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几日的暴雨,让空气都浸润在雨水中。
听闻基地周围的河水水位迅速上涨,有过泥石流和塌陷,各种自然灾害不可避免。
无形的低气压笼罩在基地,每个人心里都压了块石头,连呼吸都觉得吃力。
基地里不再有往日的欢脱。
那群能在极端恶劣环境里也能玩出花来的一队队员,这次忽然变得死气沉沉的,连训练场上都不再是欢呼雀跃和豪情万丈,有的只是沉闷的打击和难以言明的沉重。
一直到天黑的时候,终于传来了一件好消息。
澎于秋抢救及时,性命无碍,休养几月后即可归队。
但是,寻觅了整日的身影,却依旧没有出现。
……
一声“哔哔——”的声响将墨上筠的注意稍微吸引过来。
楼下停了一辆越野车,刹车时贼不要脸地按了两声喇叭,刺得人耳朵疼,嗡嗡的尖锐声直抵大脑、穿透头皮。
墨上筠抬手揉着左耳,看着车门被拉开,丁镜没穿雨衣没带伞,走进雨幕里,一个仰头就朝她直挥手。
就那么几秒的时间,原本还素净整洁的丁镜瞬间被淋成落汤鸡,雨声中能听到丁镜怒骂的声音,然后就见她一个闪身进了办公楼。
很快就能听到楼梯的脚步声,踩着水的脚步声响颇为奇怪,比往常还要重上几分。
“这雨太特么大了,淋得我跟被人泼了盆水似的。”
丁镜狼狈地走上来,张口就忍不住抱怨。
够稀罕。
车都把人给送楼下了,就两步路的功夫,明明能清清爽爽的,硬是要把自己折腾成没眼看的落水狗。
墨上筠直接开怼:“你怎么不再站会儿直接洗个澡?”
“我还不是想跟你打声招呼?”
把鸭舌帽摘下来拧干,丁镜无语地辩驳道。
墨上筠反问:“当我长两颗眼珠子是摆设?”
“……算了,我还不跟你计较。”
理亏的丁镜识趣地说道。
丁镜是处理完拓林镇的事情直接被送回来的。
还是一身便装,套了件外套,戴着鸭舌帽穿着运动鞋,但刚一眨眼全给淋湿了,她便将外套脱下来露出里面的一件短袖。
突如其来的寒风让丁镜一个哆嗦,她道:“降温了。”
这里是深山老林,四季分明,季节变换明显,连着下了几日的雨后,降温也在所难免。
但是,空气里那一股子潮湿厚重的味道,却愈发的浓重了。
像极了这一日笼罩在基地的氛围。
墨上筠淡淡地看了丁镜两眼,先一步走进了办公室。
拧了拧外套后,丁镜将其往肩上一搭,然后就同墨上筠一起进门。
灯亮着,但光线有些暗,丁镜看着这与记忆中一般无二的办公室,明明什么都没有变化,但又觉得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改变。
大抵是空气吧。
饮水机烧了热水,墨上筠将热水和凉水对半分,兑了一杯温水给丁镜。
她往沙发上一坐,道:“说吧。”
丁镜手里拿着温水喝了近半,然后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实话,暂时没有他们的消息。”丁镜如实说着,顿了顿后,又补充道,“不过这也算半个好消息。”
这倒是真的。
沿途他们搜寻到很多的尸体,但没有一个是阎天邢和牧程的,这其实是该庆幸的。
眼下有三种情况:一种是阎天邢和牧程被S团抓住,已经被转移了地方;一种则是阎天邢和牧程成功逃脱,只是无法求助;最后一种则是阎天邢和牧程已经牺牲,但被处理掉亦或是暂未发现。
但不管怎么样,还有希望在就是。
“其他的呢?”墨上筠问。
丁镜看到墨上筠的表情,很淡漠、平静,没有任何情绪的展露。
她出奇的能明白墨上筠现在的情况。
墨上筠没有心思去动任何情绪。
悲伤也好,喜悦也好,那都是得到结果后才有的。焦虑担忧或许有,但那些都不能表露出来,她现在是想尽一切办法找到阎天邢和牧程,那些无关紧要的情绪只能是累赘罢了。
