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燃烧殆尽的蜡烛被伙计无声无息地换成了新的,昏暗的大厅又明亮起来,就连黄雕阴郁的眼中都跳动着火光,如同回到了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年少岁月。
“要说我和梁晶晶的关系,就要从黄雕和梁晶晶的关系说起,这两位的关系,我不好说,还是让这两位自己来。”刚才还一副要马上讲大故事的高真北,竟然就这么收住了,他就这么靠在墙上,看着梁晶晶和黄雕。
这一脚刹车令人始料未及,梁晶晶露出一脸见鬼的表情:“你还是这么不要脸。”
“你也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了,早该习惯才是。”高真北不知什么时候又顺了一瓶酒,自斟自饮,打定主意不开口。
梁晶晶抬眼看了一眼凤歌,轻轻叹了一声:“我和老黄的关系,并不像你们想的那样,我们只是同袍而已。”
同袍,在这片大陆上,只有军队之中的人,才会如此互相称呼,凤歌的眼神中满是疑惑,北燕与西夏从来都看不起女人,认为军队只是男人的天下,只有大恒的军中,还有一些女性的存在,难道这两人竟然是逃兵吗?
看出凤歌心中所想,梁晶晶笑道:“我们可不是逃兵,我们的队伍已经被抛弃了,再也,不存在了。”大恒立国以来,被撤销建制的队伍只有一支,那就是寒山铁骑,主帅刘觥弈因兵败被处斩,所有士兵被打散,编入其他的队伍中,许多士兵不忿不满,没有服从安排,而是自行散入民间。
寒山铁骑,从大恒皇朝一柄战无不胜的利剑,变成了逃兵的代名词,少部分依旧留在军中的寒山铁骑旧人,则是想法设法把自己这段历史削去,以免落人口实。
当初护卫在刘觥弈身旁的十八位忠实精英铁卫,每一位都拥有过人之能,任何一位站出来,都会成为独霸一方的噩梦。在削去寒山铁骑时,起先对这十八位铁卫采用怀柔政策,当先皇发现在“怀柔”政策,他们并不领情之后,便采用了铁腕,派出大量人手,去追杀这十八个人。
他们有能力,又心怀怨恨,难保不会振臂一呼,再次集合起一支或是更多的队伍,将大恒皇朝推向毁灭的深渊。
诉说往事,梁晶晶的声音柔而有力,没有一丝方才腻人的甜嗲:“我与黄雕,就是十八铁卫之一。”
其实方才凤歌已经猜到了,寒山铁骑的事,是她的祖父临死前最为后悔的一件事,也因此,父皇继位后,没有继续执行对十八铁卫的追杀令,而是就让这件事永远的沉在了历史的尘埃之中。
莫名的追杀,又莫名的停止,让国人议论纷纷,然后,就是与东宁的贸易关系改善,国人转而将大量的热情投入到与东宁的生意之中,只有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家还会提起这件事之外,大多数年轻人已经不再关心曾经发生了什么。
曾经发生了什么对现在的生活并没有影响,关心那么多有的没的,还不如好好的关心怎么多赚钱,改善自己和家人的生活。
“既然已经无法挽回,就这么过安生日子也挺好,所以我和黄雕就在这里开了黄沙旅馆。”梁晶晶抬起头,将落下挡住眼睛的头发轻轻拨到耳朵后面,她扬起头的那一瞬间,又露出了曾经沙场喋血的刚硬气质。
“只是没想到,这么久过去了,竟然还有人惦记着我们。”梁晶晶的语气中带着满满的讽刺。
黄雕无声无息的被下毒,名将愁,使得他曾经挺拔的身躯缩成一团,他的腰始终佝偻着,脖子向前伸,皮肤皱成一团,眼睛模糊,牙齿松动,明明只有四十出头的壮年人,看起来却像有七十高龄。
“很快,就有人送信过来,让我们将这个巴蜀商人杀死,然后将他的尸体送到大恒、西夏和北燕的三国交界之处,换取解药。黄雕他却不愿意,那,只好我代劳了。”梁晶晶说起杀人的事情,就好像杀一只鸡似的。
“你杀了他,送尸体过去的时候,就会被抓住,解药?根本不会有的。”黄雕声音低沉,“大恒皇族的人,没有一个守信。”
“皇族?”凤歌惊讶,“是谁?”
