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被抓走了?还戴着大木枷……被官兵押上了船?”
幽暗的厅堂中,少女清冽如冰泉的美妙声音,带着点莫明惊诧。
她那微微发颤的尾音,让那位毕恭毕敬地站在她面前三丈处,只敢盯着自己的脚尖,丝毫不敢抬头看上她一眼的中年男子,心里好一阵激荡。险些把持不住抬起头来,去偷瞧她那双让人见之销.魂,念念不忘的完美赤足。
强压下心中的大不敬的愚蠢念头,中年男子恭声道:“回大小姐,此事已确定无疑。十一天前,虚竹大师在城中闲逛化缘半日,多人与之照面,属下也有幸远远地看了大师一眼。大师形貌俊伟,风度翩翩,谈吐优雅,教人一见难忘。所以按照多名目击者的描述,属下可以肯定,那位被独孤阀的凤姑娘从酒楼押走,次日又刑木加身,押上独孤阀大船的白衣僧人,正是虚竹大师。”
这中年男子,乃阴癸派江都地下工作者的总负责人。
阴癸派神通广大,全国各地都其人员暗中活动。义军当中,也有大量阴癸派弟子。像今年在鄱阳随操师乞扯旗造反的林士弘,就是阴癸派长老辟守玄的弟子。天下重镇襄阳,也在阴癸派掌握之中。就连大隋天子身边,都潜伏着一名与阴后同辈,名叫韦怜香的大太监。
“形貌俊伟,风度翩翩,还谈吐优雅?”少女的声音仍是那般清冽动听,只是语气里却有着浓浓的怀疑:“你确定……你说的……真是那位自称高老庄女婿的朱八戒?”
“属下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点虚妄。”中年男子郑重回答:“虚竹大师在城中化缘时,多次说过要讨点喜钱去高老庄娶亲,此事也有多人亲眼目睹。”
“江都城外,可有高老庄?”少女隐藏在阴影中的面庞看不出表情,但她眼睛的部位,却亮起了两点幽幽蓝芒。那蓝芒有如实质,竟隐约照亮了她的眉宇。而她的声音,也更加冰冽,几乎让中年男子有一种周身血液几欲凝冰的错觉。
“没有。”中年男子忙不迭地回答:“属下定居江都十余年,对整个江都郡都了如指掌。大至一城一镇,小至一乡一村,全郡地理都装在属下心中。然从未听说江都城外有甚高老庄。”
少女眸中的蓝芒渐渐消失,声音也恢复了平常:“你且说说,那朱八戒被押走时,还说过些什么?”
中年男子肃容道:“回大小姐,虚竹大师被押下酒楼之时,曾振臂高呼:你是风儿我是沙,缠缠绵绵到天涯。还言:春哥护体,原地复活。又道:人生寂寞如雪,我的大枪已经饥渴难耐……虚竹大师学究天人,这些机锋深蕴奥妙,玄之又玄。属下细细揣摩之后,如醍醐灌顶,一口先天真气冲顶而出,顿时打通任督二脉,功力瞬间大有进境……”
“够了。”少女用听不出喜怒的声音,淡淡地打断了中年男子的滔滔马屁:“那人被独孤凤抓捕时,可曾展露武功?”
“没有。”
“他肤色可是淡金?瞳仁是何颜色?”
“呃,不是。大师肤色晶莹如玉,宝相庄严。双瞳幽深如点漆,散发着让人心折的魅力神彩……”
“嗯。”少女轻轻地一挥袖,“这里没你的事了,下去备好船只,我今日午后便启程。”
“是。”中年男子沉声应诺,深深一揖。然后保持着作揖的姿态,一步步后退,直到退至门口,方才转身出门。自始至终,此人都是满脸忠烈。教人难以想象,他竟是一位马屁高手。
说起来,板着老脸满腔诚意一脸郑重十分忠烈地拍马屁,也的确是一门旁人难以企及的神通。这种没羞没臊的人才,也就是魔门能出产了。
“唉……”少女慵懒地靠上椅背,双腿也蜷到了椅子上。晶莹纤白的赤足空悬着,缓缓地摇晃。她轻仰着头,灿若星辰的明眸,怔怔地望着房顶,眼神一阵迷离。视线好像穿越了时空,看到了那个眉飞色舞的小胖子,耳畔又响起了他熟悉的声音:
“大师兄,二师兄又被妖怪抓走了!”
“大师兄,师父又被妖怪抓走了!”