丁镜微微点头,道:“问到一点。”
有些事情不好在电话里说。
有些事情也不好同队里说。
任务结束后丁镜在柏林镇待了半天,有特地去打探黑鹰那边的消息,利用的是墨上筠提供的线索。
这些事情,她只能当面跟墨上筠说。
不然她很难解释,墨上筠也很难解释。
“是黑鹰那边主动找我传递的消息,”丁镜道,“那个人一身黑衣,他说提到钱你就知道他是谁了。”
“嗯。”小黑。
“他说K确实有找黑鹰求证你是不是他们那边的,他们给了肯定的回应,而且是白川给的。至于其他的,黑鹰只是旁观,没有插手。”顿了顿,丁镜又加了一句,“他说以为你也会参与这次行动。”
她不知道黑鹰跟墨上筠是怎样的关系。
但是,隐隐觉得加了后面那一句,应该会增加前面转述的真实性。
“哦。”
墨上筠淡淡应声。
丁镜继续道:“而且根据他们的情报,暂时没有S团虏获谁的消息,如果S团秘密转移谁的话,黑鹰会发现。”
“……嗯。”
墨上筠拧着眉头点头。
这也算不得上是一件好事。
本来两条活路的,其中一条断掉后,就只剩下唯一的一条了。
百分之六十六的可能,转眼掉到了百分之五十。
“就这些消息了。”丁镜道,“这件事算是结束了,林剑他们那边也要收工,没办法再调查下去。武警那边会继续搜寻阎队和牧程的下落,但这样的天气,越往后拖——”
丁镜的话点到即止。
还是需要做好心理准备,不然真正到那个时候,只会迎接更惨烈的打击。
所有人都希望事情朝好的那一面发展,但是,不是当所有人都期待同一个目标的时候,另一种可能性就可以被忽略到不存在的。
“对了,澎于秋的情况怎么样?”
打下午起就一直在赶路的丁镜很难跟外界获取信息。
这么大的雨,本来就在山区,手机基本没有信号。
想编辑一条信息给墨上筠的,结果两个小时都没法出去,后来索性作罢。
“醒了。”墨上筠道,“还特地打电话来跟梁之琼聊了几分钟。”
也是难为澎于秋了。
一睁眼就怕梁之琼担心,自己还在养伤,就不顾医嘱地跟梁之琼打了通电话。
不过也正因为这通电话,让一整天都不在状态的梁之琼终于好了点儿,吃过晚餐后被唐诗劝着吃了感冒药,然后回宿舍睡觉去了。
丁镜啧了一声,“还挺有心。”
手中的温水已经凉了,丁镜将那半杯水一饮而尽,然后放下水杯站起身,“这么晚了,一起回宿舍吧。”
她这次出发地晚,加上下雨和地形问题,开车也很注意,所以回来就已经快下半夜了。
墨上筠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你回吧。”
丁镜一愣,“你还有事?”
墨上筠道:“加班。”
丁镜静静地看了她半响,本想出声说点什么,但最后也只能挤出两个字,“……行吧。”
在很遥远的记忆力,她也时常这样的等待。
分批出去完成任务,那些去做任务的,有的能毫发无损的回来,有的会满身是伤的回来,有的则是永远都回不来了。
一开始他们总是提心吊胆的,成堆地扎在一起,晚上不睡觉,回忆起某些人某些事,一遍一遍地强调好像能加深印象。
可到后来,几乎所有人都麻木了,那些不能再回来的偶尔牵动一下他们的心,但无人再在深夜里熬夜缅怀,他们麻木是因为一次又一次的重复,失望悲伤与欣喜侥幸,时间长了,次数多了,理所当然就没感觉了。
很长时间,他们都只会觉得自己是机器,年幼时鲜活的个性被一点点地磨平。
但,情况相似,却不一样。
墨上筠跟他们不一样,所以她也没法说,“我们当时……”。
这种情况,最怕的就是麻木和习惯,因为那等于你见证了一次又一次的死亡,等于是一次又一次地失去。
丁镜转身离开。
在她走至门口的时候,忽然听到墨上筠问:“晚上睡得着吗?”
