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了那个妇人所在的小窝棚,转过一个弯儿,慕泽见随行的人都已经在等他们归来了。
典清卓和墨依依站在最前头,两个女人此刻穿着的都是医女的服饰,虽然墨依依是个圣女,却一点儿都不违和。
至于典清卓,她本人没有墨依依长得漂亮,却胜在气质很好,加上她救了那个分娩的妇人,如今整个溪口镇子上的百姓,都对典清卓很有好感。
三十注意着,这一路走过来,有不少男人都在偷偷看典清卓。
而典清卓……她的目光始终都在慕泽的身上。
再看墨依依,她为人就比较随性,和溪口镇上很多百姓都认识,并且交谈过。
这一点,也和她早年在江湖上打拼有关。
不过三十和慕泽关心的是这瘟疫的问题,墨依依打听的,都是墨清寒的行踪。
看现在墨依依脸色不大好,就知道这件事恐怕没什么进展。
艄公带着一群人是站在最后的,等慕泽过来后,典清卓他们让开,艄公就给这一行人都行了礼。
他年纪大了,腰板儿不够硬挺,脸上也满是沧桑,面对这样的一个老人,谁都会起恻隐之心。
典清卓又是医者心肠,很快就将艄公扶了起来,还柔声道:“艄公,您不必如此。”
艄公却摇了摇头,感激地看了一眼典清卓,这才抬头问着慕泽:“殿下一行人,救了我们溪口镇上人的性命,草民们理应以命报答殿下。”
慕泽淡淡地看着艄公,开口:“你猜到了本王的身份?”
那艄公也活了多少年了,海上的风浪都不知道经历了多少,他其实早就猜测,这一行人,非富即贵,后来稍微一串联,也就想明白了。
如今只有宁王大军在和西海的起义军开战,而面前的这男人,仪表堂堂,气度不凡,还能统率这么多御医听令,怎么也不可能是什么无名小卒。
艄公还很感动地说:“是的,殿下的身份不难猜。但草民也确实没想到,如今西海瘟疫盛行,殿下您竟然会亲身涉险。”
慕泽没回话,三十却自豪地说:“天下之事,就是百姓之事,殿下始终心念百姓,不亲自过来看看,他怎么会放心?”
溪口的百姓看慕泽的目光更灼热了。尤其是那艄公,年纪大了,就颇多感慨,刚刚那么激动,现在差点没哭出来。
走上前,在距离慕泽两步远的地方站定,艄公又给慕泽鞠了一躬。
这一次,慕泽没有躲开,也没有人去扶艄公,他受下了这一礼。
艄公的动作郑重而神圣,刚刚是在感谢,而这次,则是在祈求:“殿下,请您救救我们溪口的百姓!”
慕泽伸手扶了一下艄公,也沉静地说:“艄公请讲。”
他过来这溪口,就是为了解情况。
原本最初见到这些百姓的时候,慕泽看到了他们眼中的不信任。
所以他都已经做好了准备,要让三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再不然,典清卓的气质比较亲民,她来做说客也可以,一定要让溪口的百姓对他们放下戒心。
自己从京城到西海,千里迢迢,离开了锦玉和孩子,为的就是救他们。
溪口的位置很好,这将会是他们和起义军开战的一个很好的据点。
如果从这里往西海深处打,慕泽有几种方案,能最快地打开突破口。
但计划没有变化快,他没想到的是,因为救了一个孕妇,这溪口的百姓,竟然全部都归顺了自己。
慕泽心中当然高兴,也觉得,这是刚刚那妇人的话应验了。
自己做了好事,总会有好的回报。
不过慕泽觉着,这份回报,不用落在自己身上也行,上天若是能多庇佑一下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就好了。
艄公竟然能被宁王殿下亲自搀扶了一下,激动得身子都在抖,不过他马上退开,尽量站直身体,开始同慕泽讲着溪口现在的情况。
“殿下您也发现了,如今我们这些百姓,就住在这一处窝棚中。”艄公还指了指远处简陋的,用帆布搭建的窝棚,放眼过去,地上都是一片泥泞。
他继续道:“之所以会住在这里,是因为镇子上,都已经被瘟疫给感染了,我们没办法在那其中生活下去。但凡在镇子上久了,就会被传染。”
慕泽听着艄公的话,抬头示意典清卓过来。
她是医女,瘟疫的事情,想必她会更了解一些。
典清卓知道慕泽不愿意开口,便自告奋勇,站在了艄公身边,柔声问:“那这瘟疫,难道还是通过空气传播的?”
