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到了第二日中午的时候,方文岐终于醒来了,但他的精神很不好,只是说了几句话,随便吃了一点流食就又沉沉睡去了,睡得很沉,像是要把这辈子没睡够的觉都给补足了。
过了没多久,林正军也来了,他轻声道:“剧场下午的场子就让京剧班先顶上,只是晚上,这……”
杨三说道:“晚上我去吧,我说两个单口,让东子在这里陪着他师父吧。”
林正军点点头,看来也只能这样了。
何向东从方文岐床位旁站起来,对二人说道:“没事,晚上的场子我会去的,从小我师父就跟我说戏比天大,这是我们答应观众的,那就一定要做到。”
林正军和杨三都欣慰点头,林正军道:“东子,你放心去吧,我等会把你婶子叫来照看你师父,等你散了场再过来。”
何向东感谢道:“谢谢你,林叔。”
林正军也是默默叹了一口气,这孩子对他师父的那份孝顺之情让他们这些大人都看的动容不已,从方文岐晕了之后,这孩子就一直在病床前没离开过,晚上睡觉也是趴在床边上稍稍眯一会儿,还常醒过来看看他师父怎么样,不说这还是一个孩子,就是大人也做不到。
他们也劝过让何向东去休息休息,他们来换班,可是这孩子就是怎么都不肯,他们也拗不过他就只能这样了。晚上又还要登台演出,林正军是真的有点担心这孩子的身体吃不吃得消。
下午的时候,何向东在靠椅上面稍稍睡了一下,养养精神,可是他却怎么都睡不着,眼睛里面时不时闪过愤怒的光芒。
傍晚,林正军的妻子就过来了,何向东跟她说了几句,就赶紧去了剧场,到了之后,他就一个人坐在角落话也不说,很是沉默,其他人来来往往忙碌着,都知道这孩子心情不好,也没有来烦他。
临快上场的时候,杨三找到了何向东,说道:“东子,这都快上场了,等会咱爷俩使什么活儿啊。”
他们三个说相声的以前对过不少活,现在随便拿出一个来就能直接上台说的,都不用准备,熟的很。
何向东抬头看着杨三,沉声说道:“三叔,我想骂人。”
“啊?”杨三有些错愕。
今晚来的观众依旧不少,坐的满满当当的,不过昨晚的事情多多少少产生了点影响,至少今晚没有卖出加票去。
何向东和杨三出了场,观众依旧给予了热烈的掌声。
何向东也换上了满面笑容和观众打招呼,你是做喜剧这一行的,不管你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变故,但你只要站上了台就不能把不好的情绪传给观众,哭丧着脸可不行,这是艺德。
两人冲观众鞠躬,观众反响很热烈。
待得稍稍安静下来一点,何向东才道:“上到台来,先给观众朋友道个歉,昨晚发生一个小小的事故,没演出成功,后来都给大家退票钱了吧。”
“退了。”
“退了。”
“没有。”
反正也是有瞎喊的。
何向东又问道:“有没退了的吗?”
底下有人大喊:“我没退。”
何向东一指门口,道:“来,快出去,没退钱不得观看。”
观众都被逗笑了。
杨三也没好气道:“这像话嘛,没退钱还让人家出去啊,我都没听说过。”
何向东笑笑道:“这都是跟观众朋友们开个玩笑,昨晚没让您诸位听成,现在我们再给您补上,好好说一场。”
“这话对。”
何向东继续道:“可能有观众朋友们会问了,昨晚到底什么情况呢,这我们也得给您诸位一个交代,不能让您白跑一趟吧。”
“是得解释解释。”
何向东道:“您诸位别看我师父这人高马大的,其实胆子特别小,昨晚是被那人给吓晕过去了。”
杨三惊讶道:“这人有被吓晕的嘛?”
