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西安门楼正对着灯市大街,登高远望,不但能够看到城楼前空地上那些内侍省和各处官府特制的灯楼,还能看到灯市上彩灯辉煌的胜景。尽管年年都有官员上书说什么放灯劳民伤财,再加上男女杂处,事端频出,要求禁止,但皇帝和政事堂大多都把这样的奏折丢到一边。
一年一度的狂欢节日因为开销大就要禁止?读书读傻了吧!这又不是亡国灭种,所以没心思娱乐的时节,太平盛世若是连招牌性的上元节都要废止,那才叫煞风景。你可以在家里抱小妾看戏听曲,百姓就非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没半点娱乐?
所以,这等忧国忧民的官员,那是绝对不在今夜邀请上西安门楼赏灯之列的。此时,越千秋扶着平安公主登楼时,还说起这几个越老太爷提起时嗤之以鼻的人名,又讽刺了几句。
“不过,爷爷说,这些人恐怕正在家里懊恼。本来他们绝对想好了皇上如果召他们赏灯,那时候就义正词严拒绝的,没想到皇上连这点面子都不给,那强项官儿的姿态没人看了。”
平安公主不过被逗得莞尔,另一边的小胖子却笑呵呵地说:“千秋,你这刻薄的怪话比你之前的笑话有趣多了。”
越千秋听到背后传来了小伙伴们善意的嘲讽,他就头也不回地说:“笑话嘛,应景就好。你们真要听,我这还有呢!嗯,我这就现编一个。传说卫朝末年幽帝的时候,有个太守叫做田登,种田的田,登山的登。”
他这自顾自地一说,后方在一阵轻笑之后很快安静了下来,人人都竖起耳朵听他这突如其来的笑话。就连扶着大太太紧随在越千秋身后的越秀一,也不禁有几分好奇。
“这个田登呢,一上任之后别的好事不做,却对太守衙门的小吏说,从今以后,我这名字你们都必须避讳,但凡和登字发音相似的字,全都不允许!一旦有下头小吏写错,他就会翻脸,不是鞭扑就是臭骂,下头苦不堪言,只能小心翼翼。可其他的好说,照明用的灯却避不开。这怎么办?没办法,一时举州从上到下,但凡涉及灯,全都只能说是火。”
听到这里,众人顿时面面相觑,就连陈五两也觉得纳罕。这算是笑话?不好笑啊!
越千秋仿佛没有察觉到周围奇怪的气氛,笑嘻嘻地继续说道:“转眼就到了元宵佳节,这放灯总是惯例。写布告的小吏想了又想,最终还是怕挨打,眼睛一闭,就写了一份布告张贴出去。上头写着几个大字,上元佳节,本州依例放火三日!”
这最后几个字一出,只听噗嗤一声,却是有女孩子忍不住笑了。而其他人虽说忍俊不禁,到底生怕惊扰了上头的百姓,没有笑出声来。而小胖子却眉头大皱,毫不客气地说:“这算什么笑话?都不知道是有没有的事,你这是看见今天是元宵,所以瞎编吧!”
越千秋却不在乎小胖子的揶揄,似笑非笑地说:“州府的布告一出,满城百姓一片哗然,外乡人更是吓得魂不附体。这太守是想钱想疯了吗?大过节居然要放火?赶紧跑啊!满城外地客商跑得干干净净,想要元宵节赚点钱的百姓们看着一座空城,顿时气得直哆嗦。很快,一幅对联直接贴在了州府门口。”
听到后头众人这才好奇了起来,一时议论纷纷,他就不慌不忙地说:“上联是,只许州官放火。下联是,不许百姓点灯。横批,元宵佳节。”
此话一出,身后笑声顿时大了起来。这会儿众人已经上了城楼,在上头一片安静的氛围里,这笑声自然就显得非常引人注目。耳力极好的皇帝转头看了过来,陈五两立刻低声嘱咐越千秋把平安公主和大太太带去东阳长公主那儿,随即就快步走向了皇帝。
他把越千秋刚刚那不是笑话的笑话给转述了一遍,见越老太爷顿时莞尔,想来是也同样意识到越千秋什么东西都往前朝末年那位卫幽帝的头上安,这会儿又煞有介事编排出了一个田登,他正要再解释两句,却不想后头不知是哪位官员轻咦了一声。
发现包括皇帝在内的众多人都看向了自己,那发声的中年官员大约是第一次来参加这种赏灯盛会,不免有些惶恐,连忙低了头。
“皇上恕罪,实在是臣听说过田登这个名字。不过人不是卫幽帝那会儿的,而是……本朝的。因为正好是臣任太守时的前任再前任,这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传闻又曾经一度盛传,所以臣记忆犹新。不过,都是十几年前的旧事了。”
越千秋的耳朵那是比谁都好,正忙着把平安公主往东阳长公主那暖和屋子送的他恰好听见此言,不禁瞪大了眼睛。这段掌故是他从前听来的,只知道好像是唐宋,可如今唐宋都没了,他就自然而然把人往卫朝末年那么一安。可意想不到的是,田登这人居然还能存在!
