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瀚骑在马上静静听着,他头顶戴着凉帽,随员也散开了,不是很引人注意,这边的议论声也是听了一耳朵。
叫张瀚觉得欣慰的便是固然有一些幸灾乐祸的主,但大多数人的同情显然还是在和裕升一边。这是很不容易的事……要知道王心一故意散布的风声就是张瀚事涉造反逆案,而且几乎是板上钉钉,一般来说不管是什么人涉及到这种案子里也是完了,人们很难同情,就算是同情也要避忌,以防被扫进逆案里头,这种案子朝廷可不会讲什么理性,一旦扫进去可就完蛋了。
由眼前这事也看的出来,和裕升在宣大一带,确实很得人心。
“东主,”温忠发策马上前几步,轻声道:“前头看到暗记,内卫司的人约咱们见面。”
张瀚微微点头,温忠发等人在头前带路,他们绕过西门的鼓楼,到一座城隍庙的后头进入一个小巷,温忠发等人分别在前后几十步慢慢行走,观察着巷子里不多的人物,接着他们带张瀚进入一座宅院,再从侧门离开,迅速跨过街道,进入另一个街区,最后抵达目的地的时候,连张瀚也有些晕了。
“属下见过大人。”
进入一个宅邸之后,迎上来的是郑大青等人。
“好,免礼。”张瀚道:“昨晚接到塘报,你们把范永斗和张永安抓了?”
“是。”郑大青道:“李明达的首告,我正好在宁武,立刻带人把李府围了,抓了这几个人。”
“审过没有?”
“还没有来的及审……”
张瀚沉思道:“审问的重点不必在王心一那里,他是怎么做的,大致都了解到了。现在我想弄清楚范永斗是怎么和张续宗接的头,又是怎么把他弄出宣府镇成的,范永斗在张家口这几年我是听说在做小规模的走私生意,原想着没必要赶尽杀绝,也是给那些小商人一口饭吃,现在看来我还是心太慈了,人不伤虎,虎却是要吃人。你要查清楚,范永斗在张家口与谁来往最密切,他们之间是怎么联手做这样的勾当,谁在背后支持他们,这些均是要查实。”
郑大青静静听着,待张瀚说完后便道:“属下一定审问清楚,就是有一条,张永安是王心一的幕僚,如果王心一察觉不对……”
张瀚道:“张永安暂时不能放,可以叫他写封信给家人,找个托词借口,等事情有了转折再放回去,现在反正是失踪,未必大同地方少一个人都是和咱们有关。”
……
从内卫司的秘密据点出来时,张瀚看到范永斗被从屋子里拖了出来。
当然是要“上手段”,这词儿还是张瀚先用,内卫司的人觉得挺好,也是活学活用,对一些不听话的人就是用“上手段”这词儿包含的东西来招呼,效果一般都挺好。
范永斗狼狈不堪,被从宁武秘密押解到了大同,他知道已经走不脱,而且不仅是坏事的问题,按常理来说,范永斗感觉自己的人生路也应该走到了尽头。
他一眼就看到了张瀚!
范永斗的两眼喷出了火,如果眼神能杀人,对面的张瀚已经是千疮百孔。
然而张瀚没怎么注意到他,应该还是看到了,范永斗眼里的张瀚正在沉思着什么,一个秃头大汉正把马匹牵到张瀚跟前,张瀚没有急着上马,而是在低头思索着……在范永斗眼里,张瀚的衣着很普通,衣料只是普通的松江夏布,裁剪的很合身,而且比一般士绅富商要裁剪的紧凑很多,这很好的把张瀚高大又匀称的身材给凸显出来,整个人看起来很精神,腰背挺直,范永斗不知道这是张瀚长期锻炼的结果,只是感觉这人从穿着到仪表,都是叫人感觉精神,看起来很舒服。
头顶是很普通的范阳笠,这年头常年出门在外的人都会戴斗笠,遮阳,挡灰,不过以张瀚的身份,穿戴这么一身,自是有些太过低调了。
范永斗突然有些迷茫……就是眼前这个青年人,弄的自己一败再败,好不容易有了翻盘的机会,却是倒在了李明达那条小阴沟里?
他是怎么叫这么多人,这么忠诚不二替他效力的?