“大师兄,师父和二师兄又被妖怪抓走了……”
“婠婠姐,我们来玩猪八戒背媳妇儿。我扮猪八戒,你扮我媳妇儿……”
“想我叶飞,一岁练武,三岁学剑,又半年,出道江湖。纵横至今,未逢一败。人生,真是寂寞如雪……”
“灵鹫后.宫之主虚竹子道长,原是一名长相丑陋的小和尚,法号虚竹。然而他百折不挠,杀伐果断,勇猛精进,披荆斩棘,终成一代后.宫界霸主……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人不可貌相,要用发展的眼光看待问题。别看我现在长得珠圆玉润,但一只小胖子只是我的表面身份。我的真身……”
心里一阵恍惚,眼神又一阵迷离。那仿佛穿越了时空的视线,又看到了一尊电光环绕,金光闪闪的天神。
他变身了,他爆衫了,他现出了精壮武威的真身。
太阳光一样飞扬耀眼的淡金色长发,纯金色的双瞳,淡金色的皮肤,虬结劲爆又线条优美的筋肉……
他神兵天降,一掌按下,隔体传功。六只二品傀儡,轰然爆碎。
“你没事吧?”他的声音温和低沉,有着一种令人迷醉的磁性。
他的臂弯雄壮而有力,他的胸膛厚实而温暖。
他踏空而行,势如闪电。九色魔龙挡路,他不闪不避迎头撞上。
他一掌盖下,三百丈的魔龙粉身碎骨,化作漫天血雨。
躺在他臂弯中,伏在他胸膛上,年纪小小的她,便是亲见魔龙乱舞,也无有一丝惊惧。
在他怀中,真的好安全……
“婠儿,他不会来了。”师尊的声音,隐隐在耳边响起。这是他一年未至时,师尊心疼的劝解:“别傻了,男人就是这样,别把他们放在心上。”
“不。”这是十二岁的她,倔强的回答:“他会来的。我感觉得到,他在路上呢!”
“唉……”师尊的叹息,听起来又是无奈,又是怜惜:“一年呢……他一瞬间,就能将你唤去那一方天界。既有这等神通,下界又有何难?再远的路……以他的神通,一年也早该到了……”
“他会来的。”仍是倔强的回答。“他一定会来的!”
时光就像流水,不经意间,又过两年。
“三年啦!”师尊的声音更是痛惜:“婠儿,你不吃不喝等了他三年啦!放弃吧,他真的不会来了。”
“他在路上。”十四岁的小姑娘,声音仍旧倔强:“他答应了我,就一定会来。”
“你何必这么相信一个年纪比你还小的孩子的承诺?他只是小孩子,小孩子很容易被新鲜事转移注意。他若在意你,为何两年都不曾找你?婠儿,你醒醒吧。”
“不,他不是小孩子。”小姑娘望着天空,瞳中闪烁着迷离的光彩:“他是天神呢……”
“师姐。”一把柔和但是有着莫明阴森的声音,“婠婠已经废了,何必在她身上花心思?清儿比她不知强出多少。不如把婠婠让给小弟,小弟的一门功夫,正缺一个像婠儿一样的绝佳炉鼎。”
“边不负,你敢打我主意?”小姑娘轻蔑地看着扮相如儒雅文士,实则内心无比龌龊的魔隐:“你信不信,我七十招便可败你,百招之内,便可取你性命?”
“呵呵,师姐,你的弟子目中无人哪!就让小弟代你教训一番,教她懂得什么叫尊重师长!”
身影闪动,气劲纵横,丝带飞舞,魔环闪烁。拳脚砰砰交击,男子惊惧怒叱。
扑……男子口喷鲜血,狼狈而走。小姑娘呵呵冷笑:“若不是他说过,要帮我打你,今日我岂容你逃走?且留你一命,等他来了,再与你打过!”
一晃又是四年。
“婠儿,慈航静斋当代传人已经出山,二十年决战期又至。”师尊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她:“你现在的功力,虽然已经越越为师,堪与三大宗师比肩。然而你学了天界那霸道的炼体之术,却七年未食,一身真气,只能用来维持身体生机。全力出手时,只有十招之力……慈航静斋当代传人本不是你的对手,但全力抵挡你十招的本领还是有的。所以……为师决定,将天魔双刃传给清儿,由清儿作为本派当代代表,迎战静斋传人。”
“他会来的。”少女的声音凄迷:“师尊,他会来的,是不是?”
倔强依旧,然而她已需要从师尊处寻得支持。
七年的时光,太漫长了。长到即使是她,心中那原本坚定的信念,也有了动摇和疑虑。
师尊默然,良久,长长一叹,伸手抚着她瘦削的双肩,安慰:“他会来的。”
现在,他终于来了。
他穿着雪白僧衣,以天神之体的形貌,一会儿阿弥陀佛一会儿无量天尊,一路招摇撞骗。
她知道,他在找她。他那些疯疯癫癫的话,只有她能听懂。
可是,苦等七年不至,当她对他的信心完全动移之时,他却又这般高调地出现……
“当我还是那个不知事的小丫头么?七年啊,你可知,你已成了我的魔障?现在才来,又有何用?”
当她得到自阴癸派秘密渠道传来的,那位出现在江都附近的“高老庄朱八戒”的消息后,坚持了七年的她,心中的滋味非常复杂。
狂喜,大怒。
空虚,满足。
解脱,痛恨。
甜蜜,痛苦。
种种滋味,齐上心头。
她本不想理他,本想永远避着他,一世不见他。
然而,她终究还是踏上了那艘南下江都的小艇。
“我只是想找他讨个说法而已。”
她这般安慰着自己。
船至江都,她才知道,自己已与他擦肩而过。
他就在途中遇上的那艘独孤阀的大船上。
“真是冤孽呢!”想到当天遇上那大船时,隐隐听到的女子的怒叱与男子沉闷变调的怪叫,她嘴角隐隐浮出一抹煞气腾腾的笑:“还有心情与女子打情骂俏?男人啊,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阳光明媚的午后,她登上了驶往东都的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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