这么个史书上不怎么知名的小人物都能存在,为什么他小时候翻遍鹤鸣轩的书,却没发现过那许多出名的诗词文学大家,还有那些出名的文官武将?
越千秋正在思量这个非常复杂的生存环境问题,就只听到皇帝的声音随风飘来:“那田登如今可还在官位上?”
“回禀皇上,因为他后来改任另外一州太守时,因为帷薄不修被人弹劾了一本,听说就罢职了……”
“此事既然在当地传闻极广,金陵城里却从未听说,那么,让人记在今夜赏灯的记录中,到时候直接写到史书中去。如此横行霸道自以为是的官员,当为今后为官者戒!”
此话一出,众多官员中有人赞同附和,也有人暗地不以为然。可更多的人都忍不住去看越老太爷,大多觉得越千秋挑在这时候说这个不是笑话的笑话,还让陈五两给听到了,很可能是越老太爷的授意,说不定还是借此打击那个田登,又或者和田登有关系的人。
可他们等了又等,没见越老太爷对此发表意见,更没有见皇帝把矛头对准田登之外其他的人,只能暗自为那位倒霉家伙默哀了。毕竟,谁让你做出那等匪夷所思的事?你只不过是父母官,又不是人家的真父母,哪来的胆子和底气让一州子民全都避你的讳?
说句更不好听的,你当自己是皇帝吗?想造反谋逆是不是?
天可怜见,越千秋只是纯粹想活跃气氛说个笑话,所以把平安公主送进城楼中专门辟给东阳长公主的屋子,见她正似笑非笑看着自己,想到醉酒的严诩被他们留在了玄刀堂,他便有些心虚。因此,当东阳长公主犹如驱赶什么似的冲他做了个赶人的手势,他立刻就溜了。
小胖子也有些无可奈何地转身离开,可出门看见陈五两已经招呼了武英馆那些少年们去赏灯了,越千秋正东张西望,他便不动声色地潜行到人背后,可还没来得及干什么,就只听前头人头也不回说话了:“干嘛?都多大的人了,你还想玩吓人一跳的戏码?”
“谁那么无聊!”小胖子气得抬脚就想踢人,可面前人影一晃,他那一脚踹了个空,反而险些跌倒。本来就只是做个样子的他顿时恨得牙痒痒的,当下虎着脸喝道,“少和我打马虎眼,我有话和你说!”
越千秋见小胖子说完就毫不见外地过来,拽着他就往城墙一边看不到灯会,只有几个卫士站着的方向走,虽说他可以轻而易举甩脱,可最终还是由了小胖子拖他走。等到小胖子蛮横地把人驱赶到了一边,他就没好气地说:“什么事神神秘秘的?总不会是因为那封信吧?”
最大的意图被人戳穿,小胖子登时面色微变。然而,他在萧敬先面前已经忍不住倒过苦水,现在却不想在越千秋面前再露出软弱的一面,当即凶巴巴地瞪了过去:“我才没那么傻,相信别人编排的那种鬼话!我是想问你,你娘到底怎么回事?陈公公怎么对她那么客气?”
没想到小胖子竟然问这个,越千秋不禁有些意外。他想了想,就意味深长地看着小胖子说:“那当然是因为我娘身份不一般。”
“你娘什么身份?”小胖子眼睛一亮,摸着下巴自顾自地说,“难不成是父皇的女儿,我的姐姐?否则陈公公没道理那么恭敬啊!”
越千秋简直被小胖子这丰富的联想力给气乐了,不由分说就呸道:“你还想占我便宜?”
“我本来就比你辈分高!要知道,你师父可是我表哥!”小胖子头昂得高高的。
“幼稚!各算各的你懂不懂?你想拜他当师父他还不答应呢!话说回来,你今天应该还没时间去问他肯不肯收你当个记名弟子,教你几手文武技艺吧?”
