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室内安静了下来。
约瑟夫推开门,穿过一排办公桌,走到最前面的台子上。
他没说话,低着头默默将桌子上的花瓶收起来放在盒子里。
动作看起来小心翼翼。
这花瓶就算是个赝品,也是一个漂亮的赝品。
拿回家去当个摆件也不错。
有好些设计师这样想。
约瑟夫眯着眼睛看向他们,手指敲了敲桌面,“画稿交到这里来。”
坐在离台子最近的设计师站起身,上交了自己的画稿。
剩下的人排队依次交了自己的画稿。
其中有人问,“约瑟夫大师,我们能离开了吗?”
“抱歉,暂时不能。”约瑟夫大师冷淡地说,捞了一张椅子坐在桌前,一张一张仔细看着他们交上来的稿子。
二十四位设计师就坐在下面静静等候。
楚心之心里有些忐忑。
她看到了,约瑟夫每看完一张画稿,都会思考一下,选择把它放在他的左手边还是右手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二十四张画稿,约瑟夫用了五分钟把它们看完了。
桌上的设计稿分了四批。
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四个等次?
众人忍着肚子饿,等待约瑟夫公开最后的结果。
中午十一点吃的午饭,现在都六点多了。
七个多小时。
费神地画了这么一幅复杂的花瓶画,大家早就饥肠辘辘。
约瑟夫没耽误他们太多时间,站起身,拉开椅子,洪亮的声音在室内响起,“你们的画作令我很不满意!”
他的声音浑厚有力,可能是长期教学养成的习惯。
约瑟夫拿着桌上其中两类画稿。
每一类大概有十几张的样子。
“左手拿着的是我比较看得过去的,右手拿的是在我看来不过关的。”他放下手里的两类,拿起了另外两类,每一类都只有一张画稿。
他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讥笑,“这两张,是两个极端。左手拿的是我最满意的,右手拿着的是我最不满意的。”
他放下了左手那张,扬起右手那张,“楚心之,这一张是你的。”
轰——
现场有一种炸开锅的感觉。
楚心之画的是约瑟夫大师最不满意的那一张?!
不会听错了吧。
他们还以为楚心之很厉害呢。
应该是约瑟夫最喜欢的那种极具天赋的设计师才对。
这个消息有点出乎意料。
楚心之是谁?
全国设计大赛的亚军,青川工作室的首席设计师、行走的广告牌。单独举办过青川某个季度的新品发布,策划过令国际都为之震惊的青川周年庆典。半年来,举办过很多场珠宝展。
可以说,她是珠宝界上升最快的设计师。
除了锦川和工作室带给她的便利外,相信她个人的实力也是不容置喙的。
眼下……
被约瑟夫大师点名批评,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楚心之抬眸,盯着约瑟夫手里捏着的那一张画稿。
确实是她画的那张。
她没有接话。
空气安静了有几秒,约瑟夫放下了设计稿,“你们可以离开了,楚心之留下。”
众人才醒过来,有序的离开培训教室。
乌梅他们几个没有离开,都看向楚心之。
心里都是对约瑟夫的不满。
觉得他有点欺负人了。
不管画得好坏与否,总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点名批评吧?
他不是还挑选了十几张不满意的作品吗?
怎么不一一念出名字啊。
约瑟夫挑眉看向站在楚心之身边的几人,“你们还有问题?”
“……没有。”受不了约瑟夫灼灼的目光,几人离开了教室。
周晓静在楚心之身侧小声说,“我们在外面等你。”
两分钟后——
教室内就剩下约瑟夫和楚心之两个人。
太过安静。
紧接着,听到约瑟夫一声轻蔑的嗤笑,“现在还觉得我淘汰你是在为难你么?”他将两张称之为极端的作品同时放在楚心之面前。
楚心之垂眸,看着另一张熟悉的画稿。
就是纪明画的那一张!