何向东理所当然道:“当然有了,主要还是那人长得太难看。”
“有多难看。”
何向东道:“估计是出生的时候,把他给扔了,然后把胎盘给养大了。”
“啊?”
何向东一摊手道:“要不然怎么一点人模样都没有呢。”
观众听得是又惊又乐啊,这几位嘴上可够损的啊,以前他们也经常互开玩笑,但从来没这么狠过啊。
杨三道:“那他这么难看,这都随他爸还是随他妈啊,哪有人有那么难看啊?”
何向东道:“谁告诉你他随的是人了啊,人家随的是狗。”
杨三拉住了他,拦着道:“你可胡说啊,哪有人随狗的啊?”
何向东反问道:“那你得问他妈呀,他妈跟狗的事情我哪儿知道啊?”
杨三惊道:“啊?他爸让狗给带绿帽子了啊?”
“哗。”观众群都炸了,这年头谁听过这么劲爆的骂人方式啊,有人觉得新奇,有些觉得有些过了。
何向东自然也瞧见观众的反映了,他解释道:“昨晚上有耳尖的观众想必都听到了,那人上台来叫的是师父。”
台下不少观众点他,剧场的戏台和观众席离的很近,昨晚上的事情很多人都听到看到了。
何向东继续道:“那人是我师父以前的徒弟。徒弟有很多种,有像我这种被师父从小当儿子一样养大的,叫儿徒。还有就是带艺投师跟着我师父学几年本事再给我师父效力几年的,这叫学徒。还有一种像昨晚冲上来的那人,这种叫孽徒,就是恨我师父不死的那种人。”
观众也都吃了一惊。
杨三也搭茬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啊?”
何向东一想起来就愤怒不已:“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我师父在几十年前就是响当当的大角儿,在曲艺团也是有一号的人物,要不是这个王八蛋,我师父至于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吗?”
“诸位你们可能不知道啊,就在几个月前我跟我师父还在农村大马路上卖艺,有一顿没一顿的,我师父都六十多了,多少人都退休养老了,可我师父还是饥一顿饱一顿地苦熬着,有病没钱医,全靠赌命硬,谁害的,就是那个王八蛋。昨晚我师父不是被吓晕的,而是被那个混蛋给气晕的。”
观众顿时哗然起来,谁能想到这里面的故事居然这么深。
杨三的脸色也很不好看,他肚子里也憋着一团火。
顿了顿,何向东继续道:“当然这也怪我师父。”
“为什么呢?”杨三问了一句。
何向东道:“怪我师父当年不该把这条毒蛇给捡回来,还给捂活了,要是他没把这条白眼狼给养大,他至于有今天嘛。”
杨三都沉默了。
何向东又向观众问道:“这种欺师灭祖没良心的遭天杀的混蛋,你们说该不该骂?”
“该骂。”这一次观众很齐心,声音震天响。
何向东一撸袖子,怒气冲冲道:“今天我不骂他一佛出世二佛生天,我他妈也跟他一样是狗生的。”
……
是夜,钱家。
钱国生道:“明天我就要入京了,原来单位还有事情没有交接好。”
那中年女人在给他收拾东西,她迟疑道:“那师父那里呢……要不……要不要我去看看。”
钱国生顿了顿,苦涩地笑了笑,道:“算了吧,昨天师父看到我都气晕过去了,还……还是不去打扰他老人家了,师父……师父也不想看见我们吧。”
中年女人放下了手里的活,她看着钱国生,踌躇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小心翼翼问道:“老钱,这些年……你……有没有后悔过?”
钱国生看着妻子那张平淡无奇的脸,眼珠颤动着,脸上露出僵硬苦涩的笑容,他龇牙咧嘴像个狰狞的怪物一般,神情可怖,半晌后,他才艰难道:“后悔?呵……这么些年来……我就没有一天不后悔……”
最后一个字音刚落,悔恨的眼泪从钱国生眼眶滚落,砸在地上成了一片无法挽回的碎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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