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邓县令走了!”
送走了邓稷和曹朋以后,麦仁又回到了小院里。
他登上阁楼门廊,在窗下汇报。一层厚厚的围帘,遮挡在门前。从里面传来一阵急促的咳嗽声,伴随着重重的喘息。片刻后,围帘挑起,从里面走出一个男子。黑黑的皮肤,身形短小。
“老爷,外面风大,太爷请您进屋说话。”
麦仁点点头,迈步走了进去。
可是当他和那男子错身而过之后,脸上顿时浮现出一抹浓浓的厌恶之色。
那男子,正是麦成。
说实在话,麦仁也不知道,麦熊为什么会信任麦成。
想当初麦成投奔过来的时候,麦仁对他就不怎么看得上。也不知道是拐了多少道弯儿的亲戚,以前从来都没有听说过这个人,突然跑过来,麦仁怎可能会看得上?而且麦成长的又有些猥琐,给人的感官不算是特别好。并且言语粗俗,有时候身上还会不经意的流露匪气。
好歹也是书香门第,麦仁再怎么说,也是茂才功名,焉能看得上这么一个亲戚?
可偏偏,麦熊看得上。
不但让麦成留在了身边,还非常关照。
此前,麦成留在县衙,麦仁就觉得不太合适。
邓稷到任之后,立刻将麦成拿下。麦仁一开始也不想理睬,后来还是麦熊传话,他才出面。
好在,邓稷挺给他面子。
屋子里,有一股浓浓的药味。
火塘子里面,炭火烧得正旺,使得厅堂里很暖和。
正中央是一副床榻,后面还竖着一面屏风。屏风上,镶嵌有一面铜镜,一个老者正躺在榻上。
“父亲!”
“邓县令走了?”
老者说话很含糊,而且还有一点海西独特的鼻音夹杂其中。
如果不仔细听,只怕是很难听清楚他在说什么。好在麦仁也习惯了,所以并不是特别困难。
“是,已经走了!”
“他来干什么?”
“一是拜会父亲,想要聆听父亲教诲;二来则是想告诉我,三天后,他将在县衙设宴,请孩儿赴宴。”
“赴宴?”
“是啊,据说还有其他人。”
麦熊咳嗽了一下,挪动略有些臃肿的身子,在床榻上翻了个身。
一张极其丑恶的面孔,显露出来。一脸的皱纹,几乎遮掩住了他的口鼻眼睛。一道伤疤从额头一直划到了耳根子上,更使得他看上去格外狰狞。当年麦熊组织乡邻抵御盗匪,被盗匪所伤。这道疤痕,就是在那时候留下来,时隔许多年,依旧鲜红。他一开口,那伤疤就会轻轻蠕动,好像一条蚯蚓般。麦仁不由得低下头,那么过去这么多年,他仍旧不太适应。
“谁!”
“好像说,海西有头面的人都会受到邀请,包括孩儿在内。”
“恩。”
“爹,你说我去还是不去?”
“你看着办……咳咳咳!”
麦熊一句话没说完,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而后吐出一口发黄发浊的浓痰。
麦成连忙上前,搀扶麦熊。
“老爷,太爷身子骨不强,恐怕说不得太多话。”
麦仁脸色一变,刚要开口,却见麦熊朝他有气无力的挥了挥手,这到了嘴边的斥责,又生生咽了回去。
这麦成,太无礼!
世家大族有世家大族的规矩。
麦家虽然算不得世家豪门,但也算是官宦门第,书香门第,自有他们的规矩摆放在那边……
主家说话,那容得一个小小的旁支插嘴?
更何况,麦仁从来没有把麦成放在眼中,更没有把他看成是麦家的子弟。
哼了一声之后,麦仁甩袖离去。
出阁楼,他又停下了脚步,在门外说:“对了,还有一件事。邓县令刚才还问了我一件事。”
“咳咳,何事?”
“他问我知不知道鱼吻铜镇的事情。”
门帘后,传来一声轻响,好像是铜盂被撞翻的声音。
“鱼吻铜镇?”