“同样被誉为天才设计师,人家有的是真材实料,你呢……”后面的评价,他好像不屑说。
楚心之抿抿唇,找不出话来反驳。
“作为对你的惩罚,这幅画我要求你重画,画到令我满意为止,有意见吗?”约瑟夫说。
“……没有。”楚心之声音听不出一丝起伏。
大概是,接二连三的打击,她已经麻木了。
先是入选培训人员名单里没有她,简单来说,她被淘汰了。接着,去找约瑟夫要一个说法的时候,被侮辱靠关系走到今天,虽然他没明说,但他的意思很明显。再然后,就是今天,被拎出来当作反面教材批评了。
心塞的感觉大抵就是她现在的感受了。
约瑟夫仍是面无表情,拿起那个他装回盒子里的花瓶,“拿回去画,明天早上我要看到成果。”
楚心之:“明天早上!”
她画了整整一下午才完成这么一副令他老人家极度不满意的作品。
一个晚上,怎么可能画到令他满意?
听到楚心之的惊呼,约瑟夫皱起了眉头,“有问题?”
“……没有。”楚心之无力地说。
有问题也变成没问题了。
她已经做好了奋战到天亮的准备。
抱着一个装古董的盒子,楚心之出了教室。
设计部的头同事都还没离开。
“什么个情况?”
“不会把你叫去单独批评吧?”
“欸,楚总监,你抱的盒子怎么这么眼熟。”
“……”
大家关心的围上来问。
于超看着她,“这是?”
楚心之耸拉着肩膀,“约瑟夫让我回去重画,画到他满意为止。”
乌梅瞪大了眸子,跟两只铜铃似的,“我去!”
几人边聊边下楼。
纷纷同情起楚心之来。
田甜小声问,“楚总监,老实说,你是不是跟约瑟夫大师有私人恩怨啊。”这个处罚也太重了,一整晚估计不能睡觉了。
“谁知道呢。”楚心之说着,叹了口气,“我要是说我跟你们一样,是第一次见到他,估计你们都不信。”
出了写字楼,正说着话,几人看到一个男生端着两杯奶茶走过来。
“好像是跟我们一起培训的人。”田甜说。
她早就注意到这位低调寡言的小帅哥了。
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呢。
人走到了跟前。
纪明将其中一杯奶茶递给楚心之,“请你喝的,谢谢你今天借我画纸。”
他的声音跟在教室里刻意压低的声音不同,是一种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的声音,好听得不得了。
田甜顿时招架不住了,“小帅哥,你确定你不是娱乐圈的?”
纪明接不上话,摇了摇头。
楚心之双手抱着装古董的盒子,并不方便拿奶茶,纪明显然也发现了,“不好意思。”
“不用客气,我借你画纸,你也帮了我。”她指的是临时传授她作画技巧的事。
男生愣了愣,收回手,笑着说,“可最后我并没有帮到你。”
他指的是楚心之被约瑟夫批评一事。
田甜顿时觉得这小伙情商有点低。
哪壶不开提哪壶。
“那……好吧。谢谢。”古董花瓶,尤其还是赝品,一点都不重,楚心之稍微往怀里抱抱,腾出一只手接了他的奶茶。
这人挺客气的。
借给他画纸的时候,他不仅说了谢谢,还在听到她的话后,主动教他。
让她不好意思拒绝他递过来的奶茶。
穿着白衬衫的阳光男孩,总是容易获得好感。
田甜调笑说,“没有我们的啊?”
男生笑得窘迫,他事先不知道她有同事一起过来,并且同事还挺多。
只买了两杯。
一杯给她,一杯留给自己。
他不爱喝这种女孩子喝的饮料,担心她不肯接受,所以装出一种他买了饮料,顺便给她买一杯以示感谢的样子。
听到田甜的打趣,纪明递出了手里的奶茶,“这杯我没喝过。”
“谢谢。”田甜笑着接过。
一辆黑色的迈巴赫驶来,停在写字楼的门口。
半个月的培训,每天结束的时间不确定,她本来不打算让盛北弦天天接她。
他坚持要来。
她只好每天结束后给他发短信。
“我先走了。”楚心之笑着说,“你们快回去吧,看天色应该会有雨。”
天一下子暗得很厉害。
看样子一会就会有大雨。
纪明朝楚心之的背影看了一眼,转身离开。
上了车,盛北弦摸摸她额头,“第一天培训,感觉怎么样?”
