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眼看见冲出巷子的钢铁怪物,罗兰就大致上猜出那是什么东西了。
这不是预言的超能力,也不是他有能渗透进防卫军研发机构的间谍网,更不是脑补能力强到逆天的结果。只是出色的观察力,简单的逻辑推理,加上一点点情报整合。
他还是亚尔夫海姆少年军校的军校生时,教官们传授的知识里,运动战、歼灭战、闪电战占去了相当篇幅,防御作战的内容相对要少一些。这里面除了强调“进攻精神”外,很大程度也是由于精灵阵营不擅长消耗战,尽可能避免僵持的速胜战略使然。
“速决速胜”的思想不仅体现在军事教育层面,也深深渗透入整个国家的建设,更直观的表现在装备研发上面。看看防卫军那一堆跑得飞快,火力惊人,装甲厚实的战车就知道他们的脑洞朝什么方向开。
在这种建军思想的指导下,出现一款薄皮重火力装甲车用于城市作战,几乎就是一种必然——毕竟大口径重甲履带突击炮不可能成为主力装备进行大规模量产,更无法满足快速部署的需求,况且比起战略轰炸机丢下的巨型制导高爆弹,380㎜和600㎜臼炮的威力都不够看。一款能打能跑,火力凶猛,能伴随装甲纵队前进,能用大型运输机快速部署,也能独力解决散兵游勇,有基本防护能力的轮式突击炮还是很对精灵们的胃口的。
罗兰猜到了开头,也猜对了过程,却没有猜中结果。
他怎么也想不到,精灵们对“小口径高初速”的痴迷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普通的50㎜L60战车炮已经无法满足他们,他们直接把还在测试中的电热化学炮(ETC)装上了车。
作为防卫军“高初速炮项目”的尝试,磁轨炮、多段加速式瓦斯锥膛炮、高斯炮、电热化学炮都生产了几门样炮用于研究和测试。但到目前为止,没几个修成正果的。不是需要巨大的发电车,就是后坐力太强,一炮干掉敌人的同时也把自己还原成零件。也就电热化学炮在那堆歪门邪道里还算是比较靠谱的,但距离实战化还有不少问题需要解决。比如电源输出、供电线路的配置。承受炮身与后坐力的载运力和稳定性等等,眼前的III号轮式突击炮还远未到可以被称为“整备万全”的程度,充其量不过是刚过磨合期的试做机。
就算如此,它的威力也足够了。
电热化学炮并非靠火药燃烧。而是凭借化学反应产生的高温瓦斯推动炮弹。扣动扳机的瞬间,高压电流经过调节形成波形符合弹道要求的电流脉冲,输入等离子喷管,引发电极生成电弧,烧蚀塑料毛细管壁。产生高温、高压、含氢量高的等离子体射流,高速喷入液体******,将之分解为高温高压瓦斯发射炮弹。
其初速和反应速度,远远凌驾于传统化学能炮弹。炮口初速高达每秒1820公尺,作为对比,56倍径88炮的炮口初速也才每秒820公尺。
车顶遥控机枪和电热化学炮对准罗兰喷出激烈的炮口闪光,胡椒瓶形状的炮口制退器向四周溢出暴风和火焰,宛如雷霆之剑的炮击化为弹幕轰了过去。
安装了双向火炮稳定器的电热化学炮具备行进间开炮能力,之前一直忍着不开炮正是为了麻痹罗兰的诱敌之计。
时机、策略天衣无缝,炮弹也确实发射出去了。
在感到痛苦之前。目标就会四分五裂。
车组成员对此深信不疑。
罗兰并没有意识到“开炮的瞬间”。
