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咬金大大咧咧、一副不以为意的神情,大手一挥:“刺史尽力就好,大不了我就率军回京,麾下将校兵卒虽然捞不到什么产业,但回去老家老婆孩子热炕头,那也不错。”
然后扭头看向牛进达,宽慰道:“只是往后老弟你就得多操心了,一定要将麾下兵卒约束好,将安氏余孽尽早都揪出来清理干净,否则一旦影响了凉州的安定局面,有可能造成极大的损失。”
牛进达连连点头:“安定不安定的,咱们虽然不在乎,可万一影响了郭刺史的政绩,那也过意不去啊。不过大帅放心,问题不大。”
郭广敬见这两人一唱一和,忍不住眼皮子直跳。
问题不大?
如果拿不到地,那就会大有问题咯……
拿这两个活土匪没辙,郭广敬以手抚额、闹心不已:“酒菜想必已经备好,请二位移步饭堂小酌几杯,粗茶淡饭聊表心意,还望莫要见怪。”
“郭刺史性格高雅、品行高洁,刺史府的酒菜可不是任谁都有口福享用,能招待咱们兄弟一顿那是荣幸,高兴还来不及,岂有见怪?以往与刺史虽是熟识,却未深交,今日畅谈一番发觉脾性相近、志同道合,心中顿生相见恨晚之感,定要共谋一醉才行,哈哈!”
郭广敬嘴角控制不住的抽动,谁跟你这厚颜无耻之辈“脾性相近”“志同道合”?
你这是骂人呢!
一顿酒宴,郭广敬强颜欢笑,虚伪的表情、言不由衷的话语,三分酒意之后,终于将两个活土匪送走。回到书房喝了两口浓茶,揉着额头犯难。
侄子郭依仁敲门走进来,俊朗的面容满是不忿:“卢国公岂能如此强人所难?叔父对其素来敬重,之前其与安元寿龌蹉不断、相互攻伐,搅得整个凉州鸡犬不宁,叔父视如不见、实为纵容。孰料其人非但不记这份人情,反而厚颜无耻、威吓胁迫,实在欺人太甚!”
郭广敬叹了口气,招手示意郭依仁坐在身旁,谆谆教诲:“看事情不能只看表面,更不能管中窥豹、只看一角,你只见到程咬金不记人情、斜坡于我,却未看到叔父之处境早已今非昔比。当初安元寿盘踞凉州,颐指气使、只手擎天,将凉州视为其封地,我这个凉州刺史战战兢兢、诚惶诚恐,大声说话都不敢。现在程咬金虽然过分,可对于凉州刺史府之事务从无插手,所有刺史府之政令亦能遵照执行,两厢对比,我今日才算是履任凉州刺史之职务啊!”
程咬金虽然混账、无耻,可对地方政务从不干涉,很懂规矩,这一点着实比安元寿强太多。实际上他是要领受程咬金这份人情的……
郭依仁依旧很生气:“难道叔父当真要受其胁迫,去与世家门阀商谈割地事宜?”
“你别以为他只是在胁迫于我,那厮往年被太宗皇帝称为「混世魔王',能说得出,就肯定做得到。再者,不过是在各自位置谋求利益罢了,立场不同、利益不同,彼此间难免有些冲突,或针锋相对,或相互妥协,这并不影响各自之原则。”
郭广敬膝下无子,一直将侄子养在身边予以教导,有过继之意,视若亲子:“我的确受其胁迫威吓,心中愤懑,可如此一来我也可借助程咬金之锋芒去压制世家门阀,不然你以为凭借一个区区凉州刺史就能让那些世家门阀老老实实种地?那帮人肯定在凉州搅风搅雨,然后将我架空!有了程咬金,他们就得忌惮会否真有“安氏余孽'偷偷摸摸搞破坏。 ”
恶人自须恶人磨。
世家门阀从来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无论他们在凉州投入巨资种植棉花的真实目的为何,一旦他们涌入凉州,肯定会以各种各样的手段干涉刺史府之政令、人事,这是毋庸置疑的。
郭广敬虽然自诩功勋之后、文武兼备,如今更牧守一方、大权在握,却不敢保证能在世家门阀攻略之下保住凉州刺史之权威。
而且,为何要自己刀对刀、枪对枪的去与世家门阀拼个你死我活呢?
