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回京的路上,这一行锦衣卫加上那个传旨太监都是垂头丧气,根本没有来时候那种神气劲,等到出了山东的境内,太监松了口气,转头询问道:
“刘千户,后头那些山东地骑兵,还在跟着吗?”
闻言,一身华丽盔甲的刘千户回身看了看,不服不忿的开口道:
“自从出了济南府就没见影子,不过邓公公,咱们这可是去传旨,往常没见你有这种样子,那王争不过一个外地总兵,有什么好怕的?”
嗨了一声,这从大内来的邓公公说道:
“咱家还当是什么事儿呢,原来是这档子,刘千户你是勋戚子弟,自然不懂得咱们宦海沉浮的规矩,要是没点保命的本事,咱家这颗脑袋早在天启年间就搬家了,哪还能坐在这里和你谈笑。”
刘立因为是勋戚后裔,从小就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听说当时提督京营的太监曹化淳是皇帝心腹,喜爱银子,好说话,所以其他人都把自家子弟安排到京营吃空饷。
刘家自然也就是这么做,刘立在京营舒舒服服当了几年兵,除了穿上纸壳制作的华丽盔甲搞搞依仗,糊弄下皇帝以外是屁事都没干,再后来才托关系当了这锦衣卫千户,到现在都是顺顺当当的。
其实说起来,这次刘立还是头一次出京,来之前刘家也找到过邓巡,说是让他好生照料。
还真是这银子起了效果,要不是这姓邓的老太监拽着,刘立那种桀骜的性子怕当场就会和王争吼起来,在他眼里,什么总兵副总兵的,不过就是条狗罢了,哪能和他们勋戚子弟相比。
当然了,若刘立真的那样做,十有八九是回不来了,这时候他听到老太监邓巡的话,神情有些纳闷,又是问道:
“此言何意?”
邓巡呵呵一笑,边走边解释起来,听完这些话后刘立这才是陡然惊醒,刚刚还真是捡了条命回来。
眼下的大明已经不是从前,什么勋戚子弟,什么天子家奴,在外不过是空有尊贵的名头罢了,除了对那些爱好名节,同样没什么实权的文官们有些威慑力,其余有兵有权的武夫谁还会把你当回事。
要说将骄横跋扈做到骨子里的人,平贼将军左良玉称第二绝对没人敢抢第一,对于皇帝的旨意他虽然都是遵奉下来,但那已经是极限,多的不会再做。
至于地方上督师、督臣的军令,那也是要看心情才会考虑是否尊行,对于左良玉来说,只要手里还握着左军的兵权,头面上遵从朝廷,其余的不还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朝廷也害怕这个天底下最大的兵头子一怒之下反叛朝廷,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所以无论崇祯如何怒不可泄,摔盆砸碗,最后下来的旨意无非都是四个字为主——戴罪立功。
左良玉戴罪立功这个段子已经被天下的兵将们广为传颂,就连农民军里都当成个笑谈。
朝廷不敢动手握实权的军将那是定性,所以只要待在自己的军营和地盘里,要做什么不还是自己说了算。
现如今的形势真可谓是越来越烂,整个湖南,除了刘国福率本部外系驻守的济南府开封城一带,其余的大大小小城镇已经完全成了闯王李自成的天下。
闯军的人数每日都在增加,而唯一有能力遏制的山东军,却在几月之前被崇祯下旨给调了回去,山东军一走,闯军在河南再没有任何麻烦,地主豪强纷纷结寨自保,大大小小的流贼到处乱窜,攻寨掠地。
湖广几地,张献忠在攻破了襄阳诛杀襄王之后,立刻成为天下农民军最有威望的几支,仅次于闯王李自成。
获得了襄阳城内的大部分军饷物资后,张献忠立即转头东进,声威浩大的攻破光州,尽杀朝廷有司一应官员和城内大户豪绅,将他们血淋淋的头颅悬挂在城上,因此得到赤民百姓的一致赞扬。
紧跟着,张献忠与别号曹操的罗汝才合兵,实数十几万,号称二十万东攻商城。
说来也是巧,刚刚升任开封同知的知县盛以恒还没来得及离开,张、刘联军就已经来到城下,并且将四处围的水泄不通。
无奈之下,盛以恒只好找到当地豪绅头面杨所修,招募义勇与官军共同守城,但当时的天气不景气,开春居然还下着大雪。
莫说兵器盔甲,官军和义勇们连棉服手套都没有普及,还没等开战大部分就已经被冻得没有知觉,失去了战斗力。