梁晶晶笑道:“也不怕告诉你,正是当今大恒皇帝的亲弟弟律王爷。前来的人手持的是律王府的印信,老黄中的美人白头名将愁,是皇宫大内特有,毒死这个商人的药,也不是民间常见之物,只怕这又是一次皇室内部倾轧的结果,这个商人,不知怎的招惹上了皇家,也真是自寻死路。”
提起大恒皇朝,梁晶晶的语气满是不屑与唾弃,想来还在为当年的事情耿耿于怀。
“我与高真北,曾经在边境一场阻击战中相遇,他被我暴揍了一顿。”梁晶晶眼睛瞟向高真北,眼里满是得意。
高真北只管埋头喝酒,并没有反驳,他只是轻笑:“你怎么不说是在什么情况下把我暴揍了一顿?”
“这不重要,结果就是我把你给暴揍了一顿。”梁晶晶一扬下巴,“然后寒山铁骑就散了,再也没见过他。”
“好了,故事说完了,小姑娘该回去睡觉了。”梁晶晶拿起一支烛台,要将她送回房去。
凤歌却没有要走的意思:“你把他揍了一顿,之后再也没见过,所以,他要替你掩饰杀人的罪行?中间的过程是不是跳过了什么重点?”
看来这小姑娘着实不好糊弄,梁晶晶无奈的笑道:“这么小的年纪就喜欢刨根问底可不好哟。”
高真北将最后一口酒喝干,将碗丢在桌上:“做人还是老实一点好,你看小姑娘也不是好骗的。”他站起身来,又去搬酒:“还是听我告诉你故事的另一个真相吧。”
“在边境与寒山铁骑大战时,我与梁晶晶落单,那时不巧遇上了黑风暴,我们俩被卷到沙漠腹地,过了好几天,她一点在沙漠里生活的经验也没有,很快就将带着的水耗干了,我将自己的水给了她,然后带着她到了绿洲,没想到,等她的身子一恢复,趁我不备,就将我打昏。”
高真北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转头看了一眼毫无悔过之意的梁晶晶,凤歌则是微微皱起眉头,梁晶晶忙说:“你可别被他骗了,你可知道他是怎么把自己的水给我的吗!喂水就好好喂水,嘴对嘴喂过来是什么意思!”
“你以为我没有试过吗,根本灌不进去,你那会儿牙关紧闭,要不是把你的牙关撬开,你根本一滴水都喝不了。”
“哼,借口。”从现在风情万种的梁晶晶嘴里吐出这样娇嗔的话,还真是完全不同的观感。
凤歌轻咳了一声:“所以,高真北是因为对你余情未了,所以才想要替你掩盖吗?”
