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情景,只是听到一片嘈杂,鞭炮放完了,有男人大声嚷嚷,蒙语夹着汉语,铁锅炒豆子。
秦真用手机拍照片给我看,小小派出所门口,挤着一堆羊,一个蒙族大爷手持鞭子靠在门墙上,咧嘴傻笑。羊群后面是十多匹马,其中三匹马背上坐着蒙族汉子,双手抱臂,满脸的不屑,睥睨天下。
帖木日大哥穿着蒙古袍,半边身子坦露在外,跟一个领导模样的人在辩论什么。
好生猛,这情形是我不敢想象的,对秦真道:“出去劝帖木日,叫他别胡搞,小事变大事。”
秦真出去,后面郑有为在我耳边道:“怕啥?他们是少数民族,政策优待,黄皮子不敢拿他们怎么样。”
这个我还真没考虑到,反正从我的角度出发,是绝对不敢和制服们硬杠的。
十分钟后一个肩膀上二杠二星的中年人提审我,问到底什么情况。我按照昨晚的口供一字不差地复述,听的中年人头大。
问我:“外面他们跟你什么关系?”
我如实回答:“朋友。”
中年人道:“那好,叫你的朋友们走,别堵着门口,影响不好。”
我问:“我呢?”
中年人摆手,“你没什么大事,没人起诉你,走吧。”
我一出现在外面,马背上的哥哥就一声口哨,帖木日大哥兴高采烈地冲来,抓着我两胳膊,上看下看,问:“哎呀我的兄弟,对不住你啦,他们打你没有?”
我摇头,“没打,好好的。”
其他哥哥也围上来,见我无事,开始发牢骚,“昨天那个挨刀子的呢,找出来,跟我们评评理。”
我回头看看里面,隔着玻璃门,二杠二星冲我摆手,表情不耐烦,意思让我赶紧走。
帖木日大哥不高兴了,指着玻璃叫道:“你这个没礼貌的,有本事出来说嘛。”
我见状就劝,“走吧走吧,他们也没办法的,谁让我打了人呢。”
帖木日道:“哎呀我的傻兄弟,道理不是这样子讲的嘛,他们做坏事在先,应该惩罚他们的。”
不得不说,蒙古汉子有种憨厚的可爱,蒙语里没有骂人的词组,再生气也不会听到蒙古汉子骂人,但是谚语很多,多是戏谑调笑。
但不会骂人不代表没脾气,相反蒙族汉子脾气暴躁,他们今天来都带了刀,不是用来切肉吃肉的刀,是正儿八经的蒙古弯刀,已经说好了,今天不给个说法,就要见血。
即便是我出来,那也不行,昨天晚上是蒙族汉子招待客人,可是有流氓冲进他们的帐篷,打伤他们的客人,这对蒙族人而言是种侮辱,昨天晚上帖木日已经联系了附近的好几个牧民,今天在这里集合。
现在这几个人算什么?帖木日愤恨道:“下午我们要包围这里,他们必须给个说法,穿制服怎么了?制服不讲道理吗?为什么不抓坏人抓好人?”
羊群堵着门口,羊粪球球乱滚,马尾巴掀开,扑腾一泡马粪,落在地上还冒热气呢。外面许多过路群众围观,手机能拍照的都没闲着。
二杠二星火急火燎,问我,“怎么还不走?”
帖木日大哥代为回答:“昨天晚上的流氓呢,他们欺负女人就这样算了吗?”
二杠二星很郁闷,“我们去抓人,也得你们先把门口让开行不行?”
帖木日问:“你们什么时候能抓到?”
道理是讲不通的,只能用实际行动,就在中年人抓耳挠腮着急之时,外面一辆绿色吉普按喇叭,后座上,一个四五十多岁的大叔正在横眉冷目,脸黑的要滴下石油。
这大叔好面熟,上次在片场指导过我拍骑马跃火门的戏。
二杠二星戴好帽子,吃力地分开羊群,往绿色吉普跟前走,过去低声解释。
吉普车后门打开,大叔下来,双足跨立,双手后背,眉头紧皱,声色俱厉。
有制服慌忙从里面出来,要把羊群分开,靠在门上的老汉抖着马鞭,“哎呦,你们不可以动我的羊啊,你们不可以动我的羊啊。”
制服们要抱羊走,汉子们就往上涌,大叔一声喝,制服们停手。
“你们是这样对待群众的?”
