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轩阁的百里之外。
半空之中。
无咎负手而立,衣摆随风。
三位老者,由远而近,竟是玉介子,与普重子、垓复子。
无咎微微皱眉,遂即又回头看向身后。
三大神族长老率众离去之后,再次联袂返回。不过,他此番亦非孤身一人。
十余丈外,站着万圣子与朴采子、沐天元。强敌的去而复返,使得两位家主惊慌不已,便找到无咎兄弟求助,然后与万祖师一道前来应付状况。鬼赤等人与原界弟子,则是留守玉轩阁就地待命。
“清晨时分,三位惶惶而去。如今不过黄昏,缘何又回来了呢?”
无咎看向前方,出声质问,他淡定的神态,自有一股凛然的气势。这是他逃脱宝鼎困杀,重创三大长老之后,突然多出来的一种强者的姿态,却又仿佛与生俱来而威势天成。
三位长老收住来势,各自站稳身形。
双方相距百丈,隔空对峙。
无咎依然云淡风轻,继续说道——
“玉介子长老,有没有见到玉真人?他是你的晚辈,也是我的好友,如今下落不明,叫人甚是挂念!”
而他的指名道姓,玉介子未予理会,反而扭头他顾,置身事外的模样。
倒是普重子与垓复子往前两步,先后出声——
“公孙无咎,原界与神族就此罢战,如何?”
“去岁至今,你我大战不断、伤亡无算。若能止戈罢战,与彼与此,皆不失为明智之举。”
“嘿!”
无咎冷笑一声,打断道:“所谓的罢战,不过是缓兵之计。两位长老,又何必自欺欺人。”
一年多来,双方大战的间隙,也有过短暂的休战,却无非是尔虞我诈,只为继续拼死拼活。所幸原界的运气不错,一次又一次逃离绝境。如今神族一方,再次提出止戈罢战,莫说是原界的高人,便是晚辈弟子也不会相信。
却见普重子与垓复子摇了摇头,郑重又道——
“神族八郡,伤亡惨重,族中的老幼,折损七八成。而原界仅剩数千人,想必也无力再战。”
“你我相隔三千里,互不侵扰。至于双方的恩怨,暂且搁置,待尊者现身,由他主持公道。”
“神族绝不率先挑衅,你也莫再暗中偷袭,否则鱼死网破,只怕原界承受不起!”
“无论你相信与否,言尽于此,是战是和,悉听尊便。告辞——”
两位长老的言辞倒也恳切,却又带着威吓之意,双双拱了拱手,然后告辞离去。
玉介子,自始至终没有出声。他离去的时候,也是如此。不过他转身之际,竟冲着无咎丢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片刻之后,三位长老的身影已消失在暮色中。
无咎依然目视着远方,神色中若有所思。
万圣子与朴采子、沐天元飞了过来。
“无先生之所见,与老万不谋而合。三大长老的登门求和,定然有诈!”
“神族同样不堪再战,三位长老伤势在身。此番即使有诈,料也无妨!”
“而神族等待尊者现身,我原界又何尝不是如此!”“朴家主、沐家主……”
无咎突然缓缓抬起右手,打断道:“我赶来之前,据说原界大胜神族,并斩杀了两百余万众,其中的九成是老人、女人与年幼子弟?”
朴采子与沐天元不明其意,点了点头。
无咎又问:“其中有没有青龙郡的高手?”
“仅为八郡子弟……”
“青龙郡的高手与三位长老,今日始达……”
“原来如此!”
无咎转过身来,眉梢舒展,稍作沉吟,吩咐道:“既然神族求和,你我趁机休整几日!”
朴采子与沐天元换了个眼色,双双松了口气,举手应声——
“嗯,便依老弟所言!”
无咎抬手一挥,往回飞去。
对于朴采子与沐天元来说,能够趁机摆脱苦战,短暂的歇息几日,已是颇为难得。至于三大神族长老的诚意如何,已无关紧要。
而万圣子却疑惑难消,返回途中,他缠住无咎,询问不停——
“你真的独自一人,重创三大长老?”
“嗯!”
“那是三位天仙九层的高人啊,你以寡敌众……而你的修为……天仙圆满……也不像啊……”
“我也懵懂呢!”
“怎么会……你小子没实话。而你岂敢相信普重子与垓复子的求和,便不怕重蹈覆辙?”
“否则还能如何?”
“而你方才的问话,好像是另有所指哦!”
“老万你察觉没有,普重子与垓复子,提及八郡子弟,却忽略了青龙郡,又是为什么呢?”
“或许随口一说。”
“只怕三人不和。”
“玉介子的青龙郡,与其他各郡不和,此事早有传闻,又能怎样呢?”