“是,但也不完全是。”高真北又坐下,“如果这个商人的尸体真的被送到边境上,一场战事难以避免,到时候,我的生意也要受影响。”
“就是为了钱。”高真北淡淡的说着,只是他望着梁晶晶的眼神,却似乎不是这么个意思。
搁在柜台旁的沙漏一点一点的从细口向下流,计算着时间的流逝,大厅里一时间无人说话,有伙计从后面绕出来,恭恭敬敬的对黄雕说:“黑风暴已经变小了,不出意外,太阳出来之前,就可以停止。”
“还有一个时辰,天就会亮了,我把这尸首按他们的要求放到边境去。”梁晶晶从桌子上跳下来,准备回房,看似已是垂垂老矣的黄雕,身手敏捷的站起身,从柜台后抓住她的手:“你不能去。”
梁晶晶白皙的脖子微微一偏,妩媚的看着黄雕:“我不去,谁去?这小丫头给你的解药,到现在也看不出一点效果来。”
说着又瞟了一眼凤歌。
“谁都不准去。”方才抓住梁晶晶的动作,似乎耗尽了黄雕全部的体力,他又颓然坐回椅子上:“谁都不许去,那里,有去无回,莫再上那些皇室中人的当。”
梁晶晶的笑声如银铃一般在厅中回荡:“老黄,你真当我傻呀,当然是去偷解药啦,我才不相信他们会这么好把解药给我呢。”
“不许去!”黄雕用力一拍桌子,想要站起来再拉住凤歌,却整个人忽然脚软似的瘫了下去,梁晶晶见状心中一惊,右手在柜台上一撑,飞身跃过,扶住黄雕,发现他双目紧闭,昏迷不醒。
梁晶晶伸手去探他的脉息,只觉手指下的那一小块皮肤虽仍在跳动,却是脉象混乱,时有时无,时疾时徐,有两种药力在他的体内横冲直撞,身体无法承受这样的压力,导致了暂时的昏迷。
“你到底给他吃了什么!”梁晶晶怒视着凤歌,如果不是因为凤歌身边站着关林森,现在梁晶晶要将凤歌给生吞活剥了。
“就是,就是解毒药呀,我的药绝对不会有问题。”一向镇定的凤歌,见黄雕现在昏迷不醒的模样,一时不知如何是好,高玄武从黄雕怀中取出方才凤歌给的小小的瓷药瓶,打开闻闻:“药的确是好药,只可惜,不对症。”
他倒出一颗,拿在手中:“寻常毒药或是凝血或是反其道而行之,这瓶解毒药,也是对血液类毒药有效,但是既然是美人白头名将愁,是对大脑刺激,伍子胥过昭关,一夜白头,正是因此。不对症的解药,也是毒药,现在黄兄身中两样剧毒……”
不用继续往下说,众人也明白了他的意思,现在能救黄雕的,除了对症的解药之外,还得再寻一样名为千秋红的草,那种草,通身全红,服之,则会全身凝血而亡,正是与凤歌手中解药相生相克之物。
千秋红这种草在大恒常见的很,甚至有些大户人家会拿它种在院子里做为园林装饰,看着红通通一大片的喜庆,正常从也不会没事蹲在地上薅草吃。甚至在林翔宇的县衙里都种了一排。
但是,也只是在丰饶的大恒常见,在大沙漠里,只有坚强的风滚草和骆驼刺挣扎求生,这种日日常见的千秋红,想要也不可得。
“我们随你回大恒取药。”凤歌看着黄雕,心中满是愧疚,如果不是她多事,至少弄清楚自己有没有这个能耐救人再动手,黄雕也不会变成这样。
有错就要改,造成了损失就要马上补救,至于从这里回到边境,再到西夏,一来一回要折腾多长时间,人命关天,暂不放在考虑范围之内。
沙漏落下了最后一颗沙,在观察口的伙计的声音传来:“天亮了,黑风暴停啦。”
凤歌马上就要回房收拾行李,却看见坐在一旁悠哉游哉的高真北说:“千秋红呢,我正好带了几颗,本来是想带去西夏卖的,如果你们现在就买下来,我当然更高兴,开个价吧。”
梁晶晶叉着腰:“你喝了老娘那么多酒,随便一坛都能买得下你那棵破草,赶紧拿过来,别那么多废话!”
