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省城安庆,向来都是反清团体的活动中心。
安徽巡抚恩铭被刺身亡,徐锡麟发动的安庆起义失败后,这里的局势更是极不稳定。继任的安徽巡抚冯煦对革M党人采取纵容的姿态,没过几个月,就被弹劾而去职。其后,安徽布政使继昌、沈曾植曾短暂护理过巡抚一职,都因不能控制局面而被撤换。
光绪三十四年夏天,朱家宝被任命为安徽巡抚。
朱家宝是云南蒙自人,进士出身,由于为官清正耿直,早年的仕途并不如意。袁世凯任直隶总督时,朱家宝正在直隶做县令,得到袁世凯的赏识,从此官运亨通。先为直隶学政,其后升江苏按察使,又升任吉林巡抚。
正当他准备去东北赴任,任命又有变化,改为安徽巡抚。
就在这种情况下,朱家宝乘船而上,来到了安庆的码头。
朱家宝是个政客,而且和袁世凯一样,都是老谋深算,阴险狡诈的那一类政客。
他上任不到四个月,就赶上了清廷陆军部制定的“太湖秋操”。
“秋操”是清末新军术语,相当于后世的军事演习。
其时,北洋军在1905年有过“河间秋操”,1906年,又有南、北对抗意味的“彰德秋操”,在“彰德秋操”期间,以湖北新军第八镇为主力的南军居然与段祺瑞任总指挥的北洋军在对抗中不落下风,这让铁良为首的清廷陆军部大为振奋,他们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制衡北洋的另一支武装力量了。
为了检验南方新军的编练成果,陆军部计划在1908年12月间在安徽太湖县举行新军会操,以熟悉南方地形的作战环境。太湖县是安庆所辖六邑之一,境内多为丘陵山地,正适合新军演习之用。
参加太湖秋操的新军主力为南方新军的两大主力,江苏新军第九镇与江苏新军组成的混成第九镇和黎元洪统带的湖北新军二十一协补充第八镇两标步队与安徽新军三十一协组成的混成第十一镇,除此之外,还有王士珍统带的部分北洋新军和军官也南下观操。作为演习所在地的东道主,安徽新军也派出少量部队前往演习地点参加会操。
安庆城东门外新军炮营驻地,一脸英气的年轻新军队官熊成基走出了营房。
他由城东的枞阳门进城,在城内穿街越巷,来到了位于城北三祖寺街的“杨氏试馆”,这里是岳王会的联络地点,密谋发动新军起义。
安徽的反清团体最大的是“岳王会”,由柏文蔚、陈仲甫(独秀)、常恒芳等人1904年创办于芜湖,其后逐渐在安徽新军中发展壮大。此时,安庆新军第三十一协中任军官的就有第六十一标三营管带冷遹、第六十二标二营管带薛哲、马队管带倪映典、炮营队官熊成基以及任下级军官的范传甲、张劲夫、田激扬、杨王鹏、洪承点等人,由于三十一协协统顾忠琛倾向革M,岳王会在安徽新军中迅速发展,已经有数百名成员。
“杨氏试馆”不大,原来是为参加科举的举子们而开的会馆,由于科举停办,这里现在基本没什么人来。由于座落在偏僻之处,所以非常安全。
冷遹是这次安庆起义的策动者,见参加会议的十多位岳王会在新军中的中坚分子已经到齐,便把自己范传甲一同商议的起义计划提了出来:“这次太湖秋操,校阅大臣是陆军部尚书荫昌和两江总督端方,到时安徽巡抚朱家宝也定要赶去太湖,如果我们借参加秋操之机骤然发难,定会将其一网打尽。然后高举义旗,招抚南洋、湖北新军,联手而战,以安庆为根据,一面宣布独立,同时攻取各省,天下或可一鼓而定!”