“走吧,范东主。”
内卫司的人冷笑着架起范永斗继续走,这人胆子小,嘴巴到目前还是硬,不过内卫司的人很自信,只要稍微给这人上些刑罚,恐怕就立刻招供,不会强硬太久的。
“张东主,给我些体面……”
范永斗终于胆寒了,他向张瀚那边叫过去。
张瀚终于回过神来,回身扫了范永斗一眼,他没有答声,面容十分冷峻,瞟了范永斗一眼后,便是翻身上马离开,在他身后,范永斗发出绝望的叫声,不过很快嘴巴又被塞起,只剩下轻微的呜咽声响。
……
“二叔,麻总爷。”
听闻张瀚来到,郑国昌立刻请麻承恩过来,三人避开闲人,在一间密室中商谈。
“文澜!”郑国昌不满的道:“你驭下之道,老夫向来觉得不坏,怎么会出这样的纰漏呢?”
张瀚苦笑道:“此事确实是我的疏忽,想着是同宗,所以对他防范不够,好在这人向来做事不怎么叫我欣赏,不少真正的隐秘之事他并不知道。”
从王心一的奏折来看,其实张续宗供出来的有价值的东西不多,很多事情都是表面上的事情,比如商团,商会,北上等事,真正的各种协议,和裕升的财务是真正的机密,张续宗都不知道,另外人才储备计划,地方管制和动员计划,工场区的实际情形……这些东西按秘密等级来说都是张续宗接触不到的,他也只是看到表面,只有关于商团商会的一些东西是外人接触不到。
最关键的东西,也是李庄势力叫外人一抵达就感觉与众不同的东西,其实是整个体系,也是张瀚一手打造出来的与大明现行规则完全不同的东西,身处其中的人不会有太多的异样感,但如果是一个身居高位,又感觉敏锐的人一到李庄,立刻就会知道张瀚在做什么!
好在包括郑国昌在内的这些高官都并没有到过李庄,他们和王心一这个巡按一样,都是雾里看花,只见其表,不识其里。
“团练之事,我大明全国各处都有,很容易解释,北上之事,更是事前向朝廷奏报过,也不是大事,工场,苏州一个大工场用工数千,矿工更多,朝廷放开采矿之事,文澜你的矿都是报请过的,也缴税赋税,并无错漏,难的就是纠合商人,成立商会,对抗官府图谋不轨这几条……”郑国昌手中就有和裕升弄来的王心一的奏稿抄本,他一条条的看,眉头也是越皱越紧。
麻承恩这时道:“最厉害的就是巡抚大人说的这几条,另外就是勾结官府,把持地方,北上走私诸事。”
“论心不论行。”郑国昌叹气道:“如果你是将门世家之后,这都不算什么,朝廷信你,这些都不是了不起的事,当初李帅在辽东时,私兵内丁八千,与北虏走私贸易,兼并大量田亩,辽镇将领,有过半出于李府家门,朝廷又怎样呢?信之则无妨,李帅诸子,有位至总兵的,也有位至锦衣卫都督的,难道朝廷不知道李家的那些事?无非是信任这二字而已。文澜,老夫没有别的话可说,只提醒你一句,这一次要想过这一关,需从这二字上着手。”
“照!”麻承恩赞道:“军门大人毕竟是军门大人,说在关窍之处了。若叫我再说两句,便是四个字:法不责众。要么把这事断了根,一下子熄了火,要么就是把这事搅和大了……”
郑国昌道:“也不宜弄的太大,否则朝廷觉得局面失控,最少也是要文澜息事宁人,在地方上规规矩矩的不得擅动,这样事先的所有布局也就浪费可惜了。”
张瀚道:“原本我想的是釜底抽薪这四字,毕竟要灭火最好是先去除火源,今日得了二叔和总爷的这些话,感觉就更有把握了。”
从头到尾,张瀚没有露出慌乱和紧张的神色,更没有一进来就是请郑国昌和麻承恩帮手,其实三人已经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张瀚若是没有主意,郑国昌和麻承恩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但张瀚眼下的这表现,也是叫郑国昌和麻承恩感觉无比的放心。
不管发生什么事,张瀚还是那个张瀚!
郑国昌点头微笑,麻承恩道:“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他们就是欺负你实际上是商人出身,若你是我这般将门,你那什么商团团练全算内丁,又是多大的鸟事?开商会做走私,哪一家不做?朝廷那帮子人都是糊涂蛋不成?关键是自己不要乱,自己乱了,那就谁也救不了你了……现在要紧的就是镇之以静,说句顽笑话,京里那些官能咬得了咱的鸟?东林党再横,他和我麻家还有辽东李家横一个试试?最差的局面,就是老子丢了官,不过这大同地面,还是咱们说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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