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转眼又三日。
是冬季难得的艳阳天,前些时候续续不绝的风雪痕迹也消退了。
人们在看出楚鹤意今天心情不错的时候,心中便已隐有预感。果然就在午后,见他施施然拿出两只卷轴展开,分上下摊放于众人面前。其一是他们此前对那些神秘壁画的拓印,另一则是相对应的熟悉文字,笔迹还很新。
人们的目光情不自禁从那间狭小密闭的囚室上掠过,依旧感知不到其中丝毫。
“九代……”有人斟酌着开口,声音下意识放得很低,“他终于肯开口了?”
“又不是什么让他为难的问题,”楚鹤意随手将卷轴摆放得更整齐了些,轻描淡写一笑,道:“只要人在这里,无非早晚的事。”
众人噤若寒蝉,一时纷纷低头看卷。
在场的这些是在相对和平的年月成长起来的年轻一代,大都也还是个嫩公子哥儿,心肠不硬,平日里除了修炼皆是风花雪月,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更何况是那些刑讯拷问的活计?就算只是想想,也已经有些惊着他们了。
楚鹤意唇角忍不住勾了一下,便也没做掩饰,索性任他们胡思乱想着。他指节轻轻一叩卷首,含笑道:“先看这里。”
其他人便也都勉强收束心神,随之看过去。
直接拓印的皆是另一个世界的文字,尽管因为不断有渡世者到来的缘故,他们或多或少都了解过另一边的传承,但若论对文字意义精确的解译,当然比不上原本就来自那里的九代。修行之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半点也容不得混淆。
不过楚鹤意最先指给他们看的,却是一段近乎神话传说的久远记载;已经追溯到了人们灵识初开、踏足修行的古老最初,却与当今人们熟悉的历史截然不同。
人们一直听说的是,这普天之下亿万生灵的无数修行之法,尽皆是世上唯一的神明赐予。这也是灵盟一方的坚持,在他们看来,专注于发掘人族自身潜能的武宗一众,是对神明的不敬与背叛——这也是灵盟与武宗两方在关于修行最根本认知上的相斥。
然而,在这古战场内境壁画的记载中,却说修行者的修炼之法从来都与神明无关。
武宗如何自不必说,就连拥戴信仰神明的灵盟一方——妖族的修炼之法是妖族始祖创造,而人族术修的修炼,则是灵盟三首领之一的宇文氏祖先所创。反而是神抹消了他们造福万灵的功绩,甚至杀死了可能威胁到祂至高地位的宇文氏祖先,那位名为“战”的女子。
且不论这种说法的真伪,但在场诸人却都是极愿意接受的。
他们各自的门派皆划为武宗一方,若依照这种历史说法,灵盟这无数年来的坚持都是毫无意义的,反而是他们武宗始终代表着正道与真理。
一人指尖移到下方那面卷轴上的一个名字,低声问:“这上面所说的‘莲溯’,就是……?”
楚鹤意颔首道:“就是我们这个世界的神。”
人们的神情不禁有一瞬间的恍惚。神,多么强大而尊崇的存在,他们竟也能直呼其名吗?
片刻的安静后,有人忽然开口道:“其实,我是真的愿意相信。”
“我知道所有人一定都想过,”他环视一周,低声说道,“为什么这无数年来,每当有惊才绝艳之辈横空出世,就都往往不能长久。要么无故横死,要么直接身受天罚……天罚不惩恶人,反倒只凭修行降罪,这又是凭什么呢?”
远的不说,就说近处的。曾经最受瞩目的隐宗韩秉坤,不就是在创造出惊世剑法后变故频生,直至最终命牌破碎、连尸骨都再找不见吗?
再者还有刚刚发生的事,桃山谢云渡,就在不久之前还因为剑道突破从而招致天罚——不过就是修行,又何罪之有?
甚至就连凤族的元昭公子出事,毕竟没有人亲眼看见,究竟当真是承渊缘故,还是因为太过出众、招致神妒了呢?要知道,凤元昭涅槃时引出的可是紫微真火,传说中真正彰显天命所归的奇物。
“我也信。”楚鹤意忽然开口道。
所有人都看向他,发觉他的目光虽依旧停留在卷轴上,却微显恍惚出神。
“千余年前,大风水秦门的事,你们都还记得吧。”
楚鹤意面无表情地说道:“只凭秦门当时那寥寥几个仇家,又如何能让整个秦氏一族顷刻覆灭?无非是秦门功法无意间涉足了神明的领域却不自知,竟然还天真地想要全天下公布传承,让所有人都有法可循、有道可走。你们说,这等‘大逆不道’之徒,神不杀他们又能去杀谁?难不成杀祂自己的信徒么?”
众人皆是沉默。
确实,当年秦门的覆灭,谁都没有料到竟会是那么快、那么绝,甚至会让人觉得不真实。
这样的事发生得太过频繁又太过突兀,一桩桩一件件,只要人们在心中稍稍回忆归纳,都觉得要非信不可。如果这种历史才是真相,那么灵盟一直以来坚守的,可真就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了。
“也不知道那些灵盟的人看到这些又会是什么表情?”有人幸灾乐祸。
“看到了又如何?是真的又如何?”另一人却是长叹,“那毕竟是天上的神啊,我等凡人又如何能与神明相争?纵使强大如秦门,也不过只撑过了寥寥几天。就算再压抑,再不甘心,也只能在这古战场里说个几句罢。”
人人皆是点头,心有戚戚。
也就是古战场了,时空气运皆自成一体,将一切与外界世界完全割裂开来,不会被那些灵盟修为通天的大能察觉。
“未必绝对。”
楚鹤意却摇了摇头,道:“在九代他们那个世界,神位更替已不知发生过多少次,他们那里的每一任神明,都曾经是凡俗的修行者。对他们而言,神,只不过是某一时期世界上最强大的人,并且永远会有更强大的人出现。绝非不可撼动。”
“这……”人们下意识又看了那囚室一眼,道:“也是他亲口说的?”
“是归是,但在他之前,早便有不止一个渡世者说过这些了。”
楚鹤意淡淡道:“在最高层次的那些修行者之间,这实际上早已是公开的秘密,只不过为了避免神明注视,都不能随便宣之于口罢了。若诸位回去有心询问长辈,多便能得到些暗示。”
“所以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
楚鹤意指尖无声一滑,停留在卷轴的稍后部分,“这些。”
诸人细看,面上皆不由露出不敢置信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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