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夜风清凉;天地边界茫而远。
中洲武院有一座巨大的青铜高塔。宇文暄负手立于塔尖,独自俯瞰整个武院灯火明灭。
星辰光辉向着整个世界均匀地平铺而下,却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汇聚在她指尖、发尾,月白色的光华似水流缓缓流淌在她的周身。
她的眼神依旧是孩童般的清澈,脸庞也显得年幼,但从始至终没有一丝表情,像极了世人跪拜的神女石像――仁慈,神圣,也无情。
这个位置距离陆启明的所在极远,但宇文暄的目光却毫不费力地穿过层层阻碍,仿佛她就在他的近前。
宇文暄注视着他,抬手向前方轻描淡写一指――
广阔虚空有一瞬间的凝滞,却没有任何人知道。
她微一颔首。很好,不管一会儿有多大动静,都不可能有人能感知到陆启明的修行了。
她目光移向陆启明不远处,另一处房间的那个身影,然后消失在原处。
……
在陆启明此时的意识中,也感受到了某种与星辉相似的光亮。
元神。
似雾非雾,似烟非烟,是某种在身体中自由散布、循回的无形光晕;也像是无数晶亮细微光点的聚合体。这是陆启明第一次尝试唤起自身对元神的感知――前世的世界,并没有这个概念。
在这里,任何生灵皆有元神――那是一种与天地韵律相和的灵质体;生灵们以此与世界关联、契合。不同的是,人族的元神寂静内隐,妖灵精怪的元神则活跃外显。
中洲有些江湖术士所谓的“有妖气”,其实是感应出了妖灵精怪们充溢的元神之气。
凤族的元神自然偏向于后者。在没有结丹的时候,元神散而不凝,很容易被感知力强大的修行者辨认出凤族的特征,即使用了敛息术,也不能很好的隐藏。但结丹之后状况便会有极大改善――
结丹本就是融“气”入“精”,再融“精”入“神”,最终凝练成丹的过程。陆启明盘膝静坐,双手上下交叠,掌心相照。
凤族原身出生即有内丹,本不必结;唯有化凡之后才有“结丹”一说,严格来说算是违背自然规律的修行,所以对应的手印格外晦涩复杂。而陆启明十指轻微一晃――只刹那间便复现了那个印诀――与传承记忆中不差丝毫。
因为他已对这些知识极熟悉了。
他虽是初次依照凤族功法修行,但恢复记忆之后对这《凤衍诀》的研究却从未间断,毕竟凤族的身体、传承下来的记忆、根基截然不同的修炼体系……诸多相异之处,容不得他不谨慎。
陆启明再次确认了对于元神的清晰感知,然后正式开始第一步――融气入精。“气”指气血,“精”则指精神力;皆是无形质之物,而凤族的身体和功法却能将二者融汇,在丹田处化为隐约的内丹基础。
他依照功法第一章催动气血与精神力,丹田处渐渐生出温热充盈之感;内视时见得其中有淡红色气雾缓缓聚团。
某一刻,陆启明的意识忽然有短暂的下坠感――随着精神力的相融,红色气雾迅速变浅凝结,呈现一种虚化的琥珀般的质地。
按照功法描述,第一步分明已经完成;但陆启明却大皱眉头――
现在这样,又算是什么情况?
……
陆启明仅仅分出一部分精神力,就完成了这个过程――甚至根本没有撼动识海――原本是必须整个识海都融入其中,才足够的。
等于是说,凝聚内丹之后,识海的位置便从眉心转移入了内丹。但陆启明此时的情况,更像是在内丹雏形中用一部分精神力凝出了一个微型的新识海;原本眉心处的识海却巍然不动。
陆启明尝试再融更多的精神力进去;但下一刻便发现内丹雏形顿时出现膨胀迸散的迹象,只好作罢。
陆启明维持着手上的印诀,一时间进退皆不妥――他明显不是正常情况,涉及精神力、气血的修行本应该停下来谨慎考虑;但是若此时撤印,气血激荡之下又必然会有内伤……
不能拖了。
他仔细感知上下,皆无一丝不顺;索性继续――反正如果真出差错,不管第几步都会受伤,且先将错就错。
……
元神相融是的感觉最惬意不过。
陆启明虽闭着双眼,一切景色却自然映照于心,周身通透自在,缥缈然如仙。
散逸的元神缓缓聚集,而更远处的天地灵气则以千倍万倍的速度,以陆启明为中心,欢腾汇聚成江海――
内丹迅速显形。
陆启明此刻仍不能动用精神力感知外界,但已能感受到身边水汽氤氲――那是天地灵气密集到了极点才会出现的景象;更不用说耳边风声呼啸,房屋只一刹那便要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欲碎声;不必想,就知道外界动静不可能小。
可就在陆启明心中无奈明日多半又要再被围观逼问的时候,世界骤然安静,仿佛之前急风骤雨皆幻象;唯有灵气浓稠如旧。
陆启明眉峰一挑,立知有高人相助。
张院长?还是……
那个女孩?
