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牧脚步猛地绊了一下。
——一只手忽然拉住了他。
“等等。”
那人艰难地支坐起身,道:“现在若要救他,只能去找灵盟的人。”
季牧下意识回头看了眼过去——哪怕他此刻再如何心急火燎,也不由一时愣住。
“……楚鹤意?”季牧难以置信,“你没死?”
“刚醒没多久。”楚鹤意咽下一枚丹药,一边用绷带缠紧胸腹,低声道:“我知道他用的咒术,你再找十个墨婵也没用。灵盟那两人的神通能复活死者,要去找他们。”
季牧生硬打断道:“他没死!”
“你再耽搁下去可就说不准了。”楚鹤意指腹拂过纳戒,取出一只银铃递给季牧,疲惫道:“这是铃子的信物,只要你往里面注入真力,她立刻便能感应得到。我们要尽快借助她的飞凤簪去那边找人。”
季牧冷冷看着他,没有去接。他径直转身,运起身法,抱着昏迷不醒的少年继续向原先的方向疾驰。
“这里的动静你以为墨婵真听不见?”楚鹤意冷然道:“她是根本不敢来!你居然还想找她救人?”
季牧道:“你更不可信。”
“就凭他没有杀我,还不够吗?”楚鹤意支撑着站起来,平淡看向季牧停下来的背影,“我现在没有修为,诡门的手段随便你用,你大可不必担心我算计你什么。”
季牧心乱如麻,终还是不自觉地转过了身。
而下一刻,他却蓦地顿住,抬头望向西方——
在天地交接的那一线,一座浮空之船徐徐破云而出。
……
……
熏香缭绕的宫室之中,铃子正侧躺在贵妃榻上,耳边听着七夕的琴声,似睡非睡。
身为虞大家唯一的嫡传弟子,七夕琴道之高明毋庸置疑。只不过这些时日铃子整天听她清晨练琴,来来回回就那么几支曲子,再美妙的琴音都要倦怠了。
铃子困得下巴一点一点,终于从支着腮帮的那只手上掉下来,额角砰一下撞到了扶手上——只不过这扶手也用最柔软妥帖的绸缎裹着厚厚的棉花,铃子顺势就蜷着身子滑了下去,背靠在围栏上舒服地哼哼了声,继续睡。
七夕连头都没抬,指尖骤然用力,铮铮拨了两声重弦。
铃子捂住耳朵。
“卯时了,”七夕道:“不能再睡了。”
铃子哀叫一声,掀起衣服蒙住脸,闷闷道:“你也知道才卯时啊!”
七夕不为所动,道:“快点。”
“我现在一丁点儿都不羡慕荀观了。”铃子双目无神,喃喃道:“要是我身边也跟着一个人整天逼我早起,还不如直接杀了我。”
七夕眼底闪过笑意,温柔道:“公子比我起得早多了,他素来喜欢在清晨修行。”
“那叫起得早?”铃子叫道:“我看他是根本就不睡吧!”
七夕认真纠正道:“自然还是睡的。”
“……我真是服了你了。”铃子语塞,终于不甘不愿地爬起来,拿手用力拍了拍脸颊,然后长长叹了口气。
“这可是我最近唯一能再安心多睡会儿的机会了,”她可怜巴巴地道,“结果你还不让!”
七夕手指微顿,抬眼看向铃子:“嗯?”
铃子随手拢了拢散开的衣襟,淡笑道:“有个大麻烦就要找上门了。”
七夕点了点头,道:“哦。”
铃子淡然的笑容僵在唇边。
“七夕!”铃子受不了地拿额头撞向椅子,“你能不能给点儿反应!”
七夕道:“很严重?”
铃子叹气道:“有人要用我的信物召唤我,但我不想去。”
七夕莫名其妙地看着她,道:“那就不去。”
铃子冷冷道:“不去就会死。”
七夕理所当然道:“那就去。”
“麻烦的地方就在这里。”铃子微微露出一个苦笑,道:“去了好像也会死。”
七夕终于彻底放开了琴,平静问道:“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铃子沉默很久,忽然道:“拿出来吧。”
七夕微微蹙起眉头,问:“什么?”
