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火!”
天门山明军阵地上,林栋举起刀吼道。
在一道简易胸墙后面,一千六百名士兵同时扣动扳机,密集的子弹瞬间打在下方仰攻的顺军中,紧接着顺军就倒了一片,但剩余的毫不退缩,依然挥舞手中的武器汹涌着向前,仅仅二十秒后明军的第二轮射击声开始不断响起,进攻的顺军再一次成片地倒下,而剩余的在一名重甲的将领吼声中,依旧在不断向着上方这道简易的胸墙进攻。
在这道胸墙的防线后面,山顶的炮兵阵地上四门小炮和四门冲天炮,正在不断向外喷射火焰,呼啸的炮弹越过所有人的头顶,落在顺军后方一队正艰难向前推着大炮的士兵中,爆炸的火光中,一辆被引爆的弹药车化作恐怖的烈焰,瞬间将两旁的大炮同时掀飞出去。
剩余的炮兵依然在艰难地推着一门门三千斤重的大炮,在松软泥泞的土地上缓慢前进。
他们的目标还很远。
他们的目标在天门山背后长江上,横亘长江的棕缆上,一艘艘改装好的小船,正在船工的驾驶下,小心翼翼地在棕缆前方逐渐并拢起来,完成并拢的小船迅速抛下船锚,船上一丈宽,用多层竹排制成,两端预留着接口的桥板迅速搭接起来,然后用绳索捆绑结实,一道横跨长江的简易浮桥就这样逐渐成型,而一旦这座浮桥建成,西岸整整两个骑兵旅两个步兵旅再加半个镇的明军,将源源不断地跨过长江天险。
而这里锁着李自成撤往上游撤回关中的唯一陆地通道。
他走不了了。
得到这个噩耗的李自成,毫不犹豫地派出了郝摇旗率领的顺军精锐,猛攻可以说至关重要的天门山,而同时,高一功率领的水师战船同样逆流而上,从长江上向浮桥进攻,可以说整个杨丰南下之战中,最激烈,也是唯一一场真正的血战,就在这个长江东岸,这座实际上仅相当于一艘尼米兹级航空母舰大小的小山周围展开。
林栋平静地看着前方,紧接着举起他的荡寇铳,瞄准那名已经到了不足二十丈外的顺军将领扣动了扳机。
子弹瞬间打在后者身上。
双手持一根狼牙棒的后者狠狠晃了一下。
他身上的重甲并不能阻挡荡寇铳的子弹,十八毫米直径包裹鹿皮的子弹,使用最佳配比的颗粒化发射药从枪膛射出后,动能已经远远超出老式盔甲的抵御能力,就是明军重骑兵自己的胸甲都抵挡不住,但因为不是打在致命处,这个悍勇的顺军将领只是晃了一下,紧接着大吼一声端着狼牙棒继续向上狂奔,在他身后无数同样身穿重甲的顺军士兵也在不断狂奔。
这是他们回家的路。
想回到关中老家就必须打开这个点。
“投弹!”
重新装填弹药的林栋吼道。
胸墙后的明军士兵,迅速停止射击,从脚下拿起早就准备好的防御手榴弹,拧开后盖扯出引信,抽出蜡封在里面的火柴,搓开蜡封在弹壳上擦着,以最快速度凑到引信上。就在火光燃起的同时,他们看着对面已经近到不足十丈的顺军,迅速将手榴弹一起抛了出去,爆炸的火光紧接着在后者中间炸开,弹片和内部装填的钢珠在爆炸的力量下四散飞射,最前面的顺军几乎转眼间就被炸倒了一片。
但那将领还没被炸死,只是被一枚手榴弹炸翻的他,紧接着爬起来端着狼牙棒踉跄地继续向前。
转眼间他就到了胸墙前。
就在他举起狼牙棒,对着胸墙后明军横扫的瞬间,林栋手中荡寇铳向前一刺,锋利的三棱锥紧接着没入他肋下,那实际上已经快油尽灯枯的将领就像野兽般怒吼一声,单手拎着狼牙棒,另一只手一把抓住了林栋的荡寇铳。但可惜就在同时旁边另一名明军士兵的刺刀刺出,三棱锥直接捅进他胸前,两支刺刀拔出的瞬间,他终于无力地倒在了胸墙下,不过看着自己身后越来越多冲上来的士兵,他还是露出欣慰的笑容。
然后他闭上了眼。
他不知道仅仅几秒钟后,明军后方山顶上,那四门四斤半炮的炮口同时下压,在炮口喷射的火光中,密集的散弹横扫了他的那些士兵。
“继续进攻!”
