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鸿渊并没有睡太久,还不足一个时辰就醒了过来,只是身上湿乎乎的还酒气冲天,那感觉着实不怎么样。三两下就将身上的衣服扯了个干净,甚是贴心的沐公公恰到好处的叫人将浴桶抬了进来,水温不冷不热,刚刚好。
收拾利索,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自然是早已过了午膳时间,不过就算寺院的僧人们都严以律己,没有过了饭点还是用膳的道理,可李鸿渊是谁,饿着谁也可能饿着他,别说只是错过午膳,便是深更半夜,也得想方设法将他喂饱了。
考虑到他酒醒,也吃不下油腻的东西,就不需要再费功夫到外面给他弄膳食,直接使用寺院里的厨房就可以。瞧着收拾得差不多,沐公公就叫厨房那边生火炒菜。
待他坐下来,热腾腾且色香味俱全的斋菜刚好上桌。
李鸿渊手边放着一小碗什么都没有的清汤,却散发着淡淡的清香。“何物?”
“是按照主持给的方子专程给王爷煮的醒酒汤。”送饭的灰衣僧人说道。
“该说不愧是了尘大师吗,连这种东西都知道。”李鸿渊无不讽刺的说道。
那僧人也不反驳,摆好饭菜,行了佛礼后就退了出去。
白龙寺的素斋,李鸿渊自然没少吃,其实相比较荤菜,他的口味反而偏淡,现在这些正合胃口。吃饱喝足,李鸿渊去后山桃林消消食。
沐公公远远的站在桃林外,这个时候上前自然是没眼色的蠢货。
只是这分外漂亮的桃花,大概等骆姑娘离开之后就该遭到辣手摧残了。之前他还想着,今年主子是不是不准备酿桃花酒了,这两日才回味过来,主子大概在得知骆姑娘进京时,就打算好让骆姑娘好好赏玩一回才采花酿酒。
李鸿渊折了一支桃花,百无聊奈的扯着花瓣,只是他这样一个长相无可挑剔的男人,做这种事也是赏心悦目,毕竟,不远处另一棵桃树下就有人看痴了不是。
李鸿渊将手中的桃花扯完之后,才侧头看过去,即便对方是个一等一的美人,他依旧神情冷淡,更因为被打扰而不悦。
沐公公同样也发现了那女子,心中暗道一声不好,怎么一时疏忽就让其他人进去了?不对,对方应该是早就在里面。晋亲王驾临白龙寺,虽然没有全面清场,但是他毕竟身份尊贵,怕有人冲撞了他,他所到之处,还是会小范围的清场,虽然这片桃林非常大,因为百姓们都知道经常有贵人出现,一旦清场,他们都会自觉的离开,不然若是出点什么事,就可能牵连全家性命不保,可现在人被李鸿渊碰到了,就只能说明一点,她刻意的避开了,尤其是在看清对方的长相,沐公公笃定了自己的猜想。
想归想,沐公公却没有上前,只因这女子身份贵重,加之自家主子对她的态度也颇为“暧昧”,之所以这么说,盖因主子每次遇到这女子,虽然依旧是那副面对没兴趣的女人的姿态,相比起其他的贵女还是温和一些。如果不是知道自家主子对骆姑娘情根深种,沐公公都要以为主子是看上她了。
此女姓阮,闺名芳菲,乃是内阁首辅软瑞中的嫡幼女,要知道,软瑞中年龄甚至长于骆沛山,可以想见,这才是妥妥的老来女,当然,因为是继室所出,才没有引起什么震动,如果是五十多的女人老蚌生珠,那才是真稀奇,毕竟在高门后院,女人上了四十基本上就不再与丈夫同房,被人知道了大概还会被说是老不修,不要脸,妒妇,一把年纪了,就该乖乖的给丈夫安排娇嫩贴心的小姑娘伺候。
阮芳菲见李鸿渊看向自己,眼中的痴迷才收了收,没有避开,而是款款上前,“臣女见过王爷,王爷千岁千千岁。”似秋水一般的双瞳,满是柔情,快要溢出来一般。
上午,丽嫔靠近李鸿渊的时候,他是怎么形容的?当然,阮芳菲还是闺阁女子,自然说不上红杏出墙,不过,在李鸿渊这个眼中容不下第二个女人的男人眼中,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阮芳菲心慕李鸿渊,这件事情,知道的人不多,但也绝对不算少。尤其是在私底下,她见到李鸿渊的时候,从来就不曾掩饰,平日里似水一般的女子,在他面前却是大胆而热烈,甚至曾说出,希望李鸿渊能在她及笄之后娶她之言。
阮芳菲在京中,乃是与孙宜嘉齐名的闺秀,可以想见,其才情容貌必然都是上上等,只是孙宜嘉是清冷内敛的女子,而阮芳菲更偏向温婉柔媚。同时,两人同龄,只是阮芳菲是在月份上小两个月。
“你怎么在这里?”李鸿渊淡声问道。
“臣女得知王爷来了白龙寺,就跟来了。”阮芳菲定定的看着他,毫不掩饰。
“本王是问你为何独身在桃花林。”
阮芳菲轻柔的笑,“自然是因为独自一人才更容易躲过寺院的僧人清场。”眼中闪过狡黠还有小得意。“王爷是在关心臣女吗?臣女就知道,王爷待臣女与别人是不同的。”
李鸿渊很想问一句,你是从哪儿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
要说是阮芳菲七八岁的时候,在宫里,首次见到李鸿渊就说长大要嫁给他,当时因为年龄尚幼,长辈们还打趣了一通,其他人都当成玩笑,只有阮芳菲记在了心上。
李鸿渊随着年龄害的增长,名声越发的不堪,其他的贵女们都避之不及,唯独她,频频的上前,一次次的企图靠近他,不管听了多少关于他的事情,她都不曾畏惧退缩。
去年,阮芳菲的笄礼之后,就再次询问李鸿渊,什么时候娶她过门?