大叔气场很强,无人不服,连羊群都不咩咩了。
我分开羊群过去,简单叙述,一群流氓调戏女演员,蒙族汉子看不过,所以就……
大叔目光如炬,犹如探照灯,先在秦真身上扫两扫,而后落在中年制服身上,“还站着做什么?抓人呐!!”
三四辆车先后出动,前去抓人,蒙族汉子们对大叔表达了钦佩,对人民政府表示了感谢。
大叔很和蔼地和放羊老汉握手,和其他汉子握手,最后做了训示:很简单事情,往往就是被你们这样的人办的复杂。黑与白,很难分辨吗?
事情一直等到十一点才结束,帖木日亲眼看着昨晚的小青年被铐子挎着推进去才罢休。
帖木日大哥说:“我们草原人有的是时间,你们抓不住坏蛋,我们来抓。”
……
……
帖木日大哥很讲义气,很够朋友,他说以后有空就来草原,随时找他,马**酒管饱。
我流下感激的泪水,但更多的是委屈和无奈。
事情刚解决完,王总就来了,气喘吁吁,“小张赶紧的,时间来不及了,快上车,我送你去车站。”
我拒绝,“今天晚了就算了吧,明天的车票再走。”
王总道:“干嘛要明天?时间来得及,陈导在京城等,周五有个记者见面会,你不过去要耽误大事的。”
我就傻了,慌了,看着秦真。
秦真也看我,她也慌了。
说好的,今天出来去开房呢。
我对王总道:“路上堵车,怕是赶过去晚点。”
王总抬手看表,汗水顺着鬓角淌,轻声道:“要不行,我看看找辆警车送你一趟。”
我急忙摆手,“不要不要,我现在有点怯警车。”心里就一个念头,今天不走,无论如何,今天都要把秦真日了。
帖木日大哥自告奋勇,“有啥子嘛,来,骑马去。”
王总大喜,“对,骑马,骑马不堵车,赶紧的。”
一瞬间,我很想严厉地感谢帖木日大哥。
我再道:“我得回宾馆,我的行李。”
王总手从车里一掏,“早准备了,你表哥帮你打的包。”
早上在里面关着时,我都幻想过今天晚上即将要发生的事。我要开一间很浪漫的大床房,里面放了许多气球,壁灯柔和。
我们先洗澡,那种一米八的双人大浴缸,是个桃心造型,上面可以洒满玫瑰花瓣,我给秦真搓背。不,不仅仅是搓背。
我要吻遍她的每一寸肌肤,我要仔仔细细地看,把她的身体全部存入我的脑海,然后彻夜狂欢。
但现实就是这么残酷,我被一个胸口满是护心毛的汉子搂着腰,共骑一匹马,奔跑在闹市街头。
尤其是这个汉子还玩过马震,想到此,我不由自主地身子前倾,让自己的臀脱离他的接触。
汉子不解风情,还用力往前蹭了蹭,在我耳边喊:“坐稳了啊,别掉下去。”
我很想让帖木日掉头回去,去见秦真,今天的事情发生的有些乱,叫人应接不暇,我走,和秦真连再见都没说。
可是想起王总焦急的脸,还有那句周五记者招待会的叮嘱,又打消了念头。
上了列车,我给秦真发信息:等我,我终要睡到你。
三十秒,秦真回:一路顺风。
……
……
我虚长二十年,第一次来京城,看什么都稀奇,光是一个火车站,就给我绕懵逼,地下通道那么大,走哪都是人。
电话和陈导联系,陈导让我打车,世贸国际B座二号楼,到楼下再打电话,他安排人接。
小土鳖没见过大世面,看到京城出租车上公里1.8的标志有些怕,生怕那个世贸国际会很远,特意鸡贼地去问警察叔叔,世贸国际在那块?
