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瀚与李慎明的关系还是以朋友为多,不过李慎明在商会也有自己的股份,而且不少……这便是他眼光独到,投资的早的好处,另外李慎明在张瀚的体系里头也管着侍从司,拿着最顶级的薪给,他的手头余钱很多,又不能买地置产,商人有钱后的老路不好走,于是在新平堡和卫城还有大同等处开设多座酒楼,各以“垂柳”,“醉仙”,“谪仙”等名字命名,赚钱之余还颇为风雅,因为张瀚的关系,商人们也喜欢到这些酒楼来聚会,李慎明的生意并不坏。
等车马停下来,因为东主和张瀚的关系,酒楼的掌柜和大小伙计们都在门口迎接,张瀚的从属有侍从司的人,也有特勤局的护卫,他们要么跟在张瀚身边,要么就在四周警备,防止闲杂人等中出来一个刺客,有韩畦之事在先,张瀚的仇敌也不少,有范家和韩家,还有蒙古台吉,这些人在正面是没有办法了,但设法派几个刺客,亦属极有可能之事,是以张瀚的特勤护卫,亦是越来越严格了。
几个卫所武官,亦是在酒楼门口等着,因为是事先说好的酒局,不算公事,各人都没有穿着官服,都是一身棉服便袄,大冷的天,天上还在落着雪花,他们却只得在门口等候,时间久了,各人身上都落着一头一脸的雪。
张瀚向这几人笑笑,手伸了伸,说道:“大冷的天,诸位大人何必在外等候,弄的如此狼狈,还请赶快进来。”
指挥同知卢先春赶紧道:“是,谢大人。”
眼前这几人,两个同知一个叫卢先春,一个尚致庸,这两人都是天成卫的,两个佥事李艾和贺梦得,这两人一个是天成卫,一个是镇虏卫……镇虏卫的公事也都在天成卫办,其实是两卫合一的格局,天成卫指挥照例兼卫城守备,而镇虏卫有的时候派掌印指挥,有时也是由守备兼任,现在的卫同知也只有一个,姓魏,年事已高,身体不大爽利,世职是大同中卫百户,子嗣都留在老家准备将来袭职,这人来不来是不要紧的。只有一个叫张其昌的佥事,是将门张家出身,年轻气盛,原本想着守备的职位,被姓郑的抢了先,他自己资历差,却是心高气傲,姓郑的资历深还罢了,张瀚一个商人却抢了守备的位子,张其昌不想想张瀚的实力,却是心里的一口气咽不下,平时就很不合作,当然更加不可能参加今天这样场合的酒宴。
各人答应下来,不论心里是怎样想,都是脸上陪笑。
众人一路登上三楼的雅间,张瀚在上首坐了,李慎明在一边相陪,其余的同知佥事们也按官职和资历排了座纷纷坐下。
张瀚先不提别的,首先向卢先春道:“上头下了牌票,催缴近年两卫应纳的子粒粮,共计四十三万石,卢老兄,这么多石粮,数量实着不少,你看应该怎么办啊?”
缴纳子粒粮的事,不谈是哪个同知或佥事负责,主要还是指挥使的事,但这几年前后几个指挥使交卸,张瀚刚刚上任,拿出上司的身份问这些同知和佥事,也是上来一记杀威棒。
卢先春不能不答,赤红着脸道:“回大人,子粒粮已经有数十年没有上缴过,上宪催缴我们没有话说,但不能把几十年的积弊都算在职下等人身上。”
张瀚道:“这话诚然有理,上头也说了,旧欠可以慢慢来,从今年起,子粒粮要如数完纳,替各卫做一个表率,两卫应纳子粒粮是七万石一年,诸位大人,日后就要拜托你们了。”
这一下不仅卢先春如坐针毡,其余的几个也是坐不住了。
宣大的各卫,只有少数富裕地方的卫所还能上交子粒,多半的卫所不仅不能上交,甚至还要从都司伸手要粮,后来是卢象升总督宣大时,清理积弊,切实屯田之事,一年收入二十多万石粮,被朝中上下惊人天人。
其实无非就是做事认不认真,愿不愿意得罪人的事情。
各卫田亩,当然都是被军官们私自瓜分,军户成为佃农,交粮给这些军官瓜分,哪还有剩下的粮食上交给国库?大明太祖设立卫所,原本就是打的更彻底的府兵制的主张,唐时府兵是闲时为农,战时为兵,自备战马兵器,国家给他们减免赋役,打赢了仗会有奖赏,靠着这种制度初唐时兵力大盛。到了中唐时田亩兼并,府兵制的基础没有了,当然就只能用募兵,兵制就此改变。
明太祖的主意就是军户始终为军户,国家拨给田亩,他们世代为军,不能转为民户,这样限制死了,现在是多少军户,将来还是多少,国家始终有打仗的军人,另外军人屯田,不仅能养活自己,还能上交国库粮食,真是一本万利。
这种如意算盘当然破灭,卫所的田亩倒不怕被士绅兼并,可军官们兼并起来比士绅还狠,现在两卫的田亩有九成都在各级军官手里,军户普遍成为佃农,吃不饱穿不暖,社会地位低下,又不能打仗,种田也种不好,可谓是双重的失败。
卢先春和尚致庸等人都站起来,各人都道:“子粒粮实在是收不上来,还请大人体恤下情,给下官一条活路。”
张瀚冷哼了一声,说道:“国初时子粒粮就收的上,现在一样的田亩,就偏收不上来了?”
