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甄其姚对外面的所有声音充耳不闻,只是眼睛死死盯在地上的账本,小心翼翼的翻看,不一会儿就已经看了七七八八。
可也就是这七七八八,越是往下翻,越是让他觉得触目惊心。
账本的真实度丝毫不用怀疑,甄其姚在金陵的时候,虽说身上有着州同知的名头,但这也不过是个虚衔,实际同贾琏前身一样,是在帮甄应嘉管理家族庶务。
因此这些账本,是他管账在手里摸着的,因此拿起来的一瞬间,甄其姚就能感受到真伪。只是也是如此,他也晓得糟糕了。
这本账本的确是出自甄家,甄家的账本落入他人手中,而且还是裴永春这种人手上,如今又是在这样的场合。
甄其姚知道,就算在贾琏的暗示下,刚才他用那已经在劫难逃的十几箱珠宝讨好皇帝,恐怕也是徒劳无功。
私建盐田罪名本就不轻,如今还加上个陷害他人,与民争利,下场可想而知。
因此手上的翻动越来越缓慢,甄其姚脸上的冷静再也维持不住,最后账本终究“啪”的一声落到地上,甄其姚头都不敢抬,直接朝前头狠狠磕头。
“陛下赎罪,是臣鬼迷心窍,见伯父一直为国债的事情操劳,于是瞒着伯父做下如此祸事,一人做事一人当,还请陛下开恩,不要累及家人。”
甄其姚拧得轻,刚才给皇帝的示好,这让他就算抗下所有罪名,也不会落得砍头的下场。
毕竟虽说裴家没有私建盐田,但金矿的事情却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因此裴家人最后落得个举家砍头的下场,甄家并不是最主要元凶。
至少在甄其姚眼中是这样的。
因此这会儿早些认错,只要他身后的甄家不倒,他总会有再出来的时候。
贾琏倒是没想到此节,原本他还以为按照甄其姚的性格,是不是还要再想办法拖延个什么的,不曾想这位竟然这么当机立断的就开始认错,而且还是选择只是将事情包揽下来,尽量不牵扯家族在其中。
其余人等和贾琏一样,原本他们也以为甄其姚是不是还要再狡辩一二,谁知竟然这么快就认错求开恩。
看到这一幕,旁边的裴永春心里自然是兴奋的,只是对于甄其姚的话,他却是并不赞同。
“陛下,这么大的事情,只凭借他一人之力,哪里就如此轻易的让我兄长如此折羞,当日我裴氏一族老老实实在金陵做着生意,便祸从天降,被居家抓人牢房,那些人打的可就是这位钦差大人的名号。”
说着愤愤不平的指着贾琏。
“而且这么大的事情,草民不信甄家毫不知情,刚才姓甄的口口声声这一切都是为了还国债,想来甄家必然也是知情的,甚至根本就是姓甄的在为家族脱罪!”
红着眼,裴永春咬牙切齿的看着近在咫尺的甄其姚,若不是顾忌场合,他恨不得直接冲过去将他像捏小鸡那样,直接捏死!
“陛下明鉴,刚才甄大人的话微臣也很诧异,不过当日情景此前臣已经说过,在此就不再复述。”
原本贾琏对此前甄其姚的做法并不十分理解,不过这会儿裴永春直接这样说出来,贾琏却是反应过来。晓得了刚才甄其姚的用意,因此心里也开始淡定起来。
刚才贾琏心里忐忑,是因为担心以为昨晚的事情,甄其姚狗急跳墙,直接拉他垫背。
但现在既然甄其姚已经将所有认下来,他也就不那么着急了。
原本还要再宣的人证这会儿也不用宣了,皇帝坐在上首,看着下头大臣们脸上精彩纷呈,眼睛微眯。
按照现在事情的走向,其实要让他保下甄家,还是可以的。
牺牲一个甄其姚,流放或者贬为贱籍,都可以堵住那些人的嘴巴。
毕竟如今他还没死,天下是他的,只要他顶住压力,也就一切都不是问题。
但那样少不得落得众怨,这些人都不是善茬,再给传播出去,少不得毁了他明君的名头。
“陛下,如今事情已经水落石出,当日裴永年一家横死,既然罪魁祸首就是甄其姚,恳请陛下严惩甄家,给裴家,也是给百姓一个交代!”