在她面前,她懒得装坚强了,“有点累。上午全体人员被罚站了,下午画花瓶,因为我画得不好,被留了家庭作业。”她给他看怀里的盒子,“喏,我夜晚还要奋战。”
盛北弦拧眉,“这么累?”
他以为培训仅仅是教教怎么画设计稿,怎么还罚站了?还留家庭作业了?
“也还好啦。”楚心之把怀里抱的古董花瓶放到后座,捧着奶茶喝。
盛北弦发动车子,随意瞥了一眼,问道,“宝贝不是不喜欢甜的东西吗?”
“唔……”楚心之嚼着里面的珍珠奶球说,“培训班里一个小帅哥送的。”
说完,她才反应过来有点不对劲。
田甜一口一个小帅哥在她耳边喊了好几次,她下意识地称呼纪明为小帅哥了。
“小帅哥?”语调百转千回。
楚心之咬着吸管看过去,男人的脸色变了又变。
“嘿嘿,你别误会,人家又不是平白无故的请我喝东西,再说了,平白无故请我我肯定不会接受。”楚心之吞下一口甜腻的奶茶,说道,“我借了画纸给他用,他为了答谢我才请我喝这个。”
盛北弦淡淡哼了一声。
楚心之伸出食指在他脸上戳了戳,“不会连这个醋也要吃吧?”
“你觉得我不该吃?”
“完全没必要啊。”楚心之努努嘴说,“我又不是香饽饽,我都有老公,还有宝宝了,人家怎么可能对我有意思。”
盛北弦又是淡淡的飘了一句,“想当小三的人很多。”
楚心之:“……”
这天儿没办法聊下去了。
她闭着眼睛开始休息。
这一整天,确实有够疲劳的。
一想到夜晚还要熬夜画画,她都想哭了。
跟她想象中的培训完全是两回事啊!
手机铃声突兀的响起。
楚心之摸了半晌,才从上衣口袋里摸出手机。
锦川打过来的电话。
她接通,附在耳边唤道,“爸。”
“第一天培训,效果怎么样?”他也挺好奇约瑟夫的培训方式,想去观摩,又不意思打扰他教学。只好心痒痒的问起楚心之。
“嗯……挺好的。”楚心之典型的报喜不报忧,另外,很大度的“夸赞”了约瑟夫一番,“他的教学很有特色,前所未见,闻所未闻,一看就是高人!”
正在开车的盛北弦没忍住,唇角抽动了一下。
“真的?!”