各人苦着脸不出声,李慎明这时出来打圆场道:“天下乌鸦一般黑,老卢他们不过和各地的卫所一样,大家都求一碗饭吃罢了。”
卢先春道:“这一碗饭并不好吃,我们今天来就是求大人作主的。”
他向其余几人急使眼色……明显的事,李慎明是软,张瀚来硬的,大家不趁着这个机会下台,接下来肯定是上头催逼交粮,他们哪有粮交?没有粮交人家就能将你免职,虽然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个借口,但是有借口就行!
吃软总比吃硬好,虽然心里十分不舍。
张瀚道:“我不愿强迫诸位,大家要想好了。”
尚致庸苦笑道:“大人其实真不必担心,我来此之前早就想好了。”
尚致庸从怀中掏出几张田契来,说道:“正经有田契的才一千来亩,多是民田买来的,还有正经的朝廷赐给的养廉田有好几百亩,然后还有四千来亩地,实话实说均是从军户手中侵占的,也假借民田的名义立了田契……一共是五千三百六十一亩,田契全部在这里,下官只留了几十亩田用来当坟田了。”
张瀚有些诧异,看了看尚致庸,说道:“尚老哥是真想好了?”
“真想好了。”尚致庸道:“大人这几个月一直给我们留有余地,属下等也有侥幸之心,想留着田在手比较好。现在看来,大人说的不兴修水利,不改种法,十年八年的收成也好不了,下官此前不信,现在看来毕竟还是大人说的对。”
张瀚轻轻一笑,说道:“今年秋粮预计怎样?”
尚致庸叹气道:“一亩平均只有一石,有些田还不到一石。下官算了算,就算下官心再狠,总也要给军户留些口粮,收上来的粮食不到三千石,又是杂粮,就算粮价涨了也值不得多少,加起来卖不到一千两银子……”
李艾道:“我那里更惨,全部粮食也卖不到五百两,一年夏秋两季,三千亩地,收入不过一千五百两。”
尚致庸道:“我等就是好在免除白榜赋役,还能叫军户到家里帮着做些活计,不然的话恐怕不仅没有收入,还要赔累。这几年,民户的士绅都叫苦连天。”
卢先春道:“真真是受不了了,连续怕有五六年光景了,没有一年年成是好的,冬天大雪一场接一场,冷的邪乎,由春到夏就见不到雨,小河都干了,没有雨,没有水,哪来的好收成?”
“特别是加征辽饷,相关的使费多了很多,杂项也加征,咱们还好,最多日子紧一紧,有些田主已经快撑不下去。”
“朝廷知不知道咱们宣大地方的苦楚?”
“又不止宣大,还有陕甘呢。往东去,也好不到哪去。”
李慎明眼看这一伙丘八要把话题扯远了,当下微咳一声,笑着道:“总之各位把地产交出来,给我们大人打理经营,总好过自己这样头痛。”
卢先春道:“下官既然来了,就有此打算,只望大人给我们稍微优厚些的条件。”
其余几人没说话,但都是一样的表情。
张瀚没有出声,还是李慎明道:“诸位的田产,有两个方案,一是水田作价八两到十两一亩,旱田作价六两到四两一亩,我们全给现银收购,诸位拿了银子可以收起来,也可以放帐,或是给我们帐局做投资,均随你们的意。”
几个武官对视一眼,李艾道:“这价格很公允了,也是大人照顾我们。不过,下官等人还有下情要上禀。”
张瀚点头道:“请说。”
李艾道:“这天时情形,我等留着田亩在手也是赔累,大人收去用处比咱们大的多。只是失了祖业,下官等担忧子孙会坐食山空,迟早穷困。所以,大人不管是给银两,还是折算价格都可,我等想入股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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