看出皇帝脸上的犹疑,八大家中的柳氏当家人连忙出列。
柳家同样欠着国库不少银子,前些时候宫变,他柳家也有子孙在列。
虽说后来已经狠狠惩罚了那个不长脑子的子弟,但到底那人姓柳,只要皇帝追究,虽说柳家不会有大的打击,但少不得要出点儿血。
只是像他们这样的百年世家,家族子弟众多,财产遮掩一点点的分下去,虽说依旧姓柳,但慢慢的,却是将原本庞大的产业拆掉七零八落。
家族一大,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也就多。
虽说国库的银子与整个柳市来说,并算不得什么。
但想要凑起来,却并非易事。
不仅是柳家,基本所有不想要还钱的家族,面临的问题其实都一样。
因此柳家这一开口,其余人也就立马知会其中意思,纷纷出列。
“臣附议。”
“臣也附议。”
......
接二连三的人出列,贾琏站在后面眼睛微眯,眉头皱得紧紧的。
甄家原本在潮中就没有什么地位,虽说甄家三个女儿在皇帝的安排下,均是嫁入皇孙贵胄,只是这会儿附议要求严惩甄家的人越来越多,却是没见甄家三个女婿出列求情。
此前贾琏该说的也都已经说了,这会儿却也不好直接开口为甄家求情。
虽说甄其姚和贾琏已经猜到竟然眼前的一幕,定然是在座哪位故意给甄家设的绊子,但如今近半官员出列弹劾,却是让他们始料未及的。
三人成虎,如今没有人出列为甄家说话,就算皇帝存了想放甄家一条生路的主意,却也会因为忌惮,而不敢有所作为。
而唯一感到庆幸的,这些人虽说一直强调要求皇帝严惩甄家,但贾琏这边却仿佛被他们遗忘一般,并未有人提及。
所有人的表情尽收眼底,皇帝凝神,仔细看过众人的脸,眼睛微眯,最后嘴角勾起一抹嘲讽,朝众人扬声开口。
“好,好,朕原来都没想到,原来甄家这么招人恨!”
眼神朝出列官员的脸上一一扫过,皇帝眸子狠戾。
“大理寺卿出列!”
大理寺卿四个字入耳,所有人就已经知道接下来的结局。
若是皇帝果真偏袒甄家,那么为了夜长梦多,现在在朝上就会直接宣布甄家的结果。
但现在即是要将事情授权给大理寺,也就意味着,甄家的事儿要秉公办理。
这里的秉公办理虽说并不是说直接定下甄家最后的处理结果,而是审讯陈列甄家罪行,最后一并上承皇帝,由皇帝批阅后,再行处罚,也就是得出最后的结论。
不是皇帝亲自操刀,大理寺卿虽说不在此次出列的队伍,但既然有人想让甄家落马,如今又是证据确凿,甄家的结局,皇帝这句话,就已经定了。
这是这些事情在场官员懂,裴永春却是不懂的。
此前裴永春上京前,就已经有人给裴永春灌输过,甄家的权利,并不足以让裴永年一家十几口命赴黄泉,因此贾家在其中的作用,也就举足轻重。
换而言之,若说甄家是害他裴家的主谋,那贾家就是帮凶!
因此见皇帝只是让大理寺接手甄家,丝毫没有提及贾家的意思,裴永春有些着急,晓得自己这次出去,怕是就再也没机会见到皇帝,这么好的机会又怎能错过。
“皇上圣裁,只是陛下,甄家并不是京官,当日我兄长一家举家遇难,甄家远在金陵,势必在京城还有元凶,钦差贾琏从金陵开始,就一直参与其中,草民求陛下做主,将贾家也一并绳之以法,给我们老百姓一个公道!”
虽说皇帝对裴永春的态度已经不如开始,但裴永春见目的达到,自信心空前盛况,声音也就相较从前高了许多。
“哼,看来刚才贾爱卿的话,你是没有听清楚,不如我再给你讲一遍?”
