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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的生活悠闲懒散,不同于汴梁忙碌的繁华热闹,前人余韵恰到好处的留存下一份魏晋风骨。有气宇轩昂的士子走过石桥,也有乌篷船上静坐的渔夫,鸬鹚在他身边懒懒散散的拍打翅膀。
比起春风十里,淮左名都的扬州,还有台城画柳,烟笼十里堤的金陵,杭州则显得平静而安宁,一如西湖秋水的婉约明眸,采莲女子的洁白皓腕。
陈仲卿的日子过得不算提心吊胆,但总归需要未雨绸缪。短短一天的时间内,就跑遍了青衣巷附近所有街道巷落,详细记录每一条街道的布局和情况,回家之后在桌面上铺开一张宣纸,将自己脑海中的布局一一记录下来。
多少步有个拐弯,哪里有荒废的宅院可以躲人耳目,偏僻的小巷通向哪里。宣纸上都描绘的一清二楚,然后针对不同的情况设计出了好几条逃生的路线。
他时刻记着一件事,自己是东窗尚未事的逃犯,并不是什么中隐隐于世的高人。汴梁局势现在波诡云谲,阴晴不定。万一陈府背地里的勾当被枢密院副使或者大理寺少卿的人察觉,他虽然逃出了陈府,但杭州城肯定也躲不下去了。
在必要的情况下,难逃才是人生的真正主题。隐姓埋名奔逃他乡,陈仲卿甚至考虑过直接南下往大理国方向走,离开晋朝。
大功告成之后,陈仲卿抹了一下额头上的汗珠,把秋毫摆放在砚台上,缓缓呼出一口气。
另外一张桌子上,还摆放着石灰,硫磺,木炭与硝石。老贾小心翼翼的把石灰装进一个锦绣雕裘的香袋之中,然后抽紧袖口的金丝线,系紧之后拿起来提了提,晃了晃,确认不会漏出来之后再交给自家少爷。
老贾缩着袖子,掐了一把鼻涕,咧着黄牙说道,“喏,少爷,小心点,这石灰要是进了眼睛可前往不能沾水,必须要用油去擦拭。还有少爷,你说这天湿气那么重,硫磺和木炭都会受潮。我觉得您还是把它收起来未妙。”
石灰袋是拿来阴人的玩意,当他打不过武艺过人的捕快或者皇城司时,下三滥手段往往更加奏效。
陈仲卿指着半麻布袋装着的石灰,说道,:“老贾,别废话了,你赶紧把石灰包裹起来,塞进坛子里。放到木柜上,这样就不容易受潮了。”
老贾左右一只手各拿着巴掌大小的酒坛,把少爷的“小明”小心翼翼的摆到最上层——自从他在庭院里见识过里面玩意爆炸效果之后,就不敢小觑陈仲卿的奇技淫巧了。他还每一个坛罐口都封实,深怕不小心被星火溅到,当场变成筛子。
仅仅是一小把的黑火药,配合上破碎的铁片与陶片之后就能迸出可怕的力量。爆炸产生的碎片直接镶嵌进庭院的古木树干里,只能用刀子扎进去抠出来。陈仲卿给这种原始版本的“破片地雷”取了一个霸气十足的名字。
天雷霹雳火。
这是用来对付官府衙门捕快的手段,一旦闯进庭院里陈仲卿就点燃角落的引线,他原本的设想是将坛罐悬挂在屋檐下的房梁,捕快一入门就会遭遇惨烈的埋伏,碎片在半空炸开更能挥破片杀伤的效果。元宵佳节的皇城司是先例,哪怕他武艺过人,也抵挡不住这飞溅的铁片镶筋入骨。
陈仲卿对国子监的灭门惨案耿耿于怀,他总算看到了古代诛九族夷三族的野蛮血腥一面,为了防备将来可能生的风险,这是手段之一。
这座禅意深远的小院里,躲藏着一个少年的重重杀心。
忙完之后终于能松一口气,陈仲卿望着自己的劳动成果,嘴角勾勒起一抹冷笑,枢密使的爪牙们要是敢来,就敢叫他们有来无回。唯一的遗憾是当时在汴梁,让父亲通过军器监的人搞到一把突火枪,否则这布局将更有杀伤力。
老贾对少爷的精心布置有些不以为然,这些奇技淫巧,哪里拦得住官府的精兵强将。陈仲卿则不同意他的说法。
这年头,不愿动脑子的书生往往死得快,朝廷里笑到最后的那一批重臣,各个都是老奸巨猾,城府极深的老怪物。
书生杀人只需捉笔张嘴,他们比亡命徒更可怕。