由此,商城被张献忠、罗汝才联军一击破之,开封同知盛以恒一介文人犹有血性,杀贼兵十数人后气力不支,这才被生擒。
见对方有意招降,盛以恒竟然直接撞死城头,临死嗔目呵斥,誓不与贼共存。
左良玉自从开县一败之后被崇祯皇帝勒令训斥,但训来训去,无非又是让他戴罪立功,现在正屯驻于叶县、舞阳一带到处搜找军需。
贺人龙率部退回延绥闭门不出,保定总督杨文岳为了收缩实力,将驻守在阳武的副将吴惟忠调回,与其他几名将领一同合兵屯守禹州。
除了这几支比较有力量的官军,其余的也都是各扫门前雪,像是河南巡抚李仙风,他在一个月前转来开封布置防御。
说起来,巡抚亲自来到开封布防,对官军的士气还是有些提高的。
当然了,对于高谦、陈永福两人与山东军外系刘国能之间若有若无的关系,他也听到些风声,只不过眼下开封的防备还要靠刘国能这部的山东军来支撑。
听闻前段时间王争连圣旨都不遵,这可震动了河南、湖广各省。
虽然王争没有明说,但却暗指皇帝身边有奸臣为祸,让传旨太监回去问问这到底是不是皇帝本人的意思。
一方面来说,这实在是大逆不道,有违纲常之举,就连左良玉都没有直接拒绝遵行圣旨的举动,起码在明面上还是要装一番样子,但是从另一方面来看,王争眼下的确有这个资本。
谁都知道,山东军在山东的地位已经同郑家在福建没什么两样,莫说有司官署,就连大小城镇的地方官员都已经完全换了一批人,足足的土皇帝。
而且李仙风还隐隐约约的听到风声,王争除了在河南的归德、开封两府有势力以外,甚至还插手了南直隶境内,不过具体的他就不知道了,毕竟太过山高水远。
可这还是能让他倒吸一口凉气,山东军战兵十二营,水军两营,火器营、骑兵营等等,这些编制都是众所周知,但真正的实力究竟在哪,谁都没个谱。
只说山东六府境,王争到底攥着多少正兵营,保安司下辖又有多少盐丁和护院,这些人要是全都算上,李仙风不敢想。
况且这还只是王争摆在明面上的实力,这等横空出世的人物,要说他暗地里安安稳稳的没有任何发展,鬼才会相信。
虽说崇祯气的大怒,连杀了几名太监宫女,但可能是畏惧对方兵强马壮,到现在竟也没什么消息传回来,只是一昧的督促山东军期出关。
听到这个消息的李仙风也同各地大多数官员的想法一样,崇祯这次逼的太急了,连着给王争下了几道圣旨。
第一道是严厉斥责,倒没什么,彰显皇帝天威罢了,但紧跟着又是一道斥责,并且让王争从河南撤兵。
这已经让不少官员紧张,要是左良玉受到这等待遇,怕还真就会在开封待着不动,看你老皇帝能怎么样。
可王争还算听话,没什么犹豫,直接就是将战兵撤回山东,并且不再过问任何河南之事,表现的很有诚意,但崇祯还是不依不饶,第三次竟然要撤了人家山东总兵的职务。
谁都知道,那可是在乱世中安身立命的资本。
王争从登州一步步走上来,经历了这么多才到如今的地步,怎么能轻易之间就放手?
李仙风看得明白,这连续三道圣旨已经将那位一向听从朝廷号令的山东总兵彻底逼急,说的那句话也是不管不顾起来,颇有威胁的意思。
有道是皇帝身边奸臣当道,并且不遵圣旨,许多文官听到这消息便后背直冒冷汗,直接联想到三个字——清君侧。
历朝历代,麾下有兵有将的大将受到朝廷猜忌,打出清君侧的旗号掀起叛旗这种事屡见不鲜,每次都是一场灾难。
要是山东军真这么多,那可是朝本就摇摇欲坠的大明上再狠狠踹一脚,山东到京师直线距离并不远,按以往山东军的行军速度,也就是五天之内。
这已经属于赤裸裸的威胁,能说出这种话,那说明王争已经根本不把什么君臣情义放在心里,对朝廷完全换了一个态度。
李仙风清楚,这又是一个被逼成走投无路的例子。
能是襄阳陷落,襄王受难,再加上杨嗣昌畏罪自杀,官军连溃,五省剿匪彻底成了一滩乱局,这些事情一起拍过来让崇祯失了去应有的判断。
那些六部有司的京官们最擅长扇风点火,听到山东传回来的消息后,他们这才是急了,在朝议中不断上疏,恳求崇祯皇帝要好生安抚王争。
崇祯依旧听不下去,甚至当庭仗责了几名六科廊的言官,但几日过去后却挡不住满朝的部院大臣,话口渐渐松了下来,说是让王争仍领山东总兵,率山东军出关与洪承畴会合,戴罪立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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