参加会议的岳王会成员都是血气方刚的热血青年,在冷遹的鼓动下,自然群情激昂,很快通过了发动太湖起义的决议。
大家推举冷遹和倪映典为起义正副总指挥,决定利用安庆新军三十一协参加“太湖秋操”的良机发动武装起义。
可惜的是,这个起义计划很快就被两江总督端方和安徽巡抚朱家宝侦知。
这个年头的革M党都是一些楞头青,毫无斗争经验和保密意识。
范传甲奉命去南洋第九镇联络新军,轻易就把起义的详细计划告诉了端方派到第九镇的探子,革M党人将绳索自个套在了头上,就差让端大人拉上绞架了。
南洋第九镇官兵在江宁下关码头陆续登上海军派出的兵轮,由长江水路到安庆上岸,然后再走陆路抵达太湖县演习地点。运兵船抵达安庆南门外的江岸码头,只见岸上和码头上人山人海,挤满了前来迎接的安庆大小官员和新军官兵,另外还有不少看热闹的人群。
护理安徽巡抚继昌与安徽新军协统顾忠琛站在列队的三十一协军官之前,与带兵前来的南洋第九镇编制徐绍桢相互问候、寒暄。第九镇的步队、炮队、骑兵队等陆续上岸整队,值日官一声号令,军乐队奏起雄壮的乐曲,在前面开道,步兵、骑兵、工兵、炮兵、工程兵、电讯队、卫生队、辎重队等逐一行进,嘹亮的军乐、雄壮的军威,引得大路两旁看热闹的百姓发出一阵阵的欢呼声和热烈的掌声。
从日本留学回国的安徽测绘学堂总办庄翼匆匆赶到芜湖铁厂,找到了正在铁厂督工的林铄,“先生,昨天晚上安徽巡抚朱家宝突然回到了安庆,在迎接第九镇的宴会上抓走了顾忠琛和冷遹,如今端方把他的心腹余大鸿派到三十一协任协统,安庆岳王会的骨干现在正在四处托人营救冷遹。”
林铄听罢想了一会儿,抬起头来对庄翼说道:“你不是正借着光复会的名义在新军中发展咱们复台社的成员么,这是个机会,如果我出面将这两人保出来,你要趁这时机取得岳王会的信任,争取让他们加入到复台社中来。”
庄翼说道:“是,我一定尽力。”
安徽的反清团体虽然以岳王会为主,但由于徐锡麟的影响,光复会也有很大的势力,另外同盟会也在悄悄发展着成员。庄翼、李之梁等留日士官生回到安徽后,在新军中打着光复会的旗号,一直在悄悄发展着成员,如今已经有二百多人加入到复台社之中。
这个年代,排满反清在年青人中非常有号召力,由于有林铄的掩护和资金支持,复台社在南方各省中迅速发展,与同盟会、光复会并驾齐驱,成为反清运动中的“三驾马车”。
由于林铄的求情,端方答应等“太湖秋操”过后,将冷遹等人释放,不过由于有“革M党”之嫌,冷遹是不可能再回到安徽新军之中了。朱家宝跟着端方赶去太湖县参加秋操,由于还是对新军不放心,他在临走时,又从芜湖调来了李之梁统带的三营水师江防营,以加强省城的防卫。
接下来,国情突变。
农历十月二十一日,星期六傍晚,37岁的光绪皇帝在北京驾崩。第二天下午,执掌晚清近五十年大权,74岁的慈禧太后也跟着病逝。几天后,“国丧”的哀诏送达安徽。而在这前一天,官府已经安排工匠,昼夜赶工,在三牌楼万寿宫,搭建起灵堂。省署、府衙以及各部门的文武官员,均集结于此,举哀祭奠。
灵堂是就着龙亭搭起来的,高十余米,白色挽帐由上而下倒悬,挽联斗大黑字游于其中,格外伤悲,格外肃穆。不仅如此,仪门内外的东西朝房,包括后面的大殿、后堂,以及御碑亭内14座御碑,也都披上了凄凄惨惨的白纱。万寿宫外,临时安排有护兵守卫,荷枪实弹,平民百姓只能远观,不能近前。全省各地的官员,从早到晚,一批批马不停蹄赶过来,在仪门前落马,停轿,然后一脸凝重,按职位大小,鱼贯而入万寿宫。
正在进行的“太湖秋操”自然停止,端方亲自坐镇太湖西乡,与王士珍统带的北洋军一起弹压住不太稳定的江南新军,朱家宝则匆匆连夜赶回了安庆。马不停蹄跑了几乎一夜,天色微明之际,朱家宝一行,由集贤关经高花亭至棋盘山。立在高处,看曙色中的安庆城平和宁静,他这才略略松了口气。
朱家宝在黎明前悄悄赶回巡抚衙门,林铄正替他坐镇安庆。
见到林铄,朱家宝长嘘一口气,“贤侄,没出什么事吧,城内看起来很平静。”
“有事,革M党在‘杨氏试馆’秘谋趁国丧之机发动兵变,幸好被水师巡防队发现,当场打死了两人,其余的人却被他们逃走了。”林铄指了指站在一旁的李之梁说道。
