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哪怕刚刚被萧敬先灌了满耳朵的毒汤,可此时此刻周霁月被越千秋那轻松写意的情绪一感染,那点心烦意乱竟是顷刻之间烟消云散。尽管就在见到越千秋之前她还在想,刘戴两家的联姻会不会牵涉到刘方圆和戴展宁,可如今她却觉得这些都不那么重要了。
她一点都不想对越千秋提萧敬先之前说的那些话,只是有些好笑地白了他一眼:“说说,你又做了什么好事?”
“我可没做什么,你之前不是也听到了吗,我只不过是无意之间发现了那丫头是出自大名府冯氏,于是因势利导,给她指点了一条拯救家族拯救自己的明路。我哪知道,彭会主居然早就没安好心,看人家小姑娘简单淳朴,就动了给自己关门弟子做媒的念头。”
越千秋又不是大大咧咧的小猴子,刚刚兴冲冲打里头出来时,周霁月那脸上的一抹忧色他就敏锐地捕捉到了,然而,此刻他却装成什么都没发现,笑嘻嘻地将彭明那点盘算给直接兜了出来。
“刚刚我把冯贞带进去,把怂恿她和铁骑会结盟的事情一说,英小胖就和刘师伯一搭一档吓唬人家,彭会主一开始还在冷眼旁观,眼见小丫头都被吓哭了却还犯倔,他终于忍不住拆穿了我们的把戏……”
绘声绘色把里头那番交锋一五一十说了一遍,他就把手一抱,轻轻耸了耸肩。
“后来刘师伯就直截了当提了,让冯贞出面给他做钓饵,要把这霸州榷场整顿一番。想也知道,冯贞那脑袋一根筋的丫头哪会有二话,立时三刻就答应了。结果,彭会主说怕人报复她,把小猴子撵了过去给她当护卫,这不是明摆着让自己的徒弟近水楼台先得月吗?”
越千秋一面说,一面掰着手指头说:“萧敬先纳了裴宝儿,庆丰年有令祝儿,小猴子又有了冯贞,我有了你,算下来,只有英小胖最可怜。”
周霁月起初听听这话还只是觉得好笑,待发现越千秋把竟然把自己二人也算了进去,她不禁一颗心猛地一跳,随即故作镇定地笑骂道:“人家都是太子了,你居然还叫当年那给人乱起的绰号?还有,什么叫做你有了我,我可不记得和你有什么缠夹不清的瓜葛!”
越千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周霁月看了好一会儿,直到素来大方的周宗主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他这才嘿然笑道:“我们不是八年前就已经孽缘扯不断了吗?再说,你可别忘了,你自己说过,一定会比从前更加了解我,非得抓住我的破绽不可?”
没等周霁月反应过来,他就突然前进了几步,反而把她迫得不得不后退,直到她不知不觉已经是背后靠着墙,他这才笑嘻嘻地一只手撑在了墙上。
男孩子素来比女孩子发育晚,他也不例外,然而,托他天天练武,营养又跟得上的福,从北燕回来虽说并没有过太久,可他的长高速度却是肉眼可见的。从别离六年后在码头重逢时,至少比她矮一个头,到现在只比人矮一寸多点儿,他终于觉得翻身的曙光就在眼前。
而且,眼下周霁月因为慌乱,整个人都有些向下滑落的趋势,正因为如此,那点仅剩的身高差距就完全被拉平,甚至倒过来了,这会儿,他反而有点居高临下的势头。
“你那一次对我说,当初是因为担心赶不上我,被我抛下,这才拼命努力,不但一手重建了白莲宗,还成了很多人敬仰的周宗主。可我也不是一样吗?什么事交给你那就放心了。”
“我当初去北燕,甩手把武英馆丢给你;我去救戴展宁,想都不想就请你召集人帮忙;我有任何困难,第一时间就是找你顶缸,你却从来没当成是被我欺负,觉得委屈了,不是吗?”
周霁月才刚刚深深吸了一口气,好不容易把自己从最初听到越千秋那句话时的复杂情绪中硬生生拉了出来,结果就听到了一大堆让她有些发懵的话。足足好一会儿,竭力保持镇定的她就嗔道:“既是朋友,本来就应该为对方两肋插刀,更何况你交托我的事都很重要。”
“没错,那次你也说了,把我当成是最好的朋友。”越千秋直视着那双失去了平素坚定的眼睛,语气轻松地问道,“可是,你真的打算和我当一辈子的好朋友?”
