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胜利干杯!”
“敬王国!敬魔术师阁下!”
堑壕里响起一片搪瓷茶杯碰撞的脆响,私酿蒸馏伏特加的芬芳和欢乐一起扩散开来。
同为生活在极北国度的人民,拉普兰人对酒精的迷恋程度仅次于公国。军营里倒是明确禁酒,于是一到军营休假日,军营附近的酒馆里总是可以看到醉意盎然的军官兵丁。
这个步兵排正在执勤中,照道理是不允许喝酒的。但随着气温开始下降,禁酒令也不是那么绝对了。帝国的科学研究已经证明酒精会加速人体温度流失,但是在冰天雪地的环境中,适度饮用烈酒能够加速人体血液循环,降低四肢末端冻伤的可能。所以只要上级军官允许,士兵们不但能在晚餐得到一杯伏特加的配给,值夜班的哨兵还能得到额外的伏特加供应。
“生命之水”——伏特加的别称在北方之地可谓名副其实,在钢筋水泥都会冻脆的漫漫寒夜里,伏特加真的是维系士兵们生命的必需品。
各种以谷物和薯类为原料的伏特加中,拉普兰酿制的“生命之水(Spirytus,斯皮亚图斯)”最受推崇,其酒精度高达96%,是世界上酒精度数最高、最烈性的酒。这个步兵排享用的,正是私酿的“生命之水”,在辛辣的芬芳中,士兵们的欢笑回荡在夜幕下。
他们有理由欢笑,任何在战场上生存下来的战士都可以为还在延续的生命感到喜悦,更何况他们刚刚收到了一个和自己息息相关的好消息。
拉普兰浮空舰队成功突袭公国军兵站,成功摧毁堆积在各个兵站里的重型炮弹——这条振奋人心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拉普兰,尤其是前线堑壕里的士兵,这个消息等于给了他们一个生命的保障,要知道那些炮弹一旦抵达前线,直接承受的就是这些堑壕里的大兵们。现在有人告诉他们,所有炮弹都被摧毁了,那些大炮都成了哑巴,他们怎么可能不对此感到欣喜若狂。
于是大兵们举杯相庆,每个人都在讨论公国军在此次奇袭中的丑态和一直默默无闻的浮空舰队的神奇表现,更多人则是在讨论此次奇袭的谋划者——如同魔术师从帽子里拿出兔子一样的神奇用兵家,来自帝国的军事顾问,“不败魔术师”帕西法尔少将阁下。
他理应成为焦点。
一次突袭就彻底瘫痪了公国军的重炮兵,加上炮弹殉爆产生的连带损失和对公国士气的打击,其影响力不亚于重创一个公国军步兵师。考虑到浮空舰队自身的损害几乎为零,这种成就和神奇的用兵方略除了“魔术”,也实在是找不出更贴切的形容词了。也难怪会成为所有人讨论的焦点。
不过身为人们关注焦点的帕西法尔对自己的声名鹊起却完全没有自觉,对各种邀请和仰慕者的信件全部推给副官处理之后,他就一头扎进各种报表里去了。
后世史学家在评论帕西法尔时,有两个普遍观点,其一是认为他是当时最高明的用兵家和战略家之一。要不是同时代有皇帝这颗太过耀眼的恒星存在,他的光芒本应更加显眼,将更多人吸引到他的身边。其二则是比起指挥千军万马的军人形象,帕西法尔的行为模式更像是心理学家、经济学家、后勤参谋、情报参谋的奇怪混合体。
之所以会有这种评价,主要是因为帕西法尔的作战中对后勤系统和情报支援的重视程度远超过一般军事将领。其作战计划比起堂堂之阵,更喜欢诱导对手按照自己的节奏行动,攻击对方的薄弱环节——尤其是敌军的后勤系统。
“因为后勤系统是当代军队的命脉啊,没了后勤系统的支援,就像抽调了身上的血。大出血的状态下固然不会马上死掉,甚至还能挣扎一阵子。不过也就只能做到这种程度罢了,不会对结局有任何影响。”
翻阅着最新的航空照片和公国船团行程信息表,帕西法尔啜了口红茶,语气平静的说到:
“不了解后勤系统的重要性就没资格说自己了解什么是现代战争。”
个人的勇武,一两种新式武器,一两个战术创新——由这些决定战争走向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如今的战争是综合国力的对抗,更是体系之间的对抗。
军事技术和军队组织的变革使得战争日益复杂,枪械自动化、速射火炮和战车的普及、用于物资和拖曳火炮的牲口数量增加、军队中技术兵种的增加、军队规模持续扩大……战争形式的复杂化使得后勤压力持续膨胀。因为这不仅仅是能否筹集到足够后勤物资的问题,还涉及如何将这些物资顺利送往前线。简而言之,武器装备的发展提升了军队的火力和战斗力,但却使其更加依赖后勤保障。其结果便是公国不得不将一支威力强大却行动迟缓的军队投入到一场快速运动战中,其困难程度可想而知。