“你家公子给你的锦囊。”铃子站起身,赤脚踩过暗红地毯走到妆镜前面,用檀木梳轻柔地梳理着长发,随口调笑道:“他不给你多备几样东西,怎么舍得让你一个人进古战场?”
七夕道:“但现在还不算最后时刻。”
“已经是了。”
铃子透过镜子看着七夕的眉眼,平静道:“打开吧,我只是想看看荀观说的与我想的一不一样。”
七夕便低头解开了锦囊的灵气丝线,看到上面只有一个字。
救。
铃子低低一笑。
“好了。”她叹息道,“在天上飘了这么久,也是时候下去了。”
七夕一怔,问:“现在?”
铃子转身一把推开了门,微眯起眼,透过悬铃的重重檐角看到了远处乍现的炽白天光。
“盛玉成!”铃子扬声道:“动作快点,准备齐了没?”
“已经齐了。”盛玉成的声音自楼下传来。但他实则也没有搞清楚情况,迟疑问道:“但是……这又是给谁准备的?”
七夕抬步迈出门槛,只觉一股奇异的冷气扑面而来。她转动目光,追随声音望向楼下。
铃子这一支飞凤簪化出的楼船,前后高筑殿宇环绕四方,她们此刻站在顶层,下方一切一览无余——
在空间最为开敞的底层中央,静静停着一座巨大的冰棺。
铃子垂眸望着冰棺,左看右看,还是觉得好像少点什么。
她忽然想起曾经看见过的那双干干净净的眼睛,便转身走回屋中,片刻即返。
铃子折下了一支洁白无瑕之花。
她左手微微一撑,纵身翻过雕栏,整个人摇曳着飘落在冰棺之上,将那一支花深深融入冰层。
“这样就好了。”
铃子摩挲着自己被冻得冰凉的指尖,神情冷凝。
“走吧。”
……
……
那座庞大的楼船转瞬迫近,在季牧警惕的注视中稳稳停在了他们面前。
殿门打开。
“信物给你自己留着吧。”铃子扫了一眼楚鹤意手中的银铃,随意道:“这次就算我的。”
楚鹤意道:“多谢。”
季牧冷漠地看着他们二人,打断道:“你们两个,不要再自说自话了。”
铃子看向季牧;准确的说,是看向了季牧怀中的少年。
他毫无知觉地低垂着头,大半面容被发丝遮掩,紧闭的眼帘之下,连每一根睫羽都是白色的。那种白色令铃子过目难忘——绝不是像那支花一样的洁白,而是一种生命自根源处枯萎、仿佛下一瞬就会彻底化为灰烬的颜色。
铃子叹了口气,下巴微一点身后方向,与季牧道:“把他放进去吧。”
六位宫装侍女自楼船中静静走出。
季牧咬着牙盯住她们抬出来的那座冰棺,面色因怒气猛一阵涨红。
“你什么意思?!”
“封存生机啊,”铃子讶然笑道:“季牧,你该不会连这都不懂吧。”
季牧往后退了一步,冷冷道:“他是凤族,如何能用至寒之物?”
铃子懒得解释,含笑望向季牧身后。
“听她的吧。”
原先聚在这里的人早已散尽了,却有一位面色苍白的女子逆着人群一步步走来。
墨婵低声道:“她是对的。”
季牧森然看了她一眼,终是上前,将怀中沉睡的人小心翼翼地放在冰棺里。
冰棺合紧的一瞬间,那一支折断的花无声透过冰层,轻柔地跌落在少年胸口,洁净花瓣染上暗红血迹。
铃子目光痴迷地注视着这一幕,受到蛊惑一般地缓缓抬手——
季牧骤然抬手扣住她的腕骨。
“如果他醒不过来,”季牧平静说道:“我就把你们一个个全都杀了。”
“小牧。”
七夕神情柔和地望着他,道:“不要说这种话。”
季牧眼神微暗,没有回答。
他送开了铃子的手,不再理会任何人,沉默着独自推动冰棺,率先步入殿门。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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