但从装甲车内渗出的寒意,化作闪电贯穿眉心,理解到那是“杀气”之前,双腿已经夹紧坐骑腹部,愤蹄而起的独角兽跳了起来。
破坏的暴风自下方掠过,尖锐的杀意化作惊讶和动摇,随着尾翼稳定脱壳穿甲弹炮弹打在建筑上发出轰鸣,砖瓦碎片如同火山般喷发。建筑物另一侧,一整排提坦斯士兵承受高速炮弹的直击,注入动能的身体如肥皂泡沫般炸裂。内脏和生命爆发四溅。越过血腥风景的独角兽稳稳落地,再度驱蹄疾驰。
车体内侧传出一阵动摇,转眼变成了更加确实的杀意,驱动突击炮追了过来。
(如此的——可怕……)
感受着身后犹如实质的压迫感。罗兰在心中感叹着。
仿佛要把皮肤撕裂一般,不断传来的震耳欲聋的引擎声;
像是在嘲笑刀剑早已落伍了一般的,钢铁装甲和枪炮;
要是被卷进车轮,四肢都会被绞成碎片四散;
非但如此,车身自己会左右倾斜,后轮也会弯曲。让车辆描绘出蛇一样的曲线轨迹。
不用再说更多也能理解,这是为杀人制造出来武器,不是靠肉身就能够与之对峙的。
而在防卫军里,这只是众多武器之一,远不是威力最大的。
自己仅仅只是依靠读取对方的“杀气”,预先感受到接下来的攻击采取行动,借此与之周旋。光是做到这一点就拼尽了全力,反击根本无从谈起。
想到这一点,就能感受到作为敌人的防卫军强大到了何种地步,要有什么样的觉悟才能和他们为敌。一句“要做英雄和懦夫”根本不能抵消装甲和火炮,连阻止驾驶员换前进档都做不到。
再进一步,就会理解到把精灵阵营的技术水准提升到这种程度的家伙到底有多可怕。
无所不知的魔镜;
能看透一切的水晶球;
——比这些都更可怕。
“不是人类”、“受到诅咒的天使或恶魔”、“仿佛从遥远的未来带来知识的异常者”、“以一己之力创造一个文明的男人”。
这就是名为齐格菲。奥托。李林的超自然现象,甚至会让人觉得无法赢过他才是理所当然的存在。
眼前的装甲车不过是他的力量的末端之一罢了。
(真是奇怪——)
如履薄冰,不对,眼下根本是踩在悬空的蜘蛛丝上,下方就是万丈深渊。不要说前进或后退,一阵微风都可能带来万劫不复。
承受着如此可怖的压力,视野豁然开朗,扑打在脸上和身上的风格外清爽,火热的身体里不断涌出力量。
(明明应该感到紧张害怕到全身发抖才对,心里居然……很高兴。想要大声呐喊出来——)
扬起嘴角,白色骑士和坐骑再度化作白色电光,切入钢铁怪兽的前进路线。
“见鬼!我们的回转半径太大了!机枪和霰弹在搞什么?!”
驾驶员汉克斯下士叫骂着,作为车里还有力气叫骂的人。他可以说代表着车组的心声。
连续使用独立液气悬挂,使车身重心移动,8个轮子同时配合转向,使得行驶中的车辆能在不减速或少减速的状况下做出类似赛车甩尾、漂移的动作。相比采用刚性悬挂、扭杆悬挂、弹簧悬挂的旧型战车,III号轮式自行突击炮在横向机动力、回转半径等方面可谓领先了整整一个时代。
但这么做不是没代价的。试想一辆近20吨重的装甲车以时速90公里行驶,坐在车里的人不但像快艇一样左右摇晃,同时还被横向移动的G力死死压住。在这种类似洗衣机滚筒的工作环境里,不管有多么身强力壮,都逃不过晕车的下场。由于大部分时间距离转向轴心较近,驾驶员的情况相对好一些,车组其他成员完全是靠药物来缓解症状。
根据药物存量和自身生理极限,他们完全可以坚持到傍晚。相信到了那时,眼前纠缠不休的白色独角兽也会精疲力竭,活活累死。