面对困难,公国参谋部和后勤部门只能将希望寄托在空中运输的补充和基层组织对新形势的适应能力上。从目前为止来看,公国军后勤系统的表现已经可以称得上优秀了。不管公国军自己怎么抱怨,能以极为原始的组织结构,在极为恶劣的地理环境和交通系统中还保障公国军一路进攻到曼纳海姆防线,这已经是相当了不起的成就了。那些唠唠叨叨抱怨个没完的家伙倒是可以自己去跑一趟后勤路线看看,体会一下作为军队底层,没有任何优先权,还要天天承受前线和后方的指责,每分钟都要面对军队和民间的抱怨甚至是怒骂是什么味道。换个脾气暴躁点的直接撂挑子,让那帮混蛋深切领会一下没有后勤的日子是什么滋味了。
公国军后勤系统已经十分努力,其表现不好,一是受制于特殊的环境,二是组织结构远未完善,三是公国军方上层对后勤重要性缺少深刻的认知。
帕西法尔所谓的“魔术”,其实就是综合上述三个深层问题所布设的局。
在战争开始阶段,拉普兰军通过弹性防御,有组织的后撤到了曼纳海姆防线,这里不但设施齐备,同时距离拉普兰原有的和开战前后紧急增修的铁路线更近,更容易获得补给,这就使得铁路在内线防御战略中的优势得以充分发挥出来。相对的,公国军的铁路系统不论好坏,只能将物资、人员输送到边境,剩下的路程要么通过浮空船转运,要么在被充分破坏、挤满了野战军和各种路障的土路上缓慢蠕动。而当公国军越过泰帕莱河后,这种困境又被进一步放大。这里河水湍急,河岸高耸,且时有大块浮冰漂过,摆渡条件极为有限,只有少数河段勉强可以利用船只渡河。在渡河船只极为有限,且优先被野战军使用的情况下,物资的拥堵迟滞又被进一步加剧。公国一度试图通过架桥来缓解困境,可问题是参与战役的四个集团军都严重缺乏架桥设备和懂得实施架桥作业的工兵。受制于客观地理条件,公国军的物流严重滞后,这就为帕西法尔的第二阶段布局创造了条件。
当公国军物流受到严重拥堵,前线的战事又急需大量武器弹药来打开局面,这就迫使公国军后勤系统为适应前线需求不得不做出调整。其具体措施是设立各种存储点和浮空船临时停泊装载卸货的野战应急设施。通过原地储存,调整空中运输在整个系统中的比例,设定新的空中运输时刻表来满足对前线部队的补给。可一来公国的浮空船不是如同帝国滚装船那样可以快速装卸的船只,需要专门的泊位和装卸设备。二来,在前线和各存储点抓紧时间抢修浮空船紧急停泊设施的时候,各种物资依旧不断从后方输送过来,大量堆积的物资很快就超出了仓库的承受上限,大量弹药被迫露天堆放。这不但极易被发现,还异常容易遭受攻击,一旦被攻击,可以预见堆积如山的炮弹会产生什么样的连锁反应。自开战以来,帕西法尔就没放松过对这些临时仓库的侦察。在空中和地面侦察的配合下,他很清楚沿泰帕莱河到公国边境线之间有多少仓库,仓库里都放着些什么,每天有多少车辆和船只在什么时间进出,载运的都是些什么,那些野战浮空船装卸设备的进度怎么样了,都在什么位置——他对这些一清二楚。
他设好了局,公国也如他预想中一样入了局,剩下的就是等待那些几乎不设防的仓库堆满各种易燃易爆的物资,然后等待一个能造成最佳破坏效果的时机——比如浮空船装卸设施接近完成,满载物资的浮空船停泊在地面上,弹药堆的满地都是——为公国军送去一朵小小的烟花,引发一连串绚丽的连锁爆炸即可。
最后,也是最要紧的一个布局,是针对那位老而弥坚的马卡洛夫海军上将和勇敢无畏的高尔察克海军少将的心理陷阱。这两位很清楚帕西法尔的最终目标是公国军后勤系统的核心中枢——亚姆立札据点,帕西法尔必将通过声东击西的办法来突袭亚姆立札。事实上也的确如此。但帕西法尔耍了一个小小的花招,他频繁的调动舰队在浮空运输船团航线附近出没,摆出一副要打破袭战的架势,成功让那两位对手将手中不多的机动兵力投入到护航和巡逻之中,各个临时仓库的防卫力量大幅下降,从而使得他成功运用舰队和MDS同时对多个据点同时攻击,引发公国军浮空舰队调度的极大混乱,要不是高尔察克海军少将足够冷静沉着,没有贸然解除护航任务来回头搜寻已经一击得手掉头就跑的帕西法尔舰队,帕西法尔还准备在回来的路上顺便摸掉那些毫无防护的运输船。让胜利变得更完美精彩一些的。
“哎呀哎呀……这可不好,胜利果然如同禁药一样容易上瘾。追求胜利和名誉这种事情可一点都不符合我的性格,还是尽早完成工作,早早退休吧。”
啜饮着加了白兰地的红茶,远远未到领退休金年龄的少将阁下抓了抓松软的头发,用懒散的声音自语到:
“接下来那两位会有什么反应呢?要怎么才能确保他们继续寻求舰队决战呢?果然……还是要有足够份量的诱饵才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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