朱家宝对李之梁抱拳说道,“这次能保得省城无恙,多赖老兄,今后还请多走动一些。”
“没事,之梁算是自己人,有什么事,世叔吩咐便是。”
熊成基、范传甲等人不听劝告,执意要在安庆发动新军起义,林铄只能派李之梁带着栋军水师营前往“杨氏试馆”围捕,本意是放熊成基等人逃跑,不料,田激扬和范传甲持枪反抗,在交火中被打死。
“有时候牺牲是不可避免,现在牺牲这两人,是为了保护更多的同志。另外在会内要加强纪律教育,如果复台会也象他们一样无组织、无纪律,迟早也会出事。”林铄在离开安庆之前很严肃地交待着李之梁和庄翼。
由于岳王会的首脑大多逃亡,岳王会成员在薛哲的带领加,大多都加入到复台社之中,这让复台社几乎控制了整个安庆中的新军力量。
大家按林铄的要求,在积蓄力量,等待着时机。
对袁世凯来说,1908年的冬天特别的冷。
11月,光绪皇帝和慈禧太后先后驾崩,根据太后临终前的安排,醇亲王载沣不满三岁的儿子溥仪继位,改元宣统,袁世凯的政敌载沣则以摄政王监国,执掌皇朝大权。
摄政王载沣上台之后,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袁世凯。
慈禧在世时,袁世凯在老太后的庇护之下风光得很,他手下的势力扩展太厉害了,军队、官制改革、立宪,他样样都来,这也让满朝的皇亲贵戚视袁世凯为眼中钉,忧心其势大难制,欲除之而后快。
在赫赫皇权之下,袁世凯在听到各种对自己不利的流言后也是惶惶不安,却也无计可施。
1909年1月2日,袁世凯象往常一样,迎着冰冷彻骨的寒风前往内廷。载沣主政后,每日都要召集军机大臣商议朝政。当袁世凯走到殿廷的时候,早被买通的当值太监将他拦住,偷偷的对他说:“袁大军机可不必入内,今日摄政王怒形于色,听说严惩谕旨即下,恐怕对袁大军机不利,宜早筹自全之策。谕旨如何严峻,则非我辈所能得知”。
袁世凯听后,犹如被打了一闷棍,在脑海一片空白的情况下,失魂落魄的走回了自己家中。待到稍微清醒,袁世凯急忙把自己的幕僚和亲信召来商议对策。亲信张怀芝说,情势危急,不如立刻前往火车站乘三等车前往天津,毕竟直隶总督杨士骧是我们的人。袁世凯听后,立刻简单的收拾行装,在张怀芝的保护下前往天津。为防不测,袁世凯不敢到天津本站下车,而是提前一站让张怀芝给杨士骧打电话,让他派人来接。杨士骧倒还镇定,他让袁世凯千万不可来督署,也不能让人看见,他随后就派人处理这事。
袁世凯正在生闷气之时,杨士骧的亲信来了。他带来了北京的消息,说“罪只及开缺,无性命之虞”。袁世凯听后长舒了一口气,便决定立刻回京,预备明晨入朝谢恩,不然会引起更大的麻烦。
当时北京的袁府更是陷入了慌乱当中,袁世凯失踪的消息在城中不胫而走,一时间谣言纷纷,有人说袁世凯被秘密处死的,也有人说袁世凯畏罪自尽的,一时纷纷扰扰。直到后来,主持军机大政的张之洞听说袁世凯已经回来的确切消息后,心里的一块石头才算落了地。
第二天,袁世凯终于见到了摄政王以宣统皇帝名义发出的上谕:“内阁军机大臣外务部尚书袁世凯,夙承先朝屡加擢用,朕御极复予懋赏,正以其才可用,俾效驱驰。不意袁世凯现患足疾,步履艰难,难胜职任。袁世凯着即开缺回籍养疴,以示体恤之至意。”
三天之后,袁世凯怀着无比的委屈和幽怨,带着家人凄凉而茫然地离开了北京。袁世凯被排挤出京后,清末政坛再次发生或大或小的地震,袁世凯的私党一个个清除:杨士骧当年去世,端方接任直隶总督;张之洞去世;邮传部尚书陈璧被革职;徐世昌内调邮传部尚书,东三省总督由锡良接替;黑龙江布政使倪嗣冲被查办;民政部侍郎赵秉钧被斥,载沣接管警政;江北提督王士珍自请开缺,等等。
满洲亲贵抢班夺权,让以袁世凯为首的北洋集团彻底失去了对满清朝廷最后一点的忠心,满清王室也失去了手上唯一可以依靠的最后一点武装力量,两年后自袁世凯重新出山的那一刻起,也就宣告了满清二百五十多年统治的死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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