若真是这样,那也太可怕了。毕竟空气是阻隔不断的,就算是驻扎在镇子外面的大军,可能也会被影响。
艄公想了想,却摇了摇头:“并不是,只是这瘟疫似乎沾染了镇子上的水源,还有那些病人们住过的房子,也都有瘟疫。除了焚烧干净,没有什么其他的根除办法。”
典清卓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这要不是空气传播的就好。
毕竟宁王殿下手下几十万大军,这么多人的性命,都要他这个主将来负责。
“既然如此的,为什么不将镇子都烧毁了呢?”典清卓斟酌了一下措词,歉意地说:“我并非让你们毁掉自己的家园,但不破不立这个道理,想必您是知道的。”
艄公提起这件事,眼中就浮现出了泪花:“大夫,您不知道,我们这溪口镇,原本也是有两千多人的大镇子,我们这里盛产珍珠,很多进贡给朝中的,都是我们这儿的渔民采的。我们世代都靠这个生活,已经不知道持续了多少年。”
说着,艄公还指了一下镇子最中央的地方:“那里,有我们的海神庙,我们不管是年老的,还是年幼的,都要天天去祭拜,祈求海神能庇佑我们。结果,瘟疫四起之后,我们被迫撤出了镇子,再也没去祭拜过。”
他擦了一下眼角的泪水:“现在您也看到了,别说采珍珠了,我们连正常的生活,都难以为继了。祖辈的信仰再重要,也没有人的性命重要。镇子上的人,经过很多天激烈地讨论后,就决定烧掉这里。若是海神真的发怒,我们就全体搬迁到别的地方,靠别的手艺活着。”
典清卓赞许地点头。艄公说的对,命才是最重要的,守着信仰死去,不如苟延残喘地活着。
这已经不是触犯不触犯海神的问题了。再者,若是海神真的存在,还能让它的子民,遭受这种苦楚?
从她一个医女的角度来看,这镇子已经恐怖到了极点,必须要烧。
他们现在是能开辟出一块干净的地方生活,但难保瘟疫什么时候就会蔓延过来。
到时候,想走都晚了。
典清卓没有打断艄公,示意他继续说。
“可就是这个时候,镇子上来了一批人,他们不许我们烧镇子。”提起那些人,艄公就恨得牙痒痒:“甚至他们还不许我们出这个镇子。”他抬头死死盯着典清卓:“这是要把我们都困死在这里啊!”
典清卓大骇。“什么?竟然有人不让你们走?”
三十也震惊了,不过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慕泽的脸也瞬间阴沉了下去。
“这件事,是三个月之前就发生的吧?”慕泽问着那艄公。
艄公点了点头:“是,瘟疫起了之后,大家就准备搬家了,这种病,没法治,我们这里有老又少的,也没法儿耗下去。虽然草民也年迈了,安土重迁,但为了小辈儿,草民是最先赞成搬家的。谁能想到……”他说着,声音就哽咽了:“那群天杀的,竟然不让我们搬家!两千人啊,整整两千人,现在没被瘟疫感染的,就只剩下我们这不到二百人了!”
艄公最后,已经哭泣出声,说不下去了。
他是这镇子的镇长,如同慕泽把这天下的百姓当成自己的责任,守护这镇子上的人,也是艄公的责任。
可是三个月来,陆陆续续地死了这么多人,他们想走,走不了,想烧掉镇子,也烧不了,最终就剩下这么点儿人,艄公没疯,已经是万幸了。
墨依依和典清卓两个女子,看到艄公如此,已经红了眼圈儿。
其他的男人,虽然没有说话,但眼睛也酸涩了。
只是一个镇子,就死了这么多人,那其他的地方,该是什么惨状?
三十第一个没忍住的,也骂出了声来:“到底是什么人,这么恶毒,在瘟疫发生之后,都不让你们去外界求助?”
原本慕泽就猜测,三个月都没传出任何消息来,这分明就是有人在逼迫这些百姓。
但是这人本事也太大了,他怎么封锁的消息?
有个面孔,在慕泽的脑海中缓缓浮现,他皱了皱眉,暂且把这个面孔给压下去了。
艄公年纪大了,因为太激动,说话也断断续续起来,他身后有个中年男人终于看不下去,把他往后扶了一下,然后挺身对慕泽等人说:“草民叫王军,之后的事情,就由草民来说吧。”
这三个月来发生的事情,就像是噩梦一样,深深地镌刻在王军的脑子中,他甚至不用思索,就开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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