“当然是真的。爸,我告诉你,他是一位非常有个性的大师,简直让我刮目相看。”
锦川:“……”
怎么突然觉得这丫头的语气这么奇怪呢。
父女俩交流了几句心得,才挂了电话。
盛北弦觉得好笑,忍不住揉她的脑袋,也是厉害,连老爸都忽悠。
她说的那些夸赞的话都是反讽吧。
——
景山别墅。
“麻麻~”
“麻麻~”
一边一个小肉丸子抱住了她的小腿。
嘴巴甜甜得叫着她麻麻。
全身的疲惫都消失了。
楚心之当然知道他们为什么今天这么热情,她早上走得比较早,没陪两个小家伙吃早餐,加上一整天没见到。
盛北弦把车开进车库停好,抱着楚心之带回来的那个古董花瓶进来。
看到眼前这番景象,眉心跳了跳。
“先让妈妈换鞋好不好。”她穿了一天的高跟鞋,脚踝处酸得厉害。
两个小家伙乖乖松开了手,楚心之换上拖鞋,顺便解开了外套,挂在衣架上。
“这个放哪儿?”盛北弦问。
“放书房吧。”楚心之有气无力说,“夜晚还要熬夜画画。”
听到他画的盛北弦眉间的痕迹深了一分。
到底没说什么,抬步上楼。
其实想说——
宝贝,不必这么累,你有我就够了,想做什么告诉我,我帮你。
他心里却明白,做她喜欢做的事,她本身享受的快乐比她承受的压力要多得多,他不想剥夺她这种快乐。
他懂她。
无声喟叹一声,盛北弦把古董放在书桌上,转身下楼。
客厅里,楚心之接了一盆热水在泡脚。
还是因为上午穿着高跟鞋站了几个小时,脚太酸了。
趁着现在有时间,先泡一泡。
盛北弦找了个矮凳坐在她边上,他西装外套脱了,单穿着一件名贵的黑衬衫。袖扣解开,折起了小半截袖子,露出紧实的小臂。
弯腰捏起她一只脚,皱眉,“这脚又是怎么了?”脚踝和脚跟后面都红了,“鞋子不合脚?”
她的鞋子都是私人定制的,严格按照尺寸来,应该不会磨脚才对。
被他捏住脚,楚心之还有些不自在,缩了缩,没能挣脱,“哎呀,你快放下来。”
“你还没说呢?怎么回事?”
“不是跟你说了么?”楚心之靠在沙发上,“上午罚站了几个小时,然后脚就成这样了。”
也怪她,偏生今早穿了双这么高鞋跟的鞋子。
找罪受!
盛北弦都不记得这是他今天第几次皱眉了。
大掌包裹住她的小脚,浸入热水中。
“疼疼疼疼……”楚心之忙不迭叫喊起来。他的手正在水里给她脚踝按摩。
“我轻点。”盛北弦淡声道。看她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样子他就生气。
楚心之的喊声,惹来了两个小家伙。
彦彦抱着一大推小黄鸭扔进洗脚盆里,“洗脚脚~”
楚心之:“……”
这小黄鸭是他洗澡的时候用来放在浴缸里的玩具吧。
她哭笑不得,“乖儿子,妈妈洗脚不用这个。”
“麻麻~,洗脚脚。”小烁学着盛北弦的样子蹲在盆边,两只小手伸进水里,摁压她的脚背。小家伙没什么力气,跟挠痒痒一样。
楚心之却已是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彦彦看见了,拿小屁股挤开自个爸爸,也蹲在盆边,给楚心之挠脚。
一人洗一只脚。
刘嫂从厨房出来,便看到了这分外暖心的一幕。
不禁感概道,“两位小少爷这么小就晓得心疼妈妈,将来指不定多孝顺呢。”
楚心之笑着摸着两颗小脑袋。
——
翌日,早上七点。
楚心之在书桌上醒来。
跟她预想的一样,熬了个通宵。
刚才不小心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看了眼手机界面上显示的时间。
顶多睡了有一个小时。
眼下,困得眼睛都不睁不开了。
一向注重睡眠的她,几乎没熬过通宵。
她揉了揉酸疼的额头,一连打了好几个哈欠。
门突然被推开,楚心之吓了一跳。
“一夜没睡?”盛北弦压抑着怒气问。
她昨晚说画完了就直接睡在书房,可看她眼底的淡青色,明显没睡。
楚心之打着哈欠说,“没有,我睡了一会。”
在家吃过早饭,楚心之就抱着花瓶和画稿去找约瑟夫了。
她提前到了。
其他的培训人员还没过来。
敲响约瑟夫临时办公室的门。
“进。”
楚心之把花瓶和画稿一并放在约瑟夫的桌上。
约瑟夫拿起画稿看了眼,随即放下,“我不满意,继续画!”
楚心之:“……”
“今天我会教其他培训生新的内容。”约瑟夫停顿了一下,“而你,继续画花瓶,什么时候画好了,什么时候学新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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