警察叔叔很和蔼,“第一,我是保安,第二,我是外地人。”指点我道:“看见那些戴红袖的老太太吗,问她们,啥都知道。”
我上去招呼老太太,阿姨好,我去世贸国际,要怎么走?
老太太很认真,那个世贸,名给说全咯,这好几个世贸呐,说着从口袋掏出京城地图,瞧好喽,这儿有世贸,这儿也有世贸,有商业楼,有公寓,您去那个?
我说:公寓!
老太太地图合上,简单呐,直接打车,要不了你二三十块。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和地道的京城老太太打交道,那标准儿化音,比电视里的地道多了。
可惜,在外面抬头,天上没有嗡嗡而过的鸽哨,反倒是乌泱泱的各色人群,真的是人潮汹涌,长这么大,现实里我还真没见过这么多活人扎堆挤在一起,比我老家市里办集会厉害多了。
怀着崇敬而激动的心情,我拦下出租,师傅很客气,“到哪呢您?”侧头看我一眼,“呦,小伙子,去哪儿?”
我是大概明白了陈建斌的意思,京城人士说话那股味儿,只是看书还真不一定会,但听在耳朵里,那股味道自然出来。
我说完地址,师傅才啪嗒一声按下计价器,给了我另外一种感受。人没打算坑我,确定地址才计价,不像我们老家,上车立即按表,想反悔下车,别急,结账再走。
车上就侃起来,“也不全对,咱这儿也有那些不够揍的,上车就宰外地人,绕道儿,按返程,夜间,里程表里动手脚,海了去啦,这得看你运气。”
听师傅说话,冯巩春节晚会的味儿不由得出来,心里琢磨,这就是所谓的地域熏陶吧。
到了地点,付车费,下车,先抬头看一眼世贸公寓,心里道句:真特么的高!然后环顾一周,眼前视野开阔,当然,这开阔只是相对于小城市,主要是京城的大马路真特娘的宽。
举目四望,路上行人匆匆,也不都是开车的,也有步行骑自行车的,在路边还立着一位大姑娘,二十四五的样子,模样不错,小脸白净。
然后打电话,开口:“陈导我到了。”
陈导电话里问:“见到小菲了吗?”
我正疑惑,那个二十四五的大姑娘就笑盈盈地朝我过来,“你是张发吧?”说着,笑盈盈地伸手,要替我拿行李。
从门口到电梯,小菲就问清了我的祖宗八代详细信息,上去十六层,有个海天影视公司的招牌,里面装修的明亮整洁,我这才知道,公寓里面也可以开公司。
一路进去看到许多影视剧海报,最显眼的是林雨柔的大型人头,上面写着天地英雄传,再就是劲哥蔡姐等人的大幅海报。
走过一间房,隔着玻璃可见到,里面放着许多电脑,其中一台电脑是两个屏幕并排,一个屏幕上面都是曲线,另一个上面则是画面。
而且,是我骑着马在夕阳下耍酷的画面,一个眼镜男在电脑前操控,画面来回变。
我很疑惑,那画面才拍完两天,是怎么到京城的?
一路去到总经理办公室,小菲敲门,里面是陈导,还有一位眼镜男,斯文有气质,陈导介绍那是叶总。另有一位身穿红色僧袍的和尚,盘腿坐在沙发上,眉毛全白,闭目养神,手中转着佛珠。在他身后,站立一位大汉,身高大约一米八五,体重差不多两百,肥硕健壮。
陈导虚指老僧人介绍说,这是坎帕仁波切。
我没听懂。
小菲在我耳边轻声语:“那是密宗活佛,坎帕上师。”
我连忙拱手,学着影视剧里的大侠见面礼,“原来是活佛,久仰久仰。”
陈导见我动作,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茶水喷出来,是从鼻子喷出来。
我有些讪讪,自问,难道我做错了?
叶总让我坐,身后小菲则问我是喝茶还是咖啡,亦或者是橙汁?
