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三柜不要客气,先坐着。”
张瀚说一声,接过蒋奎递过来的温茶,一饮而尽。
他在这里没有用丫鬟,更不可能用小厮,张春很得力,现在叫他做打杂的事很可惜,张瀚把张春安排在杨秋身边当副手,和杨秋学一些经验。
苦行僧式的生活方式当然辛苦,但如果一个人心里有更远大的志向,一点儿生活上的不如意根本不算什么。
况且张瀚吃穿用度都好,只是生活上享受不足,还算不上是困苦。
梁宏应了一声,坐在椅子中看着张瀚。
张瀚这签押房的摆设和普通官员的办事公厅完全不同,就有一张大桌子,对着门口,左右两侧放着两排椅子,和人说话是坐在桌子后头,说话的人坐在对面,桌子略高,椅子略低,这样很容易造成一种紧张的感觉。
梁宏现在就是,他等于是看着张瀚长大的,但现在他感觉自己的境界完全跟不上了,东主一晃身成了大人,底下的人也越来越多,而且很多有本事的人跟在东主身边。
孙敬亭和李慎明都是有功名的人,前者英气勃发,做事果断,人也很仁善,后者长袖善舞,精明外露,是石头里能挤出油来的厉害角色,这两位一个已经跟着东主做事,另一个也等于是东主在生意和政治上的盟友兼伙伴,还有一些人和东主有往来,梁宏已经所知不多。他只知道,上到巡抚甚至总督,东主都可以与之打交道,这个层面的事,梁宏感觉自己完全不知道其中的关窍。
旧日的经验几乎无用,梁宏庆幸自己还能管老店的事,想起去年和裕升还差点被清盘,梁宏心中便是一阵感慨。
“三柜远来辛苦了。”张瀚喝了茶,看着梁宏,温言道:“是带了七月的帐过来?”
张瀚近来是外松内紧,查察各地分店的情形,另外防着范家,但并不代表他毫无动作。管理各分店的大区分店已经在开设,信的过的和能力出众的原掌柜纷纷出任要职,李东学就被调到天城卫城,两个卫城,几十个所城和几百个村镇形成了一个大的网络,李东学成了网中间的蜘蛛,任何风吹草动都归他来处理。
这么做的最大好处就是张瀚轻松许多,当然他还是要关注每一个分店,但无形之中需要他做的决策还是少了很多,整个生意网络运作的更加顺畅了一些。
各地大分店的掌柜隔一段时间就要见张瀚一次,汇报生意上的事,也谈一些设想和方向,同时要带着最高层的机密账簿,前来接受检查。
梁宏笑道:“是带了帐过来,紧赶慢赶,好歹没有误事。”
“辛苦了。”张瀚道:“近来有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
“倒是真有。”梁宏脸上露出凝重之色,他道:“鞑子那边的进货量突然变少很多。这两个月是淡季不假,但官市已经受到影响,不少小堡的官市已经停了,朝廷有所考量,怕是北虏和东虏勾结在一起,所以官市和抚赏都停了。”
大明对蒙古已经维持了相当时间的和平,在女真兴起后,有不少辽东的文官武将都希图得到蒙古人的帮助。
左翼蒙古也确实对女真人抱有敌意,林丹汗在内的很多高层确实敌视女真人。因为相比起来,女真人对他们的威胁更大。
大明又不会越过长城线,彻底毁灭蒙古,女真人却是会一直向草原方向扩张,两者的威胁程度完全不同。
但不论如何,蒙古和女真都是异族,在辽事不利之后,大明下意识的收缩防线,在收买拉拢蒙古人的同时,各地的马市和抚赏都在一直缩水。
几年之后,崇祯年间蒙古和后金,朝、鲜都遭遇极严重的自然灾害,草原上也严重缺粮,蒙古各部哀求大明卖粮。
崇祯严令不准卖粮资敌,违者以通虏罪名处置。
其实张瀚也觉得封锁不靠谱,蒙古各部也有自己的利益,大明卖粮给他们,就算他们又卖给女真人也是为了利益,甚至是害怕女真人的逼迫不得不卖,如果明朝和他们继续互市,蒙古人就会分化,会有相当多的部落不会被绑上女真人的战车。
不论崇祯的想法是正确还是错误,当时敢违规卖粮给蒙古各部的就只有袁崇焕一人。
严厉的封锁才会有走私暴利,现在对官市和抚赏已经开始收紧,而这时销量突然下跌,这情况当然很不正常。
“我会去查。”张瀚不露声色的道:“三柜去歇着吧,远来辛苦,我看了报表和账簿之后咱们再谈。”
“是,东主。”