“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高真北悻悻回房,从包裹中取出了一颗包得好好的千秋红,“我这可是拿出了给杨贵妃送荔枝的打包技能,新鲜着呢,入土就能活。”
“下口就得死。”梁晶晶从腰间抽出一把细巧弯刀,将千秋红斩成细碎,喂入黄雕口中。
又是一阵挣扎,黄雕的脉息平稳了许多,眼睛慢慢睁开,此时,又听见观察口的伙计大声嚷着:“老板老板,外面有人过来了,二十几个,都骑着马。”
漫漫黄沙地,若不是有伙计引路,凤歌根本就看不出黄沙客栈的入口在什么地方,可是这群人却熟门熟路的停在了与周围浑然一色的客栈门口,在精钢打造成的门板踹了几脚,惊天动地般的声音在门厅里回荡。
那动静听起来着实不那么友好,素明泽也被惊动,从房间溜达出来:“这是怎么了?莫不是老板在外面欠了什么债,债主摸上门来了?”
“来找我的。”梁晶晶揽镜自顾,将歪了的发簪重新插了一回,“就是尸体换解药的那帮人。”
能无声无息给黄雕下药的人,自然也不是易予之辈,只怕一早就盯上了在黄沙客栈的这些,梁晶晶笑道:“灶上还炖着鸡呢,你们帮我看着火,我去去就来。”
说着,她就要拾阶而上,走出这间客栈。
“你的墓碑上,想刻什么名字?”黄雕忽然开口。
梁晶晶停下脚步,转头,巧笑倩兮,温柔地看着他:“你在说什么呢,你莫不是想独吞那只鸡?”
她企图转移话题的梦想破灭了,黄雕低沉着声音:“那些人一开始找上我,就没有想要交出解药。”
“一开始我就知道。”梁晶晶昂首一笑,“所谓‘救命稻草’,所谓‘饮鸩止渴’,谁不知道不仅无益,还会要命呢,只不过……”她轻轻一叹,素来妖娆霸气的艳容上,也流露出一丝无奈的轻笑。
“我岂能坐视你就这样一日日的衰老下去,就算是陷阱,我也会睁着眼睛跳下去,有一点机会,都不会放过。”
黄雕手撑着柜台,颤颤巍巍站起来:“你若去,我马上死在你面前。”
“好啊,那我们比比谁先到奈何桥。”
“你!”
“你什么你?我喜欢了你这么多年,你一直憋着劲装死,我和你一起逃到这个鬼地方来,什么大恒什么朝廷什么家国,早就没了,你还不肯,告诉你,你生是我梁晶晶的人,死是我梁晶晶的死人!还有!我就不信了,你今天还能死在这里!”
说着,她几步跃过来,扑倒了黄雕,抓起一根绳子,左一圈右一圈,将黄雕给绑了个结结实实,还拿了块大馒头,把他的嘴给堵上,又小心的用绳子给勒上了一圈,保证他吐都吐不出来。
技术娴熟,操作流畅,一看就不是第一次。
可怜黄雕英雄一世,如今却体衰力竭,就这么被捆成了一个球,梁晶晶拍拍手上的灰,对黄雕抛了个媚眼:“跟姑奶奶斗,下辈子吧!”
***
铁门打开,梁晶晶一步三扭的从地下慢慢走出来:“哟,几位爷来得这么早。”
“少废话,人呢?”
“死啦。”梁晶晶单手从地下拖出了那个巴蜀商人的尸体,众人齐齐下马,为首那人上前,梁晶晶向后一退:“解药呢?”
一只白色瓷瓶,从空中抛过来,梁晶晶一手接住,打开,正要低头去闻,另一只手飞快的接住直逼面门而来的利箭,箭杆在她的手中折断:“这是何意?”
“将来要是有人问起这个人是怎么死的,老板娘要是忽然想说真话,我们也很为难啊。”说话的功夫又是连珠三箭接连飞来。
梁晶晶身子如旋风一般飞起,那三枝箭被裙摆卷起,落在梁晶晶手中,轻松一折,三枝箭齐齐变成两段。
“老板娘好功夫,不知这样又如何呢?”
弓箭手齐齐让开,身后五人手中拿着铁砂火铳,这种铁砂火铳,威力极大,一抠扳机,铁砂如扇状喷射而出,能把人喷成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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