李鸿渊面无表情,言明,本王对你没兴趣。
阮芳菲却像没听见一样,她说不介意他脾气暴躁,不介意他花心风流,如果他看上了哪位美人,不管男女,她都愿意帮他弄到手,有她作掩护,他甚至不用委屈自己去抱那些身份低微的女子,如果他想要皇位,她也会劝说父亲,只要他愿意娶她。
在说这些的时候,不是卑微的乞求,甚至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只是非常冷静的述说一个事实——他娶她能得到的好处。
某些知情人在觉得她大胆甚至不知廉耻的同时,又觉得她太过太过低贱,有失身份,这般直接把自己埋入了泥里,就算是得偿所愿又能得什么好?然而,阮芳菲不觉得自己低贱卑微,李鸿渊同样不觉得,在他眼里,她是很奇怪的人,她的所思所想似乎都是以李鸿渊为中心,但是,因为他完全不受她影响,并没有当局者迷的心态,他看得很清楚,然阮芳菲其实是真正最自私自利,为达目的不折手段,甚至什么都可以抛弃,这种人只会叫人提防,甚至忌惮。
你难道不知道本王克妻?
阮芳菲看着他的目光更温柔更甜蜜,她说:那是因为我们姻缘天定,因为臣女年幼,上天自然要将那些挡在我们之间的障碍扫除掉,你看,连圣上亲自下至赐婚都是一样的结果呢,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吗?
李鸿渊这一下倒是笑了,他跟婉婉之间的障碍是该扫除掉,至于是谁扫的?上天……呵。
或许是为表诚心,没两日,阮芳菲就将一个美貌的女子送上了李鸿渊的床,那是她侄女,而且是待嫁之身,就那么迷晕了,剥光了,送到李鸿渊面前。
如果不是对她十足的信任,会那么容易被她弄到李鸿渊的别院?
别人付诸的信任,她就是这般的回报,可曾想过,婚前失贞,她的侄女会落得何等下场?
瑞软中那个老狐狸中的老狐狸,手段能耐连李鸿渊都极为赞赏,可知道自己这个捧在手心的女儿有这样可怕的一面?
因见李鸿渊无动于衷,阮芳菲自己开始宽衣解带,让她与她侄女一起伺候他,如何?
李鸿渊倒是没有因她如此出格的行为表示惊讶,因为在前世的时候就见识过了,那时是真正刚过弱冠之龄,便是因为身在皇家有着一般人不及的心性,然,并没有经历过真正的风雨,还保留着一丝丝的纯然,不仅仅是惊讶了,而是有些惊吓到了,尽管有点丢脸,却是事实,也因为这样,没有将阮芳菲这个美人收纳入怀。
要说他前世今生的名声相差还是不小的,阮芳菲偏偏就盯上了他,这大概也算是一段孽缘了。
一句“本王喜欢矜持端庄乖巧的女人”,阮芳菲在他面前或许一如既往的言辞坦荡,行为却不再逾越半分。彰显着她是最骄矜,最得体,最端庄,最完美的贵女,偏偏在她身上还找不出半点违和感。
李鸿渊将这个自我感觉良好的女人从头到脚扫了一眼,这也算是她的莫大殊荣。
身上的衣服不娇艳,发饰配饰不张扬,脸上的妆容也恰到好处,无一不是往端庄二字靠拢,可明明是不属于她这个年级的穿戴,她却稳稳的驾驭住了,辨识京中最挑剔的贵妇人也不能从她身上找出半点不妥的地方。
看到他打量的目光,阮芳菲大大方方的展开手臂,在他面前转了个圈儿,“好看吗?”