这个问题实在是来得太突然,瞬间击中了周霁月此时心中已经变得前所未有脆弱的防线。然而,正当她把心一横,打算给出一个坚定的答案时,却只见越千秋竟是忽然往后退了一步,随即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把原本背靠墙面的她硬生生拽到了他的面前。
“朋友是可以当一辈子,可你觉得,我会眼看你嫁给别人吗?”
在这仿佛是表白的霸气言辞后,越千秋又恢复了一贯的散漫不正经。他轻轻松开手,随即才笑吟吟地说:“我当初遇到那些烦心事后没法一个人背,所以对你倒了一肚子苦水,现在你也是一样。一个人解决不了的问题,扛不住的问题,两个人分担,那就容易多了。”
周霁月这才意识到,越千秋刚刚拐了那么大的一个圈子,却并不完全是为了逼她做出什么选择,而是分明看出了她刚刚那沉郁的心情,于是变着法子让她别一个人把心事藏在心里。虽说知道自己习惯了在他面前没有秘密,可她还是不禁有些小小的颓丧。
都这么多年了,她在外人面前明明已经够独立了,可有时候却会觉得,自己依旧是从前那个孤苦伶仃,需要倚靠的白莲宗孤女。
沉默了好一会儿,周霁月最终抬起头来看着越千秋,嘴角浮现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我想先自己试一试能不能解决这个问题,如果不能,那时候再告诉你。”
没有必要因为萧敬先的话,就让那份猜疑蔓延看来,让其停留在自己这儿就够了!
周霁月既然已经做出了决定,越千秋哪怕再心痒痒,那也不会继续追根究底。然而,他到底知道之前在外头乱逛的除了她就是庆丰年和萧敬先,心里不禁盘算着从那两个人口中套一套话。然而,周霁月竟是突然说出了他意想不到的话。
“你如果相信我,就不要去向人打听怎么一回事,等我查清楚之后,会事无巨细告诉你听,但那不是现在。千秋,你如果有余裕,不妨把精力放在其他更重要的事情上。我是个有分寸的人,若是真的处理不了,自然会和你商量。”
人家都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哪怕心里再嘀咕,越千秋也不好再没风度地纠缠下去。他唯有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哪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你没看我现在闲得发慌吗?榷场的事情,我那位师伯明显是早就有所预谋,彭会主和冯贞也会帮忙,咱们那位太子也正摩拳擦掌,哪还有我插手的份?”
“既然你闲得发慌,那就琢磨琢磨,怎么更好地保护太子殿下吧!”周霁月认认真真地看着越千秋,一字一句地说,“尽管我们这太子左右卫率不会长长久久地当下去,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他既然把安全托付给我们,我们就得对得起那份信赖,不是吗?”
“那好吧。”知道再多说也是徒然无益,越千秋只能无奈地一摊手道,“我就尽心尽责去当好这个护卫好了。只不过,我很担心英小胖那家伙第一次出来见世面,会矫枉过正。”
事实证明,越千秋的担心并不是空穴来风,在刘静玄亲自拎了几个商人和驻军军官审问,小胖子亲眼见证了刘静玄用那软硬兼施的攻心之术,问出了很多他听了怒发冲冠的勾当之后,他心里就憋着一团莫名的火气。
他简直想要立时三刻大开杀戒,把这些内外勾结,甚至和北燕都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瓜葛的家伙都杀了。
而他忍了又忍的那股火气,在听说霸州太守赶了过来,直截了当让刘静玄立时退出榷场时,一下子蹭得完全冒了上来。
冯贞这会儿带着小猴子出去见几个商人了,打算劣中选优,好歹扶持几个还能用的商人,萧敬先也回来了,因此四周围都是知道他身份的人,他便再也懒得隐藏什么,禁不住用力一捶扶手,就连那巨大反震力震得他那手一阵生疼也全然没放在心上。
“什么霸州太守,他算老几?他之前听说军情紧急的时候怎么不来?现在却急急忙忙跑来凑热闹?我看他是生怕这榷场整顿了之后,自己说话不管用了,所以才跑过来想凭借身份压人!霸州这种边境之地,就不应该设一个太守,一个将军,关键时刻到底听谁的?”