小胖子这才想起今天确实是被连番事件给弄得心绪大乱,完全忘了越千秋之前说的那个利好消息。只不过,他却不肯在嘴上服人,重重哼了一声就气咻咻地说:“反正年后晋王就要给我当老师了,我就不信他不肯用心教我……”
“晋王是要同时在武英馆一块上课的,不是专门教你一个人。再说,我是一个师父就够了,你不觉得你的老师是多多益善?”越千秋一点都不想让追寻平安公主身份的人当中多一个小胖子,所以尽力插科打诨。在他看来,小胖子只要听皇帝的那就足够了。
被他这东拐西绕之后,小胖子姑且再次冷哼了一声,随即就趴在垛口上,看着远处的万千灯火。尽管这个位置看不太到灯市口大街,但还是能看到无数星星点点的灯光,显然,这是在路上行走的人手中提着的灯笼。而换成平时的日子,百姓没有谁舍得这么奢侈。
突然,他头也不回地说:“金陵会是我的,天下也会是我的!”
越千秋知道这不是小胖子突然生出了舍我其谁的王霸之气,而是纯属发泄,因此他背靠着城墙,也不答话,只看着天空发呆。在如今这种年代,下头就算再灯火通明,也掩盖不了皓月之辉,只可惜月朗星稀,这元宵的月亮又大又圆,反衬得星星倒是有点稀稀拉拉的。
直到他突然发觉有点异样,这才发现小胖子正侧头盯着自己,脸色很不好。
“我都说得那么明白了,你就不能发表点意见吗?”
越千秋微微一愣,随即就一本正经地说:“皇上就你一个皇子,没人和你抢。”
这前半截小胖子听了很舒服,后半截他就不敢苟同了。如果没人和他抢,这会儿李崇明怎么会躺在嘉王府过元宵?那个林芝宁又怎么会拿出那样一封质疑越千秋身世的信,还妄图把他也一同牵扯进去?
他很想指着越千秋的鼻子骂胸无大志,可见越千秋笑着打了个呵欠,他只觉得一句话鬼使神差地到了嘴边:“我之前在玄刀堂说的话是真心的,我没有兄弟,我们可以当兄弟的!我们既然同病相怜,就该同舟共济才是!”
越千秋面色古怪地看着小胖子,直到把人看得仿佛有些发毛,他才叹了口气说:“装了好些年的死对头,现在是装不下去了,是个人都能看出我们是演戏。可要说当兄弟,还不如当朋友来得自在。从古至今,和未来皇帝当兄弟的基本上都没好下场,朋友却勉强还凑合。”
其实要不是没有选择,你这死小胖子我真的不怎么待见……
小胖子只以为越千秋肯定会拒绝,没想到越千秋竟会在拒绝的同时突然松口,愣了一愣之后大喜过望正想说话,却发现皇帝在陈五两和越老太爷的陪伴下进了城楼。
看到叶广汉和余建中还在外头,意识到那里头就只有东阳长公主,还有越千秋养母和大伯母那两位越家儿媳妇,他不禁有些讶异,随即就恶狠狠地再次盯着越千秋。
“你娘到底什么人?”
越千秋不惜连小胖子的那种要求都接下了,没想到还是避不开这一茬,他顿时有些烦躁。深深吸了一口气,他一个旋身来到了小胖子跟前,随即一字一句地说:“真想知道?宁可你就快到手的太子之位丢了也不要紧?”
小胖子哪曾见过这样危言耸听的话,愣了好半晌方才结结巴巴地说:“这……这和太子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越千秋眼睛微微眯起,心念一瞬间转过千千万万,“你确定为了我娘那点秘密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我当然不愿意!”小胖子顿时想都不想迸出了六个字。他异常郁闷地伸手推了越千秋一把,有些气急败坏地说,“我看你是自己也不知道,偏偏在那吓唬我!”
“你这么想就好……”
越千秋耸了耸肩,刚要往后退,随即就听到靠近灯市大街的那一边起了骚动。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他连忙丢下小胖子三两步赶了过去,就只见挤得没处下脚的灯市大街一边那屋檐上,正有一条人影在往这边飞掠前行。
起初他还暗道居然有这样大胆的家伙,等人越来越近,认出那身形的他不禁大吃一惊。
怎么会是严诩?人不是在玄刀堂里醉死了过去吗?什么杀人放火的事情要这么急?
城楼上的人并非每个都像越千秋这样火眼金睛,直到严诩成功进入防卫森严的西安门楼前广场,最终又快步穿行而过进了西安门,仍然没能反应过来。而见势不妙的越千秋二话不说直接扑向楼梯,第一时间迎着了严诩。
师徒俩碰面,严诩直接单刀直入地说:“飞鸽送回来的北燕紧急消息,我得去见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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