这些想法在脑海中快速掠过;陆启明注意力再次回到内丹上――
丹珠浮于丹田,圆明透彻,周围灵雾缭绕,使边缘略显虚幻。
结丹成功。
……
晨光仍熹微;但可见天高云阔。又是一个好天气。
昨夜仿佛下过小雨。早起的年轻人们推开窗户,皆觉天地前所未有的清新灵动,身心安宁,眉眼舒展。他们深吸一口气,嗅着湿润的泥土草木芬芳,一时都忘了三日之后考试的紧迫。
正因为环境实在美妙,才让陆子祺昨夜糟糕的心情重新变好。若问她之前为什么心情不好?原因大概是陆启明怎么想也想不到的――因为昨夜没法修炼。
去年五月时候,那场关于陆启明的变故,是真的让陆子祺吓坏了,就算现在,也心有余悸。
自从那日她受了打击离家出走、中途又被陆文斌喝醒之后,她便再不要当那个懒惰贪玩的小女孩了;她决定努力修行。如果下一次她关心的人们有难,她再也不要像那次一样、只能无力的看着。
陆子祺的性子就是这样,
不做便罢了,一旦下定决心,那就绝对说一不二、真的不能再真。于是她真的去找了陆明月,大半年的时间――在大多数精力用来练习体修的武诀、拳法的同时,她已成为了三阶的武师,期间日夜修炼无一次间断――除了昨晚!
昨晚不知出了什么鬼,明明灵气那么充裕,可她修炼的时候却连一丝也无法纳入体内。她原想着过一会儿可能就可以了,但没想到整整一夜居然都是这样。幸好别人也都是这种情况,否则陆子祺可又要被大吓一跳了。
陆子祺用手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抬头再看时脚步却不由一顿――对面廊道尽头转过去一个女子身影。
是宋平安啊。
陆子祺眼睛微微眯了一下,脸色微显暗沉。但这只是一刹那;陆子祺稍微加快步速走过去,淡笑唤了声:“宋姐姐早啊。”
“子祺也早!”宋平安回头一笑,看见她下眼睑浅浅的阴影,便问:“子祺昨晚没有睡好吗?”
“还不是因为修炼!”陆子祺嘟嘟嘴,又笑:“宋姐姐不也一样么?”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简单聊着,余光看见前方不远处的门槛,听到大家齐聚谈笑的声音,都暗自在心中松了口气,不约而同加快脚步向众人走去。
走到门口时,两个年轻女孩儿却又都停了一下,看着眼前情景,连呼吸都轻了几分,仿佛担心声音一旦大了,这一切又会像梦境一般消散。
其实这一幕真的很简单平常――不过是陆启明与顾之扬、秦悦风他们打闹说笑罢了;但这一刻在她们心中,又是何其珍贵啊。一想到陆启明已经真切地回到了她们身边,以后在中武可以每天都看见这些,她们就忍不住地想笑,也想哭。
怀着相同的心情,陆子祺与宋平安的视线再次交汇到了一起;片刻后,陆子祺先别开了眼。
宋平安笑笑,并无异色。她步履轻快地走过去笑问:“热闹什么呢?别忘了我们啊!”
……
“昨晚上,绝对是这家伙搞的鬼!”