“是啊,邓县令说,他在县衙的书斋里发现了一个暗格,并且从暗格中发现了鱼吻铜镇……呵呵,他还问我,那鱼吻铜镇是不是和李广利的宝藏有关。孩儿只能推说不知道……依我看,这邓县令的德行似乎也不怎么好。他上任以来,屡兴异举,所为皆是求财货耳。
这种人留在海西,只怕于海西县无异。
孩儿想走一趟广陵,拜访一下陈元龙……不行的话,就把他赶回去。他终究不是海西人,怎可能为海西着想?”
门帘后鸦雀无声,过了好一会儿,麦熊那混沦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儿既然有了主意,就去做是了。”
“喏!”
麦仁应道:“过三天后的酒宴,孩儿就不去了!”
“嗯……”
得到麦熊的首肯,麦仁似乎松了一口气。
别看他麦家在海西有头有脸,可是在广陵郡,也算不得什么。如果论出身门第,在广陵郡当首推陈氏;如果论财货,在广陵郡当首推盱台鲁家。反正这左右都轮不到麦家……如果在从前,麦熊身体康健的时候,还能说上话,那么现在麦熊病倒,麦家的话语权也随之削减。
别看麦仁是茂才,但在广陵,着实不太显眼。
如果没有麦熊的支持,麦仁又怎可能赶走邓稷?邓稷不管怎么说,都是朝廷命官。麦仁还没有这个信心,能够说服陈登去顶住朝廷的诏令。但如果是麦熊同意,可行性就相对增加。
赶走了邓稷……
麦仁那圆乎乎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意。
这海西县,到头来还是我麦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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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稷准备在县衙设宴,宴请宾客。
消息很快便传扬了出去,九大行首那颗悬着的心,一下子放回了肚子里。
不怕你有动作,就怕你不吭不响。赖好有点阅历的人,都能感受到,邓稷最近的平静,似乎是为大动作做准备。究竟是什么大动作?又会给海西带来什么变化?大家都有些忐忑。
因为邓稷和以前几任县令明显不同。
他似乎更能隐忍,更懂得轻重……
之前陈升嚣张跋扈,是何等的张狂。所有人都认为邓稷在海西待不了多久,可没想到邓稷忽然在沉默中爆发,不但解决了问题,还将陈升一家满门灭掉。其手段之毒辣,令人咋舌。
而后北集市整顿,曹掾署成立。
其强硬之势初现峥嵘。
那些不愿意配合的人,在短短数日间被清剿一空。
或是被查出短缺过往税赋,或是有勾结盗匪之嫌疑。
不是被打入大牢,便是被净身出户,家产被抄没了不说,人也被赶出海西县城。
邓稷之前所针对的,大都是一些小商家。可谁都清楚,随着邓稷在海西的地位渐渐巩固,他迟早会有别的动作。商贾们的心思很简单,民不与官斗!能用钱帛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
他们等待着邓稷出招,可邓稷偏偏又没有举措。
这也使得商贾们开始担心,担心邓稷的下一步行动,就会针对他们……
商贾们也不是没有想过联手对抗邓稷。但陈升前车之鉴犹历历在目,若非不得已,他们也着实不想和官府对抗。现在,他们终于等到了!邓稷在县衙设宴,说明这一切,都能商量。
这也是邓稷第二次在县衙设宴。
与第一次的门可罗雀相比,这一次的情况,有了明显的变化。
消息传出之后,人们就争相打听,这次县衙会请什么人过去赴宴。九大行首,自无需赘言,海西的一些名流缙绅,也可能会在邀请之列。但其他人呢?一时间,海西的商贾们削尖脑袋想要获得邀请。虽然还不清楚这次酒宴的目的,不过能够推断,必然是有大事件发生。
上一次,邓稷设宴,一举摧毁了陈升在海西数年间建立的根基。
那么这一次……
人们,议论纷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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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过得飞快,眨眼间三天过去。
