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陆平没话说了,他方想奉承,却又发现自己词穷,这时想了半天还是没有想出话来,只好以喝茶来掩饰。
李鹿笑道:“今日年试,你是如何为文的?”
陆平一愣,怎么李鹿也开始八卦起来了,他便把自己写的东西复述了一遍,然后道:“小子拙作,先生认为如何?”
李鹿还没反应过来,听到陆平问话方才道:“陆平,你还真敢写。”
陆平忙道:“我仔细地看了一下,确认没有犯忌之事,方才定稿,所以不会有事的。”
李鹿叹口气道:“确实如此,虽然听起来有些离经叛道,可是仔细思之,便得其味,只可惜我大宋乃是以德治天下,此等道理,还是不要写上去为好。”
陆平苦笑道:“我听先生说要深度,便写上了,如今也未能改之。”
李鹿点点头道:“那道策论你是如何写的?这个题目实在是简单无比,然而越是如此,越是难写,我适才在堂前,思索良久,还是未得其解,你是如何为文?”
陆平一笑道:“其实以先生大才也能猜到一二,题为何以富国,其时分析起来,富国之策,不外乎有两种,一是开源,二是节流,王荆公所行之策,无论是青苗、市易、保甲诸法,还是保马、兵器之法,皆是开源,开源自然是增利的,可是先生有没有想过,节流亦是富国之道?”
李鹿沉吟道:“节流之道,并非可行之策,我大宋尚是富庶,不可能再向昔日汉高祖那样一布一食皆要过问一番,亦不可能像隋文帝那样连一座宫殿都不敢造,况且我大宋一样对士子颇佳,对官兵更是爱护,饷银便无法可减,何来节流?”
陆平呵呵一笑道:“其实节流并非一定要让大家省吃俭用,只是有些东西花的地方不好,我今日在文中所言便是如此,主要是看准了钱最是费钱。”
钱最是费钱?
他见到李鹿一脸疑惑,一笑道:“先生可知我大宋一年所耗钱多少?所制钱又是多少?”
李鹿沉吟了一下道:“所耗钱无从估计,然而所制钱颇多,去年开铸的元符通宝,大概有六百万贯。”
陆平点头道:“先生,六百万贯的钱,岂是少数,每年所耗铜又有多少?所以我所说的节流便是从这铜钱开始,如此以来,国中将要节省大量铁铜,岂不是富国?”
李鹿愣了一下,随即笑道:“陆平,你实在是异想天开,异想天开啊!古时大多用铁作钱,而今除了川蜀缺铜仍用铁钱,余者皆用铜钱,这铜钱是省不了的,每年拨给边关的饷银便是铜钱,而朝廷从民间收粮、收布亦是要用钱,发给官员们亦是用钱,你试想一下,若是没有钱,你我如何去酒楼客栈,如何去买这苦茶?”
陆平连忙说道:“先生误会了,我并非说不要用钱,而是说用其他的东西来代替铜钱,从而使得朝中节省大量的铁铜。”
李鹿奇怪地道:“用他物替代?你想用何物?”
陆平道:“纸。”
李鹿更加奇怪,反问道:“纸?纸如何作钱?”
陆平笑道:“先生应该听闻过益州的交子吧?交子乃是用纸所制,有黑红间错,严格制造,又有官府州印,只要拿着这交子便可四处行走,可在州府之中兑换铜钱,而且所携有极为的方便,若能大为推广,那便可以节省铁铜,亦使得携带大钱也方便许多,先生认为然否?”