“放心。”
丁镜稍作停顿,洒脱地朝她摆摆手。
她就结束任务那几天能睡得安稳。
因为,下一次的任务,往往不会来的那么迅速。
墨上筠望着丁镜的身影消失在门口。
这不会随手关门的家伙,走了后留下一到敞开的门口,凉风直往办公室里灌,明明算不上冷,但有股寒意却跟裹着刀子似的往血肉里扎。
墨上筠关上门,将风雨隔绝在门外,然后回到办公桌前。
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
一夜未眠。
第二日,墨上筠却精神抖擞地参加上午的会议。
集体会议,第一次没有阎天邢参加,他坐的位置是空着的,没有人去碰。
会议是先前就安排好的,走正常的流程,谁也没有刻意去提及阎天邢,但龚信在会议中期下意识一句“天邢,你觉得呢”,忽然就让会议沉默了许久。
这其实是常有的事,阎天邢以往不在的时候,龚信也时不时地说了嘴,可平时其余的人会打趣,但眼下这种阎天邢生死未卜的情况,却让他们一句玩笑话也开不起来。
集体没有吭声,就连龚信都过了好几分钟才缓过神。
但是,会议依旧照常进行。
没有阎天邢,GS9的所有事物,依旧能照常进行。
不会有任何变化。
走出会议室的时候,墨上筠忽然想到一队那些得力干将。
是否连阎天邢自己都想好,如果有一天他不在了,一队还是需要一群会办事、能办事的人,支撑着运转着这样一支无所不能的队伍。
——从而避免当初队长调走、他临时上阵的窘况。
拿着文件夹走出办公大楼,墨上筠看了眼外面淅沥的雨水,轻轻拧了一下眉头。
但眼帘里撞入一道身影。
本该是训练的时间,苏北却出现在这里。
她撑着一把伞,白色透明的,不似队里统一那种死气沉沉的黑色,透过那层薄薄的雨布可看清她的作训服,白色有些亮眼,连迷彩斑斓的色彩都变得鲜明起来,与周围那昏沉死板的厚重自动隔绝开。
苏北径直朝她走来,在屋檐前停下,两人之间隔着一层雨幕。
“开完会了?”苏北问了一句废话。
不过难得的,墨上筠没有出言讥讽,而是微微点头,“嗯。”
“牧程有消息了,活着。”简明扼要地将重点说完,苏北偏了一下头,将雨伞往旁偏了偏,腾开一定的位置,“走吧,以容找你。”
墨上筠眼睑一抬,低头走进了她的雨伞里。
雨水在伞面敲击拍打的声音很密集,离得近,声响大,灌入耳膜时有些刺耳,反倒是雨声被衬得宁静和缓了些。
墨上筠问:“牧程什么情况?”
“消息还不明确,电话是以容接的。”苏北说道,“他说没事,活着,四肢健全。”
这种描述还算是全面的。
“嗯。”
墨上筠应了一声。
多多少少,算是松了口气。
除死无大事。
管他怎么样,活着就行。人都找到了,就算只剩一口气也得找回来。
不知道下周的婚礼还能不能赶得上。
微微抿唇,墨上筠难免想到另一个人,她沉默半响后,终究是问出声:“阎天邢呢?”
“暂时还没有消息。”苏北看了她一眼,说,“武警那边好像在发现牧程那块附近找,但……如果没有找到的话,应该就这样了。那地形特别凶险,加上天气恶劣一直没有好转,很难再坚持下去了。”
苏北说的话,墨上筠都能理解。
事实上,从昨天开始她就一直在担心这个。
天气恶劣导致搜寻的难度增加,听姜琼说,昨日就有好几个武警在搜寻过程中受伤,只是没有生命危险。
昨晚的时候,武警大队那边的领导高层也在激烈地争执——用多数战士的生命安全换来两个可能丧命的人,值不值。
后来似乎是龚信这边施压,才让他们继续顶着风险搜寻下去的。
他们的战士宝贵。
但阎天邢和牧程的命也是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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