秦悦风那双桃花眼的眼梢微微挑起,唰一展折扇,无比笃定;停了很久,他又长叹口气道:“才一晚上,居然已经武师了……”
他们连修炼都不成,可陆启明一夜不见居然已经连跨武生武者整整十四个小阶变成了武师。好,就算都知道他是重修――也没必要快成这样出来吓人吧?
陆启明脸上微显疲态,苦笑道:“我也是迫不得已。”
众人皆瞪眼――得了便宜还卖乖!
陆启明无奈道:“你们自己看着啊――”
他话音还没落,众人就吃惊地感觉到陆启明的气息猛一弱――居然眨眼间又跌落回了武者巅峰。
陆启明忽然从武师,又回到了武者。
秦悦风眉毛大跳,无言道:“你这……又是搞什么?”跌小阶境界的原因花样翻新,怎么样都不奇怪,也常见。但共识是――大境界可不会这么跌啊!
像武生、武者、武师这种基础境界,是按照**的修炼程度划分的;陆启明之前已经是武师,就算内力变弱,也不可能变回武者啊?结果不可能的事就在眼前发生了……
他们却不知道,陆启明现在已经按凤族正统转为内丹修行,他现在的境界完全以内丹中能量的多少来划分――能量一少,不管小阶级大境界,都一样的掉。
至于陆启明内丹能量为何会少,这还要从昨晚说起。
内丹初成时,陆启明仅仅完成了武生这个境界的跨越,就停下了修炼。
他之前涅重生时为了自救,强行超越自身境界去领悟规则――别看他在黄金树秘境中少有敌手――这种事其实是非常有损修行基础的。
陆启明一开始就决定,重新修炼的这一次,务必求稳,就算能快――也要把进度慢下来认真体会。
然而只是设想的好。
陆启明刚结完丹准备休息,就感觉到身体各处都涌现出强大的吸力,内丹中内力极速减少,只过了三个呼吸――内丹居然就因为能量过低而出现即将迸散的迹象!
陆启明当时头就大了,只好立刻起来继续运转功法吸收天地灵气来补。
这次他倒很清楚原因――他的肉身强度太高了。
修为与**强度是相互哺助的;修炼出的内力,不仅仅存在于丹田、内丹中,还要被**吸收一小部分。
如今陆启明**强度至少抵得上一个小周天战力,但修为才刚开始重修――完全失衡――对**来说只是吸收了“一小部分”内力的量,但是对内丹来说却已几乎是全部了。
陆启明忍不住暗自腹诽,莫非是嫌他实在太懒,逼着他每天修炼是么?但这样又岂止是“每天修炼”?那是根本不能停!
他为什么无视之前的决定一口气修炼到武师,还不是想安安生生与大家吃顿早饭?
陆启明叹气――看来,在修为与**强度回归平衡之前,他要始终保持这种累死人的拉锯战了。
……
陆启明挑拣了些他们能理解的东西,勉强把自己此时的状态解释了一遍,不出意外收到了一众损友的嘲笑。
还是顾之扬最正经,一句话指出事实:“那你的修炼速度岂不是比我们原以为的还要快的多?”
说话间陆启明已经掉到了武者四阶;他一边快速吃饭,抽空点了个头。
秦悦风瞅陆启明了半晌,摸着下巴喃喃道:“既然你修炼速度这么快,那岂不是没几天又炼回来了?”
众人看他说完这句,犹豫半晌不再说话,齐声怒道:“有话快说!”
秦悦风身体后仰避过空中乱飞的吐沫星子,从容微笑道,“若是今天不趁人之危与陆世弟你好好比一场武,我明天肯定会后悔的――怎么样?”
陆启明夹菜的手一顿――这话听着,真耳熟。
他莫名其妙地低低笑了两声,然后放下筷子,仔细擦了擦手,抬眼盯住秦悦风。
秦悦风被他看得发毛,隐约觉得哪里不对;但话说都说了,断然没有反悔的道理。秦悦风坐直身子,再问:“怎么样?”
陆启明微笑道了声“好”,然后迅速补充道:“就现在。”
他想起昨天出秘境之后的经历,咬牙想到:“打不过谢云渡老白雪喵那三个奥义,难不成还能再打不过你?!”
晴空万里;陆启明心情甚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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