裴永春的得寸进尺,让皇帝神色彻底冷了下来。
贾家的事情他自有安排,还轮不到别人教他怎么做。
而且刚才贾琏已经将裴家的事情说了两遍,当初贾琏带着人进京,进京以后的事情,都是他和林如海在处理。
如今林如海虽然已经死了,但皇帝自己却是清楚。
当日那个决定,林如海劝阻过,是他一意孤行做下的决定。
裴永春听出皇帝语气中的不悦,但苦苦追查这么多年,如今仇人就在面前,错过这个机会,往后怕是再也没有机会面圣,他又哪里肯放弃。
“求陛下开恩啊,我兄长一家足足十三口人,甚至还有刚满两周岁的小侄儿,足足十三口人命啊,贾家这样的昏官,若是不加以严惩,那我大宣朝的百姓,下一个倒霉的,就不知道是谁了啊!”
一边哭嚎,一边跪下朝地上狠狠磕头,裴永春喊得声嘶力竭。
甄其姚的结局已定,大理寺卿既然是由皇帝安排的,那么就不会是那幕后之人的人。因此贾琏丝毫不担心,会有屈打成招的事儿,将贾家拉入其中。
而裴永春如今众目睽睽之下请皇帝做主,其实在贾琏看来,已经是很有胁迫的意思。
甄其姚那里嘴巴是闭上的,只要他不胡言乱语,贾琏就不用担心会有人用陷害贾家。
因此,裴永春现在要死要活的要皇帝彻查贾家,贾琏根本不惧。
而且,这件事贾琏最大的责任,渎职。
可要说最终,给裴家造成这种悲剧的,恰恰就是皇帝本人。
因此裴永春越是这样不依不饶的要皇帝降贾家罪,却也是要逼迫皇帝认清当日因为自己一个念头,害死的十几条人命。
而却也如贾琏所料,面对大殿之上裴永春一声声的控诉,皇帝的后槽牙一点点磨响。
作为君王,要说不犯错,那是不可能的。
毕竟君王也是人。
但是即便是错了,那也不是别人能够说道的。
可如今眼前这个人,虽然口口声声说的是要他彻查贾家,还他一个公道,但罪魁祸首是自己,皇帝又怎能如他所愿?
这些事情不止是贾琏,其他有眼睛的大臣,自然也都看得清清楚楚。
也是因此,刚才所有人的矛头都指向甄家,贾琏这边却是无人顾及。
“住嘴!”
终于忍无可忍,皇帝猛的一巴掌重重拍向龙椅,看着地上被吼得有些懵懂的裴永春,皇帝眼神凌厉。
“区区草民,朕的话难道还不够清楚吗?还是说你可以左右朕的想法?”
眼睛瞪得像铜铃,皇帝胸口剧烈起伏。
“朕将甄家的事交给大理寺,是因为甄家的确犯了我大宣律例!但你裴家,裴永年一脉被砍头,也是因为他犯了我大宣律例!”
说着左手朝着裴永春狠狠指了指,皇帝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的这个子民。
“裴永年为富不仁,开设金矿置矿工危险不顾,朕只是罚他一脉,已经是仁至义尽!真正几十条的人命!就算是诛你裴家九族,也不为过!”
威严的声音在大殿回响,皇帝死死盯着被吓到跌坐到地上的裴永春,看起来十分可怖。
早就料到这个结局,贾琏低头,嘴角不露痕迹的瞥了瞥。
当皇帝的都这个样儿,是决计不会承认自己错了的。
即便错了,那也是别人的锅。
这次若不是贾琏当机立断,事情刚冒头。就连忙将锅甩出去,这次恐怕背锅侠恐怕也就落在了他身上。
“退朝!”
将袖子狠狠甩向身后,皇帝最后凝视裴永春一眼,随即转身。
“恭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又是整齐的声音,贾琏双手作揖打打恭,稍瞬,又是小太监喊下朝的声音,众大臣这才一一起身。
“贤侄。”
保龄候、忠靖候走向贾琏,路过裴永春身边各自心情复杂的看一眼,随后和贾琏汇合。
刚才发生的事情,也不过就是电光火石之间。
皇帝态度的转变,虽说他们作为老臣,心里早就有了准备,但还是被震怒的皇帝吓了一跳。
“到我家再说吧。”
贾琏晓得这二位来自己这里的意思,当即也不推诿,直接朝两人开口,然后目光也跟着看向被龙骑蔚架起来的裴永春,贾琏微微迟疑,最后还是打消了心里刚刚生起的那个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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