顺军后方郝摇旗看着这一幕,面无表情地说道。
他们现在没有别的选择,闯王被那些腐儒蛊惑得错过了最好的撤退机会,之前如果立刻就走的话,基本上可以全身而退,但现在想撤回关中那就只能血战了。只要打开这座小山毁掉正在修建的浮桥,他们就有足够时间从容撤出南京,实际上这时候撤退已经开始,而只要能够撤到上游渡长江北上南阳,走武关撤回关中,那么大顺朝至少还有西北广袤天地,但要是过不去就只要全军覆没在江南了。
在他的命令下,那些为回家而战的顺军继续不停向着天门山进攻。
“恨不早杀光那些腐儒!”
看着在明军炮火中不断倒下的士兵他恨恨地说。
这不是那些炮灰。
这全都是老营的精锐,全都是跟着闯王从关中杀出来的最忠心耿耿的部下,这是闯王的真正根基了,死一个都是损失,但现在为了整个集团的命运,也只能豁出去了。在扬州陷落后南京实际上已经开始崩溃,所有那些杂牌们都一片混乱,将领逃亡士兵抢劫,甚至就连那些东林党的所谓贤臣们都开始跑路,除了这些亲信,也没有人为闯王而战了。
就连钱谦益也都不知去向。
他们比任何人都明白,在扬州陷落的情况下,南京的一切防御最终都只是徒劳的挣扎。
这些满口忠义的家伙,其实最知道什么时候该逃跑。
“恨不早杀光那些腐儒!”
他身后五十里外,采石矶北部的另一座沙洲,小黄洲的北边江面的一艘战船上,顺军另一名重要将领高一功,也同样在恨恨地骂着。
“传令进攻!”
紧接着他说道。
这位大顺朝的国舅爷,原本历史上忠贞营的统帅,顺军和南明联合抗清的主导者,此时的使命是为他姐夫打开一条生路。
在他前方是被小黄洲分隔成两股的江面,长约十几里的沙洲横亘中间,左右江面宽度都不超过两里,实际上最窄处也就只有一里,而此时在小黄洲上却多了两座炮兵阵地,每一座阵地上都有九门大炮,分别指向了左右航道,而在长江西岸,还有一座炮兵阵地,那里有六门大炮指向了小黄洲西边的航道,总计二十四门大炮锁死长江。
高一功所在战船上,旗手立刻挥动了旗帜。
在他左右各有上百艘大小不同的战船,分成两队绵延在浩荡的长江上,逆着水流一点点缓慢地向前挪动着,其中最前方的十几艘大型战船上同样有侧舷火炮,不过数量并不是很多,最多的一艘也只有不超过十门大炮。在看到帅舰上的旗帜后,两支船队几乎同时扬帆向前,接下来它们将硬闯这条堪称死亡禁区的航道,无论最后能冲过去多少,哪怕只有一成冲过这条航道,也就能从水上向明军的浮桥发起进攻了。
高一功默默注视前方。
可以说大顺的存亡就在此一举了。
“怎么回事?”
突然间他愣了一下,紧接着向自己两旁分别看了看,那两支舰队的旗舰正分别从自己的两旁驶过,但问题是,如果按照正理的话,它们应该向两旁分开进入两侧航道各自硬闯,但现在它们却正在向着中间,也就是向着自己的座舰挤压过来。
在顺军中一向以精明著称的高一功,瞬间就明白了接下来将发生什么。
他苦笑着看看右侧。
右侧战舰上一名将领正带着嘲讽的笑容看着他。
他再看看自己左侧。
左侧战舰上同样有一名将领也在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高一功狠狠地朝着甲板啐了一口唾沫。
几乎就在同时,他左右两艘战舰上前明军总兵张翼鹏和张士仪将手向下一挥,他们身旁的大炮骤然喷出烈焰,炮弹瞬间飞过了不足二十丈距离,准确地打在了高一功的座舰水线附近,轻松撞碎了并不算太厚的木板,在水线处制造了一连串伤口,江水立刻从这些伤口灌入,紧接着这两艘战舰向前超出,后面的另外两艘战舰上,总计十门大炮同样极短时间内瞄准相同位置完成齐射。
这时候高一功的座舰已经开始了下沉。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甲板上,看着遥远的西北方,看着他已经回不去的关中家乡,很快随着座舰的急速下沉,那江水就开始淹没他的身体,不过也就是在这时候,两名同样落水的水兵一左一右抓住了他。
“靠西岸,向王师献俘!”
张士仪看着水中被两名士兵抓住的高一功,心情颇为复杂地说道。
“但愿皇上还能念着点旧情!”
他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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