然而他们却丝毫没考虑采取拖延消耗战术。这不光涉及军人荣誉,更大幅超出作战规定时间,违背作战指令。最后,“能不能干掉对方”——这个之前无法想象的问题正随着内心的焦躁浮现,不断动摇他们的信心。
“冷静下来,被玩弄在鼓掌上的可是那家伙啊。”
仿佛带有不可思议的魔力,仅仅一句话便让车厢内的气氛恢复正常。
卡留斯。莱茵巴赫转动潜望镜,让白骑士的身影烙在视网膜上。
说实话,眼前的娇小背影带给他的冲击更在部下们之上。
仿佛从战争博物馆里逃出来的亡灵,不止一度被防卫军装甲部队的履带碾压的骑兵——卡留斯并不认为敌人是藐视己方而用这些装备出击。切身领会到对手就算如此这般也要迎击的气魄。年轻的装甲兵精英也不禁为之震撼。
嘴里说着“被玩弄的是对方”,心里却明白被牵制的是自己,冷静的表象之下是苦涩的认知。
简直不可思议。
那个人;
那匹独角兽;
是纯粹的生物,不是啃炮弹喝润滑油也能活下去的战斗机器。但透过潜望镜观察到的背影却丝毫不见疲惫,那匹独角兽更是不知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会精疲力竭。
以敌人来说,眼前的骑士可谓完美,身为对手的卡留斯也不禁被那闪耀的身姿吸引,甚至萌发类似倾慕的情感。
唯有竭尽全力将其击倒,才是战场应有的礼仪。唯有赋予适合其的死亡形式,才是真正的尊重。
冷静下来。
对方能一再突破防线绝非侥幸,反应速度、体力、位置的把握都显示出身经百战的优秀素质。
不过光靠这样还不够,就算身经百战,见识过尸山血海的修罗场,那也只是“上个时代”的东西。历史早已证明,落后时代的经验和技术在全新的战场上是多么不堪一击。要想对跨时代的事物发起反击,至少要掌握一定程度的情报。
对方熟悉我军。
他知道我们什么事?
我军的作战方式?我军在幕后操控政变的事情?装甲车的反应速度?
对了,“那家伙”从交战开始表现出的那种灵活,证明他非常了解这辆突击炮的机动性。应该知道我方固然难以直接碾压他,但他也不可能用一柄长剑伤害到我方。
——如果是这样,那家伙为什么要用长剑?
——为什么没有试图从协和广场撤离?
——是想逞英雄吗?没有任何路径可以避免民众不受波及,安全地撤离。担心着万一自己撤退了,装甲车说不定根本就不会追逐自己,转而对民众进行大屠杀。
——是吗。
——也对啦。
——反正对人类而言,我们就是“坏蛋”,那就让我们尽可能的看清楚那位骑士有多大能耐。
深吸一口气。卡留斯问到:
“近距离霰弹还有多少?”
“如果是全方位射击,顶多1次。如果是定向开火,大概可以发射5~6次。”
炮手汉斯。霍夫林格上士清点着脚边的铁盒,这些不起眼的小盒子其实是反步兵定向地雷的变种。炮塔和车体四周均设置有暗藏的发射机构,任何自以为躲进火炮和机枪死角,准备摸上车体的家伙都将承受钢珠暴雨的洗礼。
“近距离霰弹炮塔右侧装填!左转打横!机枪准备——”
呼应卡留斯的指令,突击炮猛的横过车身,来不及同步调整的独角兽冲到了前面。仓促回头的罗兰看见车顶机枪的枪管开始旋转,枪口的前方是一群手足无措的查理曼陆战队士兵。
“开火。”
比起“杀掉英雄”,让其他人意识到“英雄不存在”、“英雄没什么用”要容易的多,而且同样能实现“扑灭反击象征”的目的。
更何况——
“近距离霰弹——”
“反步兵空炸霰弹——”
“发射!!!”