梁宏还是旧日称呼,一时没有改得过口来。
他起身告辞,出门后看到有人已经抱着大摞的账簿出来,梁宏心中有数,张瀚当然不会亲自细查这些账,自然是有人会拿走慢慢查。
梁宏安慰自己这是必然之事,但心里头总是有点儿说不出来的不舒服。
查帐的房间就在签押房隔壁,梁宏看到了田季堂,田季堂正好也向门口看过来。
看到梁宏的目光,田季堂拱了拱手,面无表情的说了声:“见过三柜。”
梁宏点点头,笑道:“老田你是难得的老帐房,性子又梗直,东主用你来做这个事,实在是安排的很妥当。”
田季堂心中感动,只是脸还是板着,他自己也知道这样不妥,勉强挤着笑容道:“多谢三柜夸赞,在下就知道实心做人做事,不论其它。”
“嗯。”
梁宏笑眯眯的点了点头,背手走了。
到晚间梁兴找了几人替自己老叔接风,酒终人散后梁兴问起今日的事,梁宏语气颇有些不满的道:“我在和裕升已经十几年,不想今日叫个刚进来的外人查我的帐,着实有些寒心。”
“老叔你想错了。”梁兴抹着脸,头也不回的道:“真真正正是想左了。”
“咋着?”梁宏冷笑道:“你现在是东主的左膀右臂,替东主说话,老叔算什么,是不是?”
梁兴放下毛巾,笑着道:“我现在确实在东主跟前,不过这也得谢谢老叔,没有老叔,我梁兴也没有今天。查帐的事,老叔你不知道东主不光是针对商号吧?我们军中也有军宪官,田季堂带着几个有天份的每天学查帐,日后军宪官对营里的开销也要查帐本,我和王长富日常的用度开销都要立帐,东主说,外头商号的掌柜贪污不过是损失了几个生意人,这营里却全是准备打仗的军人,战场上没倒下,却在营里为着几两银子倒下来,那可太亏了。为着大家有始有终,东主说平时查的越紧,就是越疼爱大家……”
说到这里,梁兴也是大笑起来,他摇头道:“开始听着真是感觉东主说的是歪理,前几日查出几个队官贪污盐菜银子,当场开革了,哭的那个惨,有两个是新平堡过来的镖师,我向东主求情,东主板着脸没理我,后来出来了我一寻思,东主之前的话说的太他娘的有道理了。”
梁宏默默听着,最终点头道:“我算是看着东主长大的,现在看来,真是比东主差的远了去了。”
“可不。”梁兴颇感自豪的道:“眼前这一片,不要说去年,就半年前谁又能想的到?”
“嗯,你能变成今天这样,我在之前是怎么也想不到的……”梁宏心里的那点不悦已经烟消云散,他开起梁兴的玩笑来。
梁兴脸一红,人坐下来,两手按在膝前,笑着道:“老叔说这话我不敢驳回!以前是不争气,祖产都叫我给败光了。后来当打行,这行当是提着脑袋混饭吃,不定哪天就死在巷子头里,也不敢娶妻成家。现在侄儿已经到如此地位,东主在这里给我分了一套大院,若是再能娶个妻就算成了家,父母在泉下有知想必也欣慰了……”
“哈哈,你这小子……拿你爹娘当托词!”梁宏摇头大笑,指着梁兴道:“不过你有这心田,我心里是极高兴的,若我兄嫂有知,想必也十分安慰。”
“只是……”梁宏沉吟着道:“你不在新平堡置产,在这里?”
“老叔,”梁宏道:“咱这里北边是新平堡往张家口的官道,相隔几十里远,四周是镇口堡桦门堡,紧邻大山,南边是往阳和、天成、镇虏三个卫城,往南是小五台那些山脉,东南是蔚州往张家口的另外一条官道,东主说这是十分冲要的地方,好几个省交界的地方,叫啥战略地位十分重要,新平堡也很要紧,但东主在那边施展不开,这里用心经营起来,将来可能不比新平堡差什么。”
“这样也好。”梁宏一听说没甚话可说,现在和裕升上下对张瀚都有点迷信般的信任,只要东主下的决定,不管怎样将来准定能看到最好的结果,这已经几乎成为所有人的共识。
“老叔……”梁宏搓着手,一脸惫赖模样。
他确实自己没甚门路,这年头只要有尊长在,这种事很难自专,连张瀚也是,婚事还是要常氏当家。
若是娶妾就随意了,不过梁兴不打算先娶妾。
“倒是有个人选。”梁宏笑道:“这事东主前一阵写信和我说过,你便不提我也要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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