————
李府门口停着那辆全杭州人家喻户晓的朱红色奢华马车。
今天李兰亭迎来了自己的老朋友。
张逊空闲之余特地前来李府,借故找李兰亭切磋棋艺,其实想向他炫耀自己挖掘的好苗子。两人本是故交,又是每年佳节杭州词会的评委,双方平时在私底下就会互相交流意见,并且切磋词意,在诗词氛围浓厚的晋朝,双方都憋着一口气,想培养出才动南晋的文坛巨擘,陈仲卿给张逊的惊喜太大,以至于忘了他还是来探望自己的门生如烟。
张逊是鸿儒名士,诗词造诣极高,有传苏杭诗词他谦居第二,没人敢自认第一的说法。所以杭扬两地文人墨客都希望能以得到他的点评为荣。不过他眼界孤高,向来只点评入得了眼界的诗词,就连如烟也是李兰亭软磨硬泡他才勉强开口指点一二的。
庭院的小石桌上,棋盘落子声不绝于耳。李兰亭随意扯着些什么有的没的,比如金陵汴梁都在点评南晋三大才女,又传江陵冒出一位经世之才,北辽和南晋近期达成临时的停火协议等等,天南地北,扯东道西。
竹径通幽处,小院敲子声。
庭院安静的只剩下两个人不时的爽朗笑意。
张逊捏着一枚白子,正好落在天元的位置。他轻捻着胡须,像是想起了什么,开口打断李兰亭的滔滔不绝,“兰亭兄,最近我现了一个不错的后生,出口成章,才气不凡。今年的词会,杭州城里这帮恃才傲物的才子们怕是压不住咯。”
“哦?”
张逊的话勾起了李兰亭的兴趣,他一边思考如何落子,一边笑着说道,“这么巧,恰好我也找到一株好苗子,好友的世侄从汴梁过来杭州,他可是学富五车的才子,张兄所说的该不会是他吧?哈哈。”
张逊先是愣一下,但想起踏莎行最后一句,他摇了摇头,得意的说道,“不不,此人是郴州人,并非汴梁。看来兰亭兄的世侄棋逢对手了呀。”
说罢,他便把今早在青衣巷茶肆的趣事详细的跟李兰亭说了一遍,尤其是听到那《踏莎行》之后,李兰亭顿时眼前一亮。
“不错不错,词工意境皆好,放在几年前这就是杭州诗会的翘楚魁了,而且细品之下还没有少年赋新词强说愁的味道,张兄找到这样的才子,今年端午的杭州诗会,我看这帮人该吃瘪了。”
“哈哈哈哈哈!”
被李兰亭不露神色的夸赞一番,张逊显得非常受用,他也问道,“方才听兰亭兄提起您的世侄,可否也有才惊艳绝的词以供欣赏。”
李兰亭早就等着对方开口说这句话,一听他开口连忙叫下人把那幅杭州美景图呈上来。
精心装裱过的宣纸被细细展开,那幅波澜壮阔的大好河山,良辰美景也一一呈现在张逊面前,一开始他还并不在意,李兰亭的书画造诣他是知根知底的。不过当看到画末的那《望海潮》出场之后,他的表情就由平淡转变为震惊,最后神情激动万分。
哐当一声,放在圆桌边缘的棋盒散落一地。张逊却像没看见一样,紧紧的盯着那句诗。半响之后似乎才从词句的境界里脱身出来,激动的胸膛起伏不定,最后还是没把持住矜持的形象,一拍大腿。
“极好,真的极好,除去最后一句的功名利禄之心,杭州近十几年也没出过这样的绝妙好辞!”
张逊没说出口的,这是一干谒词,对方向请求李兰亭为自己举荐。
他心里松了一口气,嘲笑自己的多虑。陈仲卿是从政变牵连中逃出来的,一个野心勃勃准备跳龙门的鲤鱼,一个是失意悲苦的孤人,怎么想都不可能是同一人。
李兰亭和张逊同时会心一笑,都想着一两个月之后的那场诗词点评会,将自己刚挖掘出来的人才推上台。
李兰亭好奇的问道,“对了,张兄,您那位得意门生不知何名?”
陈仲卿的身份敏感,不便透露,他只好故作神秘的笑道,“秘密。”
“不知兰亭兄的世侄又是何名?”
“也是秘密。”
“哈哈哈哈!有趣有趣。”
双方相视一笑,继续下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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