县衙并没有去大肆装饰,和往日一样,只不过清扫了一下街道而已。
大门两边各有五根栓马桩,是专门用来停放车马所用。天刚一擦黑,大门外就变得热闹起来。
第一个到来的人,就是金市行首黄整,字文清。
他不仅来了,而且还带来了贵重的礼物,一套由东汉末年名士蔡邕亲手所做的《论语》石碑。
注意,是石碑,而非拓文。
早年间,蔡邕因得罪了十常侍,受到迫害,流亡江北。
蔡邕的才华自无需赘言,德行也不算差,只是书生气重了些。前半生,他与十常侍相抗争,得了偌大名声。只是到了晚年,被董卓所胁迫,不得已出仕。但他出仕的目的,还是为了编撰《东观汉纪》。董卓虽说粗鄙,可是在对士人倒也看重,给予了蔡邕极高的待遇……
所以,董卓死后,蔡邕为他哭丧。
却不想得罪了司徒王允。
书生气啊……
在那么残酷的政治斗争前提下,你不好好做你的学问,却跑去为董卓哭丧,岂不是令王允脸上无光。
于是,蔡邕被王允杀害。
纵观蔡邕一生,其才学无双,更极为重视教学。
流亡江北的日子里,蔡邕还专门为当地的一个书院,书写了《论语》,并雕刻成碑,立于书院内。黄巾之乱后,那块名为‘论碑’的石碑便不知去向。黄整也不知是从何处听说到,曹朋好《论》的消息,于是费尽心思,托人购买礼物,不成想却买来了这么一块石碑。
虽然不是什么金银财宝,却足以体现出黄整的心思。
诸如此类的礼物,也有不少。
九大行首都是人精,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送来的礼物千奇百怪,却件件能透出他们的心意。
至华灯初上,县衙门前的木桩,挂起了灯笼。
客人们也纷纷抵达,这其中,也包括了久不露面的西里教谕王成。
一进门,王成就笑呵呵的与众人招呼。
黄整打趣道:“王先生,你最近可是神出鬼没,难找的紧啊。”
“诸公海涵,诸公海涵……成前些日子有些琐事,以至于一直不在家中。今天凌晨才返回,一回来就听说邓县令设宴。成焉能不至?听说诸公前些日子找我?未能相见,得罪,得罪啊。”
他一脸笑容,周旋于众人间。
“麦公何故不见?”
王成突然问道。
“呃……不知道啊!”木作行首潘勇扫了一眼堂上众人,也不由得有些奇怪的说:“按道理,麦公也应该来了,怎么到现在也不见人影?”
正说话间,忽听后堂传来呼声:“邓县令到!”
紧跟着,邓稷从后堂夹道快步走出。
“累诸公久等,海涵,海涵。”
他笑呵呵的摆手道:“既然大家都已经来了,那酒宴就开始吧。”
“邓县令,麦公好像还没有到。”
“哦?”
邓稷眉毛一挑,眸光闪动,从宴席上扫过。
旋即一笑,“既然没来,那就不用再等了。”
所有人闻听这句话,心里面不由得一咯噔。黄整等人相视一眼,眼中都露出了骇然之色……
难道说,邓县令和麦仁闹翻了吗?
应该不会吧!
之前邓县令设宴,也只有王成和麦仁前来捧场。
听说前些日子,邓县令还去了麦仁家中,当时两人相谈甚欢,怎么这一眨眼的功夫,就闹翻了?
麦仁和陈升的情况还不一样。
陈升,只是个暴发户,虽然强横,但根基并不深厚。
可麦仁却是本地的老牌缙绅,在他的背后,代表着本地的利益。如果邓稷和麦仁闹翻了,岂不是说……
有道是,宴无好宴。
如果邓稷和麦仁真的翻了脸的话,我们出现在这里,是不是有些不太合适?
几个本地缙绅的脸色,变幻不停,似乎有些犹豫。
邓稷笑道:“来人,上酒。”
“慢!”
一个老者蓦地起身,拱手道:“邓县令今日设宴,宴请我等众人,实在是我等草民的荣幸。
只是……邓县令今日请我们过来,究竟是什么用意?”
“呃,这个嘛,可以先吃酒,咱们边吃边说。”
“邓县令,您还是把事情先说清楚吧。否则我们这心里面总是悬着,就算山珍海味,也吃不下。”
一个老牌的本地缙绅,展现出了极为强硬的姿态。
麦仁的缺席,似乎给这酒宴,一下子带来了不同寻常的味道……
邓稷面色如常,依旧带着淡淡的笑容。
他放下手中的酒觞,看着那老者,对他那种强硬的态度,似乎并不在意,反而轻轻点点头。
“既然如此,那就先说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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