这一切给我的感觉很高大上,还很有文艺范,我说白开水。
坎帕上师这才慢慢睁开眼,面目慈祥,望着我微笑,然后冲我伸手。
我有些慌,不知道这是要干嘛,试探着向前。那只手就往我额头上来,让我不由自主的低头,最终,那只手落在我头顶,揉了揉,拿开。
我是真懵了,不知道这和尚在我头上揉了揉,是什么意思。
身后的壮汉怒目圆睁,“还不感谢上师加持?”
叶总在旁边笑着解释:“上师摸你的头,是给你祝福。”
我连忙道谢,“多谢大师。”
坎帕上师点点头,微笑,手一抖,从袖子里拿出一窜珠子,在自己手上转两转,嘴唇哆嗦,嗡嗡嗡嗯嗯嗯,睁开眼,要给我。
我还在犹豫,要不要接,后面的大汉就催促:“还不跪下迎接?”
转瞬间,我懂了,连忙摆手解释,“误会了,我不是和尚,我也不信佛,我就是个演员,这头是演戏剃的。”
一句话出口,几个人都变脸,陈导继续咳嗽,叶总则是面红,身后小菲扯我胳膊,“怎么说话的,卡帕上师是特意请来的。”
特意请来的跟我有鸡毛关系?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眼见我慌乱,上师依然微笑,点头,继续要把珠子给我,口里道:“我知道你不是僧人,但你与我有善缘,这是赠与你的。”
善缘?
我伸手接了珠子,看着后面大汉,也学着他的样子,双手合十,对着上师鞠躬,“谢谢大师。”
旁边的叶总咳嗽一声,道:“上师增给你的,叫佩珠,是带在手腕上的,珠子的材料是太阳子,上师常年佩戴在身,念力加持,能给你带来好运。”
太阳子手串?我低头看一眼,红彤彤的,好像是木头材质,当下也不好多研究,再次道谢。
谢完,叶总转脸向上师,面目严肃,询问:“上师您看?”
上师冲我微笑,点头,“此子聪慧端庄,有大善缘,将来成就非同小可。”
虽然我很懵,虽然我心里其实不怎么喜欢这和尚,但我听到他说我将来成就非同小可,我心里还是蛮高兴的。
叶总大喜,又问:“他有什么造化?”
上师眉眼一起笑,“成就在在座诸位之上,若是有缘,你们当见。”
哎呦,厉害了我的光头。我眼睛往周围瞅一圈,陈建斌导演不用说,差点拿到奥斯卡,这叶总什么来头不知道,但看他坐在哪里比陈建斌势都老,应该也不是泛泛之辈。
我的成就比他们都猛,那我能混到什么地步?不由自主,我裂开嘴笑。
其他人都笑,叶总又道:“请上师给赐个好名。”
赐名?我立时恍然,叶总这是让大和尚给我取个艺名。不免好笑,以前赵灵儿也说过类似的话,要想红,先换名,这艺人想红,必须让大师给取个好名。
上次去西京见道士我都后悔没花五十块,这次在京城又是这一出。不过有师父跟我说过,任何封建迷信都是骗人的,不应该理会。
眼见大和尚闭目装高深,我就忍不住了,慌忙开口,“不用了叶总,我的名字挺好,我想一直用下去。”
这话引得几个人都抬头,身后小菲都微微后倾,似乎我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上师闻言,微笑开口,“小友说的对,小友说的对。”而后哈哈笑,对叶总道:“他说的对,他的名,我不能取。”
叶总脸瞬间变黑,瞪我。
瞪我干毛?你煞笔迷信,还想诓我一起迷信?我再开口,诚心诚意:“真的,叶总,我觉得吧,这演员演戏,主要还是看活儿,活儿好,怎么都会红,活儿不好,名字取得再好也没用,真正会演的人,就算取名王大锤,照样火遍大江南北。”
“你别说了!”叶总恨恨道,再看上师,上师哈哈笑,开心至极。
叶总有些慌,要道歉,结果上师说:“王大锤,好名字,好名字啊,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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