命令完美地叠合在一起,霰弹发射器和迫击炮同时发出电闪雷鸣,火药燃烧的光照亮策骑飞奔过来的罗兰。
——陷阱。
逞英雄也好,凝聚人心的作秀也好,确实以人命为最优先的人道主义也好。既然目的是把突击炮诱离现场,那么只要把炮火引向民众,“英雄大人”也不得不赶过来营救。
当然。这种程度的陷阱谁都想得到,反应够快的话,说不定也能逃掉。毕竟人类在极限状态下,经常能做出一些平时难以想象的举动。
因此,备下第二重、第三重的陷阱绝不是过度谨慎或胆小。
1公里开外,另一辆轮式突击炮高高扬起炮管,双联装120㎜迫榴炮像机关枪一般朝天空喷涌出火焰。
秉承防卫军装甲力量“车族化”、“通用化”之设计理念,以及“模块化”这一概念的尝试,III号轮式突击炮设计之初便有“根据不同任务需求换装不同模块以满足需求”的考量。譬如装备ETC执行反装甲任务与攻坚,譬如拆除武器、扩大车内空间成为输送平台。譬如安装防空火炮成为野战防空体系的一环,又譬如安装速射迫榴炮,成为炮兵支援平台。
格夫雷特。莱茵巴赫少尉的坐驾正是这种顶着突击炮名头的自行迫榴炮,不到3秒。接连3枚迫击炮弹高耸的弧线,对准罗兰背后倾注而下。
目标是那个骑士可能回避退却的线路,既避开伤害到友军车辆,也堵死目标的退路。
完全出乎常人意料之外的配合攻击,更让人难以置信的是两个车组自始至终没有进行任何通信联络,周边也没有观察小组报告动态信息和位置参数。在视线外发射的炮弹,落点却精确地仿佛早已掌握所有动态信息。
不可思议,简直就像魔法。
可对莱茵巴赫兄弟——防卫军在殖民地奥古斯塔的弗拉冈机构秘密执行的“新类型计划”早期成果,“新类型(Newtype)”士兵的先锋们,拥有更强的认知能力、直觉、洞察力,无需文字和语言,可以让自己与他人进行意识沟通,如同超能力者一般的强大战士——对他们来说,分享心灵,直接从意识层面分享战术情报和战场信息,如同呼吸一样轻松。
那个骑士完蛋了——
莱茵巴赫兄弟对此深信不疑。
没有魔法加持,腾挪回避的余地也被封杀,区区一副铠甲在钢珠霰弹面前和薄纸没有分别。
赢了。
闪过这个念头的刹那,卡留斯视野中的身影极速放大。
“喝啊啊啊啊啊啊!!!!”
少女的面孔转瞬间变得无比清晰,理解到正是这名少女和自己的突击炮纠缠至此,为此感叹之前,卡留斯最先想到的是“她疯了”。
诚然,个人的勇武有时能成就正常情况下无法想象的丰功伟绩,可那是农耕时代。在工业化时代,骑士老爷们的清高、骄傲、技艺、勇武,在钢铁和火药面前一文不值。朝战车发起冲锋的骑士,结局就是变成履带下的一滩肉泥。
换个角度考虑,或许骑士大人是觉得拉近距离可以缩小受弹面积,以牺牲一只手为代价换取车顶转管机枪。可这不是黑火药滑膛炮发射的霰弹,近距离发射的钢珠霰弹威力更甚******,不要说轰掉胳膊或是在身子上开十几个“水龙头”,把整个人打烂都是小菜一碟。
所以她一定是“疯了”,不然就是与其转身被迫击炮炸死,不如拼死一搏,至少可以得到一个和骑士身份相符的死亡方式。
正如此想着,一朵蔷薇在卡留斯眼前绽放。
“——?!!!”
银白色的蔷薇,层层交叠的花瓣,艳丽的花朵,同一时间大量在空中绽放,点点璀璨光芒让白蔷薇显得更加美丽。
在卡留斯车组目瞪口呆之际,少女从蔷薇丛里飞身而出,手中长剑划出一道银色弧光。
“车……车顶遥控机枪破损!!”
耳机传出的故障警告音将炮手拉回现实,红色故障警告灯为车内笼罩上一层非现实的色彩,一时间,卡留斯车组的成员都沉默了。
因为是匆忙拉上战场的试做车辆,很多细节尚未完善,车顶遥控机枪的动力管线是外置结构,被刀剑斩断也不是不可能。可精灵装甲兵们受到的冲击并非来源于此。
“搞什么……刚才发生了什么?”
卡留斯呢喃着,瞪大的眼睛突然眯了起来,冷汗从额角滑落。
“这家伙……真的太危险了……!!”
——我们必须把她先除掉才行!
两道思维发出共鸣,钢铁怪兽们发出咆哮,将周遭一切全部从视野里排除,全心全意、竭尽全力地投身于猎杀罗兰。
爆炸和枪声交错,战斗和死亡的漩涡更加激烈的肆虐吕德斯。(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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