“当然是听太守的。”
闲闲插话的不是别人,正是萧敬先。见小胖子先是大吃一惊,随即有些气呼呼地朝自己瞪了过来,这位晋王殿下就淡淡地说:“不止是霸州,雄州等地也是如此。设将军是因为大多数文官都根本带不好兵,也不会打仗。至于设太守,当然是为了制衡将军,免得将军们权力太大,没事就造反玩儿。当然除却这一点之外,大吴更常用的还有将官轮换。”
萧敬先说完就随眼瞥向刘静玄,似笑非笑地说:“在刘将军之前的几任霸州将军,就好像走马灯似的换了又换,反而是霸州这位张太守,在任好像已经六年没挪窝了。要说官声好早就应该升了,要说官声不好,那也应该贬黜了,可他却安安稳稳不动,实在是稀罕。”
刘静玄当然不会感激萧敬先替他揭穿了这点以文制武的真相,就算他想让太子知道,也希望是通过自己的方法,而不是萧敬先之口。
“晋王殿下对我北疆的情况,居然这么熟悉。”因此,他不动声色地讽刺了一句,这才起身说道,“太子殿下如今既是以我的亲兵身份到榷场来的,那么不宜暴露。还请太子殿下在此稍待,张大人那边,我亲自去见他就好。”
小胖子没想到刘静玄竟然并不打算借用他的身份来压制那位霸州太守,一则有些佩服他的担当,一则却也有些小小的恼火,觉得被人小看了,一个忍不住就不禁流露了出来:“刘将军这是觉得,我一旦出面为你说话,回头会导致某些人到父皇那儿去攻谮我?”
“太子殿下乃是国之储君,不能让人认为殿下因为某些缘故偏私武臣。”刘静玄巧妙地回答了小胖子这个问题,又瞥了刚刚和周霁月联袂进来的越千秋一眼,随即才神情自若地说,“再者,难不成太子殿下认为臣那么没用,就因为人家比臣品级高,就会做出退让?”
咦?小胖子刚刚那股邪火顿时消散殆尽。他眼睛发亮地看着刘静玄,竟是有些兴奋:“刘将军是打算对那个狗屁太守摊牌吗?”
话音刚落,他就听到越千秋重重咳嗽一声。意识到自己那狗屁两个字流露出了太鲜明的喜恶,再看到周霁月也无奈摇了摇头,他顿时面色一红,随即就故作若无其事。
“如果刘将军不需要我拿出储君的身份去给你撑腰,那我可以继续扮成亲兵和你一块去。有千秋和周姐姐一块陪着,我保证不会露出破绽!”
一旁的彭明虽说早先也见过小胖子,但到底没有近距离相处过,此时见他如此做派,他虽说暗自嘀咕这还是个孩子,可他却不得不承认,这位潜意识中隐隐偏向他们这些武人的太子殿下,相处多了确实会觉得人还不错。
而刘静玄听到小胖子那近乎死乞白赖地硬是要跟去,也仿佛有些头疼。他再次瞥了一眼周霁月和越千秋,眼神很明确地让他们想办法。结果,前者对他苦笑了一下表示毫无办法,后者却再次轻轻咳嗽了一声。
“刘将军,太子殿下既然已经做出了决定,还请你周全考虑一下,怎么带上我们同行。”
小胖子没想到越千秋竟然不反对自己跟着去,一时喜上眉梢。等到刘静玄叹了一口气,随即撂下一句我去安排,便大步出去,他正要开口说话,却只见越千秋冲着他打了个手势。心领神会的他连忙跟着越千秋也出了门,还没来得及发问,就被人勾着脖子拖到了一边。
“知道我为什么没反对你吗?很简单,你是太子,我是太子左卫率,又不是詹事府的那些文官,没有义务苦口婆心地一个劲劝谏你。再者,劝谏那也是得私底下的,在人前自然是你拿主意,所以你以后别指望我当着外人的面给你出主意,那样会让人认为你没主见!”
见小胖子顿时脸色一僵,越千秋这才低声说道:“你只要记得,你做出的决定,别人却要承担责任。比方说,回头若是在见那位霸州太守时,你被认出来,或者出什么问题,从刘将军到我到霁月到其他人,每一个人都要负责。所以,要做决定时,你自己仔细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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