奔的,未必就和瓦岗兵将一条心。
只要打垮了这伙贼兵,那些骁果我看也就那么回事,倒是不用怕他们。”
徐乐道:“你这话不是没有道理,但是却忘了一条,他们是怎么赢得骁果?
据某所知,骁果军败给他们纯粹是因为谋略不敌,而不是单纯的武艺不济。
从头到尾骁果都没和瓦岗军拼过,直到他们累的人困马乏,瓦岗军才列阵出击一战成功。
你我都是武人,明白这里面的厉害。
武将用计太多,难免失了本心,迟早会磨去锋锐。
可自古以来战阵都离不开计谋运筹,若是武人与谋主连成一线,便是头爪牙锋利的恶虎。
任是谁都不敢轻易招惹。
咱们玄甲骑的儿郎,也不能拿自己的命去试老虎的爪子,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宋宝见徐乐说话时神色凝重,脸上的笑容也逐渐消失,低声问道:“这次的对头真这么棘手?”
“怕是比我们以前遇到的都难对付。
有武艺、有脑子且不依古格,他们军中一定有一位运筹帷幄的上将居中调度。
此人胸中怕是藏着百万雄兵,跟他为敌日子绝不会好过。”
宋宝闻言眉头皱起:“若是如此,那咱们的兵马是不是少了些?
蚁多可食象,咱们总共只有八百人,若是瓦岗贼成千上万的冲上来,用人头堆也能把我们活活压死。
咱得把长安的兵马都调来,否则怕是要吃亏。”
徐乐摇了摇头:“等不得了。
大军已经到了这里,哪有停下来等的道理?
再说两军未曾开战就先求援兵,我们玄甲骑几曾做过这种窝囊事?”
“也有乐郎君这一说,那咱们就到了潼关再调兵。
也不说求援,就是给咱们调动兵力,这总不算过分吧?”
徐乐并未回答宋宝,而是看着远方无边的黑夜陷入沉思之中。
宋宝在一旁不敢言语,等着徐乐做出决断。
过了许久,才听徐乐说道:“我们不去潼关。”
“不去潼关?
这可是军令。”
“咱们的军令是支援王世充,战败瓦岗军。
不是在潼关固守待援。”
“那你是说?
咱们这八百人去洛阳?”
宋宝瞪大了眼睛:“那可是战场,十几万人马跟磨盘似的,在那绞杀人命。
咱们这几百人砸进去,怕是连个水花都翻不起来就没影了。
这几百人乃是咱玄甲骑的老底子,不能把自己的根基往刀口上送啊!”
说到最后,宋宝的 语气里都带上了几分哭腔。
徐乐却是不慌不忙:“怕什么?
我们往刀口上送的事做得少了?
今天得富贵威风,还不是靠着撞刀口换回来的?
要想在乱世中扬眉吐气,就得有这份胆色。
一群绿林盗贼都敢用几十人搅闹千军万马,咱们八百玄甲连去洛阳的胆量都没有?”
宋宝被徐乐训得没了脾气,低下头去一语不发,连大气都不敢出。
见此情形,徐乐又在他的肩膀上轻轻一拍:“也别被吓住,十几万人又不能都放在战场上,再说咱也不是替王世充玩命去。
大家白日里还说断粮的事,这事找李建成没用,既是替王世充厮杀,就得找他要粮吃。
洛阳城内有的是财帛粮草,咱们到洛阳吃粮去!”
宋宝原本低落的情绪,为徐乐这句话刺激重又振奋起来,抬头道:“徐大这话说得好啊!对,咱们与其低三下四去求李建成,还不如到洛阳吃舒心饭。
他王世充既要咱们救命,就不敢不听话。
那咱们几时动身?”
“事不宜迟,明早就走。
现在,且去把火灭了再说。”
说话间徐乐已经走向火场,前去扑打仍在燃烧的火焰。
见徐乐亲自动手,宋宝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跟在徐乐身后走向火场,开始动手扑救。
只不过想到可以去洛阳耀武扬威,宋宝心中的不满就消减了大半,扑救火场这活计,也变得没那么不堪。
只是手上动作的同时,宋宝心中也在思忖着一个问题:瓦岗军既然如此了得,自己这八百骑就算到了洛阳,是否就真能逆转乾坤?
徐乐又能否凭一人之力,就战胜瓦岗诸将,将瓦岗的风头如这星星野火一样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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