“静观其变吧……”
……
三千里外。
夜色已然降临。
而前方的山谷中,依然混乱不堪。就此看去,到处都是人影。两百余万的神族子弟,尽在此处,却多为老弱之辈,真正的修仙高手已不足四成。
山顶上,站着三位老者,却神色不同、心绪各异。其中的玉介子,脸色有些阴沉。普重子与垓复子,则是出声抱怨——
“玉长老请看,我八郡子弟如何再战?”
“一年多来,各郡与原界苦战不休,从斗牛杀到天獬、狻猊,从天马杀到天狮、玄鲲,从白凤杀到赤蛟、青龙。只因我三人对付公孙无咎,便让各郡子弟先行追赶贼人。谁料抵达玉神海之后,竟然连遭大败,两百万族人惨遭屠戮,接着又被神卫逼着反攻玉轩阁。若非你我及时赶来,后果不堪设想!”
“而我八郡忙着追杀贼人,无暇他顾,致使无数的族人冻死在冰雪之下,困死在洞窟之中,罹难者又岂止百万、千万……”
“倘若玉长老执意再战,恕我八郡不能奉陪。青龙郡尚有十万精锐,足以对付原界贼人……”
“倒不如等待尊者现身,由他惩治公孙无咎……”
普重子与垓复子虽然在抱怨叫苦,却也句句属实。八郡子弟的伤亡之重,已让两位长老难以承受。“所言差矣!”
玉介子摇了摇头,道:“不管两位是罢战、还是求和,玉某人并未阻拦。至于如何对付贼人,改日再行计较。”
他拱了拱手,扬长而去。
普重子与垓复子默默相视,神情苦涩。
八郡惨败之时,青龙郡的高手并未参战。当三位长老赶到玉神海,玉介子却要八郡子弟协同青龙郡攻打原界。普重子与垓复子不肯答应,便据理力争,并与贼人求和,无非是怕殃及族人而带来更为惨重的伤亡。谁料玉介子恼怒之下,竟冷眼旁观,不闻不问,显然不再理会八郡的死活。两人是心知肚明,偏偏又有苦难言……
……
海边。
无咎背着双手,踱步而行。
又是一个清晨来临,依然没有日出与朝霞,而清晨的天光,却有些明亮晃眼。海边的草地,也随之多了几分青翠之意。只是稍显燥热的风儿吹来,依旧带着浓重的血腥。
“已是何年何月……”
无咎踱步之余,轻声问道,又脚下一顿,微微摇了摇头。
他的身后,空无一人。
无论是鬼赤、万圣子,龙鹊、夫道子,还是原界的高人们,不是在忙着备战,便是歇息疗伤。
此时的他,无人陪伴。或者说,也没谁有工夫听他啰嗦。
“戊辰……不,己巳年的八月……”
无咎掐着手指,估算着年月。他的修为,愈来愈高,他的记性,还是没有长进。有关神洲的一切,怎么也忘不掉。尤其是风华谷的五月,至今记忆犹新。而曾经走过的岁月,遭遇的苦难,却渐渐模糊,总是记不清楚。或许是人老所至?如今他的年岁已近耄耋之年,搁在凡俗的说法,已是等死之人,有所糊涂也在常理之中。
而哪怕真的垂垂老矣,他也不会屈从命运的束缚。
玉神海,就在眼前。有关天书,也就是《无量天经》,与那场浩劫的真相,即将揭晓。此外,他身后多了数千个追随者,远方更有无数人的期待,逼得他不敢停歇、也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无咎停下脚步。
玉神海,依旧是波澜不惊。
既然玉神海有飞羽不渡,五行不载之说,而那一千多个神卫弟子,又来自何方呢?
他驻足片刻,离开海边,走到一片山坡上,撩起衣摆坐了下来。
玉轩阁,便在数里之外。
各家高人忙碌之时,他却在彻夜的守望。
三位神族长老离去之后,并无异常发生。也许正如猜测,玉介子的青龙郡围攻原界不力,有漠视八郡子弟死活的嫌疑,使得他与普重子、垓复子嫌隙加剧。若真如此,这场持续已久的大战或许能够消停几日。
无咎挥袖轻拂,一层禁制笼罩四周。他幽幽缓口气,翻手拿出一把黑色的短剑。
小巧的魔剑,一如从前。
却时光荏苒,岁月变迁。曾经的风雨征程,犹如梦幻。生死的匆忙,挣扎的疲惫,令人来不及回首,更无暇顾及沿途的风景。嗯,便是想要来段感慨抒怀,也没了诗情雅兴!
无咎撇着嘴角,神色自嘲,尔后举起魔剑,心念微微一动。
与之瞬间,魔剑中传来惨叫声——
“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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