在飘飘扬扬的桃花瓣之下,的确被衬得格外美好,不过见惯了美人的李鸿渊此刻就像个瞎子,什么都没看见。
如果不是她还有利用价值,李鸿渊对她的耐心只怕是早就告罄了。
要毁了她其实很容易,只要将她面对自己时的言行公诸于众,甚至都不用润色,阮芳菲就彻底玩完。
或许也就是因为这份耐心,让阮芳菲始终觉得李鸿渊心里是有她的,他们早晚会成婚,虽然父亲不同意自己嫁给他,说他不是自己的良人。
这都没关系,她可以慢慢的劝说父亲,一年不行就两年,两年不行就三年,三年不行就十年,她从不觉得自己年纪会大,反正最后嫁给他的只会是自己,他会一直“等”自己不是么?至于良人什么,只要得到自己想要的就好了,跟是不是良人有什么关系?有时候阮芳菲无不疑惑的想。
“你可以离开了,离开白龙寺。”
“臣女告退。”虽然念念不舍,但阮芳菲并不忤逆他,一步三回头,等离开桃花林,找到自己的丫鬟,渐行渐远,回到之前落脚的地方,因为来得匆忙,日常用的东西都还在路上,果断的上马车,离开白龙寺。
沐公公现在也猜不到自家主子是什么心情,不敢贸贸然上前。
李鸿渊站在原地,也不知道站了多久,突然间觉得有些心悸,伸手捂住胸口,怎么回事?
自重新回来,李鸿渊就很注意自己的身体状况,他很确定,自己身体无病无痛,再康健不过了。
为之牵动者,心之所系也。李鸿渊脸色微变,立刻转身除了桃林。“沐安,立即飞鸽传信询问婉婉可是出事了?”
沐公公一怔,却不敢有丝毫怠慢,这个时候,骆姑娘最重要,自家主子都要搁一边,转身不顾形象的往暂住的小院奔去。
并不确定靖婉是不是真的发生了什么事,李鸿渊脸色阴沉,因为那份心焦,甚至比沐公公先一步抵达的小院,他虽然武艺高强,可是这样的疾行还是让他头发微乱,这在他身上是不曾见的。
见主子越过自己行至前面,沐公公自然只能加快速度,要知道,跟在李鸿源身边的,哪怕是丫鬟内侍,都没有一个是弱兮兮的,即便如此,等沐公公赶回,也是脸色惨白,大口大口的喘气。
李鸿渊已然自己准备好了笔墨,看到沐公公,“没用的东西。”
沐公公止不住脸色更白了些,主子可从来不用没用的废物,可连半个求情的字也不敢说,只是尽可能的平复自己的气息,然后上前伺候笔墨,希冀能逃过这一遭。
李鸿渊下笔飞快,甚至顾不得这传书可能会落到别人手中,不过好在,他对外的字迹并不是这样,相对现在笔下的凌厉风骨,写给外人看的只能算是平庸。
刚刚写完卷起来,侍卫打扮的暗一匆匆从外面进来,“主子,骆姑娘在半山腰坠崖了……”
砰,一声巨响,李鸿渊砸了桌案,转瞬间已然到了暗一跟前,一掐住他的脖子,“说清楚。”
暗一只觉得快要窒息,不仅仅因为被掐住脖子,更因为李鸿渊那双择人而噬的双眸。“主,主子……”
李鸿渊一把扔开他,“走!”
强行按下呛咳,忙跟上李鸿渊的步伐,一边走一边详说。“不知何故,原本准备明日才来白龙寺的骆姑娘他们,提前至今日。阮阁老的嫡幼女乘坐车驾下山,半山腰的时候突然从路旁的林中冲出一头野兽,惊了马,一时间失控,骆姑娘他们刚好上山,两边撞在一起,那边的马也惊了,恰好是临崖的那一段,几辆马车一并坠崖了……”暗一顿了顿,“与骆姑娘他们一行的,还有武安侯世子及其夫人。”
李鸿渊脚下一顿,“你说谁?傅云庭?”
暗一忍不住后退一步,主子这表情简直恨不得将武安侯世子给生吃了,主子对武安侯世子的态度一向不好,只是没人知道原因,现在看来,莫不是跟未来的王妃有关?不然反应怎么这么大?