李鹿皱眉道:“交子我的确听说过,乃是川蜀之地所用,神宗时便已经为商家所喜好,所用皆是方便,然而不便之处亦是很多,铜钱虽然耗铜,然而不易作假,这个交子就很容易作假了,此时其一;还有交子乃是官府印制,有州印为证,然而此物不费,可以多印,但就是因为这样,若是多印上一万贯,岂不是凭空得来万贯的钱?更何况它可以兑换成铜钱,若是直接兑换,那铜钱是定量的,而交子却是大量的,如何能保证?此是其二;朝廷若要推广交子,亦是不甚容易,更何况辽国的岁贡,定然不认这个交子的,百姓们也对这个不会放心的,此是其三。”
他接着道:“有此三点,则交子必难通行,更遑论替代铜钱了,所以你所说的想法虽然很好,但皆是不可行。”
陆平摇头道:“不用那么急的推行,缓慢而行之,便可成!其实这是很有必要,我大宋去年就铸了数百万贯钱,方觉得不够用,实在是因为铜少,铜钱少,更有钱流落到辽国、陇西,甚至到了高丽国和倭国,这些铜钱分散开来,朝廷自然会觉得吃紧,所以使用交子便可缓解这个问题。
还有目前大宋所用制钱并不一致,自汴京以南和东边皆是使用铜钱,而川蜀之地因为缺铜,又因路途不通,无法运铜过去,所以便使用铁钱,而河北路则铁、铜并用,杂合而行之,更有各州下令铁铜不能出己界,秦时便已经统用一钱,而今却有数种,实是需要改变,若交子由朝廷印发,就算川蜀之远,亦能用之,天下皆可通用,实在是大善啊。
更好的便是如今小农交租和交税,大多以粮草上交,所以交子基本上不会在农民手中通行,一般学识之人只要详加辨认,定然可以识出真伪的,毕竟朝廷的大印和朝廷匠人们的手法,皆是奸诈刁民之辈所不能为之,岂不见益州使用交子这么多年来,未见其乱,便是如此。”
他说的好多,不由有些干燥,便连喝了一口凉茶,连其中是甘是苦都不管了。
李鹿此时仍然是觉得不太现实,但是他也没有说什么,只是道:“此事太过新奇,应该从长计议,不过陆平你的想法皆善,若我是太学博士,定然会给你评为优,直升内舍。”
陆平笑道:“先生既然能认可,想来他人亦可以认可,适才考试中,我还在担心大家以为我之言论会被认为是荒诞之语呢。”
李鹿摆手道:“荒诞之语谈不上,不过你的这个确实不会有太多人接受,你要做好失望之备。”
他说这话,让陆平心中一沉,自己怎么说也是有思想、有深度的写了这个,还花了很多的心机,难道真的会失败吗?
李鹿见他面上失望之色甚重,不由叹道:“我非说你为文不佳,然而毕竟不是我能做了主,就看太学博士了,若他见此文颇佳,那你也是有希望的。”
陆平知道他是安慰自己的,只好勉强笑道:“希望如先生之言。”
李鹿此时一笑道:“便不说考试了,陆平,你以前过来让我帮你,说要归家闭门读书,结果我帮你了,今日我便想问一问,你在家中到底看了什么书,学了什么东西,说一说给我听听。”
陆平道:“便是圣人之书了,偶尔也看一看老家之言,或则是近人论古今政事,对了,先生的《师友谈记》我亦观之,见到东坡先生、鲁直、少游诸人杂谈,昔日气势,恍如在面,谆谆絮叨,实在是让人感慨万千,不绝长叹。”
李鹿一愣,不由有些笑了,说道:“那是我一时兴起,随意写成,未想到被友人翻阅,竟然抄写了几份,你却也拿到了一卷,实在是巧合了。”
陆平笑道:“这便是你我师友之缘了。”
李鹿哈哈大笑道:“妙极妙极,昔日东坡先生与我为师友,而今你却又和我为师友,一老一少,虽然貌似千差万别,然而又有些神似,实在是一个缘字。”
他此时开心不已,竟然站立起来,然后又道:“你可知晓,昔日我见到东坡先生之时,因心中仰慕,竟然不能站立,还是亏得他扶我一下,多年过后,我依旧未忘记此事,心中所叹便是世上又有几人似东坡?王安石虽然德高望重,然而我却说他气量小,司马光虽然名满天下,我亦是说他不够气度,惟独东坡先生,气如大江流水,气如泰山之石,唯有此人,才能算是有德之人。”
他又转过头来道:“我与东坡先生亦师亦友,与鲁直、秦少游亦是如此,我等志趣相投,又颇多倾慕,如今追忆,颇让人感慨啊,如今东坡诸人已经年老,我也是一个快半百的人了,往事不可追啊,不过陆平你是正值少年,以后定能一展胸中之事,只是凡事都要看开一点,无论如何,通泰、旷达才是最重要的,知晓了吗?”
陆平点头道:“我明白了,多谢先生教诲。”
李鹿微微一笑道:“我方才说了这么多,现在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你今日也是累了,便回去休息吧,过上五日,太学方才放出优良出来,到时候你便再来吧。”
对于这个一点也不迂腐,而且又有着很浓烈的心怀的老师,陆平心中是颇多感激的,他仿佛要把自己所经历的事情和所悟出来的道理教给别人,但是又怕听者有些厌烦,所以很灵活的教学生们自己去想,他提供道路,让学生们自己去走,能不能到达终点亦是看学生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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