或许是被傅云庭的出现一刺,李鸿渊反倒是冷静了一点,揉了揉眉心,让混乱的思绪清晰一点,“暗中协助寺院的僧人救人,查清楚婉婉提前到来为何没与本王传信,以及惊马之事是意外还是人为,再有,安排的事情现在就施行。”
为了与靖婉正式见面,李鸿渊煞费苦心的准备一场苦肉计,也给京城的那些人上演一出大戏,让那潭浑水更浑。
“主子,恕属下直言,现在这么做会不会不太好,万一骆姑娘……伤重……”一切都是白费功夫。
“你们最好都乞求她毫发无损。”李鸿渊那双星眸越发的幽暗,酝酿着吞噬一切的疯狂。
暗一原本是想说“万一骆姑娘身亡”,只庆幸话到嘴边转个了弯,不然只怕自己会血溅当场。
“还不滚!”
真正的苦肉计不是自导自演,而是通过精心安排,让别人顺着你的想法真枪真刀的上演。
白龙寺虽然是寺院,更有了尘大师坐镇,但是,但凡与“皇家”两字牵扯上,就绝对干净不了,只要不是太过,诸如“杀”“淫”之类的,了尘大师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到一刻钟时间,一场刺杀就在光天化日之下展开,布局之快,行动之迅速,可见,这白龙寺同样也有李鸿渊的人手。
为了达到最好的效果,李鸿渊身边不会有太多人,不过因为势必要将对方的人统统留下,自然个个都是狠角色,而一打起来,李鸿渊自己也全力施为,加之靖婉生死不明,压制的心焦变成了嗜血的欲望,奉行快准狠,不仅仅对敌人狠,对自己也狠,只要不是致命伤,他甚至可以以伤换伤。
假和尚的蒙面杀手们,这才惊觉事情有误,这晋亲王哪里是个空有皮囊的架子货,分明是那头狼,枭鹰,雄狮,“撤……”可惜,已经晚了,他们早就被引入提前安排的地方,因为地势的原因,想退,可不容易……即便是退出去了,也必将被抓,刺杀任务失败,与其被抓,不如自杀。
既然后退无门,自然只能是一拼到底,杀了晋亲王,才是唯一的活路。
且战且退,李鸿渊身上的衣服几乎被血浸透,有自己的,更有敌人的。眼瞧着也越发的力竭,可他身姿从始至终都利索,没有半点软弱与屈服。
杀手们心惊胆战,自家主子在暗中还有着这样一个可怕的对手,还不知道会吃多少暗亏。
别说是他们,就算是李鸿渊的人都被他吓到了,虽然不是没见过自家主子心狠手辣的模样,但那些人不过是困兽,没有反抗的余地,那是他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现在却实打实的是殊死搏斗,可自家主子完全不像是头次面对这种事情,武艺好是一回事,拼杀却是另外一回事,下手不手软,迎刀不畏惧,反应灵敏,无一不彰显着他是身经百战。
杀手们原本在人数上很有优势,动手之前感觉十拿九稳,此刻人手一再的锐减,不过晋亲王一方也是强弩之末,他身边只剩下两个人,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咬紧牙关,做好最后一搏的准备。
尽管苦肉计或许是临时起意,但这一场暗杀却是早有准备,需要的只是一个时机,李鸿渊自然不可能真的将自己的命搭进去,危急时刻,李鸿渊看到他放在明面上的侍卫跟几个武僧找了过来,李鸿渊反手一刀,盖因太过刁钻,杀手没能挡住,濒死之际,爆发最后的余力,李鸿渊将刀一横,身体却后退了两步,本就位于斜坡边缘,眼见目的达到,他就顺势就滚了下去。
“王爷……”侍卫们冲上前,见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一时间,心脏蹦到嗓子眼是。冲在最靠前的那侍卫,二话不说,将残留一口气的蒙面杀手干净利落的解决了。
旁边的另一侍卫一把拽住他,“留活口……”只可惜已经晚了。
“我,我是见到王爷滚了下去,一时急红了眼,所以才……”
“够了,”暗一冷喝一声,他是暗卫之首,同样也是侍卫之首,“先找到王爷要紧,若是王爷有个万一……”
不用他说,其他人也知道,护主不力,就算是王爷不死,他们也绝对没有好下场,不过若是王爷尚在人世,他们或许还有活命的可能。不敢怠慢,忙顺着李鸿渊滚下去的地方寻去。
暗一查看了一下跟在李鸿渊身边的两个兄弟,虽然伤得重,但万幸没有生命危险,只是脱力了,将他们交给僧人,也跟着找了下去。查看之下的情况却不太好,虽然是斜坡,但同样很陡峭,或许是因为李鸿渊倒霉,旁边明明就是树木,他却偏偏顺着繁茂的杂草滑了下去,血迹非常的明显,而那下面,则是一条河道,可这高度少说也要超过三十丈,这情况让一干侍卫白了脸。“头儿,怎么办?”
便是知情的暗一,也忍住担忧。“怎么办?下去找,生要见人,死要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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