让程咬金去顶在前面、吸引世家门阀的活力就好了……
现在之所以忧愁,是此事如何运作才能将他自己摘出去,让程咬金与世家门阀对上,且不会殃及他这条池鱼。
最好的办法自然是直言相告,所有责任归于程咬金、牛进达两人,让世家门阀自己去权衡利弊,想来以其利益至上之作风,必然捏着鼻子答应下来。
可也有弊端,程咬金岂能老老实实将责任背负?
虽然兵权在握、无人敢惹,但以一己之力对抗所有世家门阀,这是极其愚蠢之行为,届时程咬金肯定要将他这个凉州刺史拉在他那一边,共同抵抗世家门阀的反扑。
左思右想,只能在程咬金、世家门阀之间选择一个。
如此一来,世家门阀会将他视为程咬金之“同谋”……
郭依仁想了想,明白了其中道理,但心情依旧不爽:“卢国公堂堂贞观勋臣,麾下披甲之士数万,功勋赫赫、地位尊崇,却怎能做出此等赖皮赖脸之事? ”
郭广敬耐心道:“官场之上,要的就是一个脸厚心黑,此等人物才能扶摇直上、长盛不衰,若心存仁义、行事方正,则往往缚手缚脚、自食恶果。 ”
“难道官场上就没有仁义之人? ”
“自然是有的,远的不说,咱大唐便有这样的人,譬如房玄龄,譬如魏征,可你看一看,这都是何等样的人物?注定要名垂青史的一代名臣!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那是不可企及之高度,穷极一生也无法望其项背,没有那等天资、那等心性,且且不可邯郸学步、东施效颦,否则身败名裂不止,还要留下千古笑谈。 ”巅峰之上,寥寥数人而已,可望而不可及。
而绝大多数的普通人,也只能在人世间随波逐流、载浮载沉而已。
说到底,这回程咬金的确给他挖了个坑,但他看的明白,心甘情愿的往里跳。
因为并没有讨价还价之余地。
就好像这一回程咬金要让世家门阀“割地”,世家门阀敢不割吗?
割了地,肉痛;不割地,头痛!
回到住处,程、牛二人又让厨子整治了两个小菜,开了一坛子酒,在书房里对坐小酌。
方才刺史府上虽然喝了一顿,但郭广敬明显心情不佳,喝了几杯便让人上茶送客,就差拿着笤帚赶人了酒兴未尽,自然要继续小酌几杯。
牛进达喝了口酒,苦笑着道:“大帅此举怕是要将郭刺史得罪了,如此空手套白狼之做法,让他如何向世家门阀开口?只要一开口,那便是得罪人,怕是世家门阀会以为他与大帅同谋,共同谋夺棉田。 ”程咬金不以为然:“又不是拿刀子逼着他去做,不愿去他大可以不去。 ”
“他哪敢不去?”
这边口口声声“安氏余孽”有可能出来捣乱破坏,怕是郭广敬胆子都吓破了,一旦真正出现此事,他这个凉州刺史不仅保不住,还得负罪回京、再请责罚,这辈子的仕途都留下污点,从三品的官阶就是他此生再不可企及之巅峰。
硬着头皮也得去与世家门阀商谈。
只是如此做法未免不厚道,欺人太甚了……
程咬金执壶斟酒,语重心长:“不将他彻底逼到我们这一边,待我回京之后仅靠你自己又如何与世家门阀那些老狐狸抗衡?官面上的事尽可以让郭广敬去做,你只管守好军营,时不时的鼓捣出一些“安氏余孽'的动静即可。 ”
牛进达吓了一跳,喝到口中的酒差点喷出来,瞪大眼睛道:“大帅还打算回京? ”
不是说置办一份产业使得兵卒将校无后顾之忧,可缓解思乡之情吗?
既然回京,何来思乡之情?
郭广敬为了安抚左武卫不得不硬着头皮去与世家门阀治谈“割地事宜”,到时候“割地”谈妥了,你这边拍拍屁股回了京……还能不能当个人了?!
程咬金奇道:“你说什么胡话呢,我自然要回京!对于咱们来说,戍守边疆的确大权在握,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嘛。可与此同时,咱们也远离了中枢,影响不到中枢形势就只能被动吃亏,棉田能发财,但总不能为了点钱财便舍本逐末吧? ”
牛进达人都快麻了:“可你为何让郭广敬去与世家门阀谈判?岂不是坑人! ”
这事儿可太缺德了。
程咬金的眼神看傻子一样:“你以为郭广敬不知咱们的谋算?就算被坑,他也心甘情愿!我虽回京,可棉田在这、你也在这,我也必须对他不遗余地支持,有了咱们两支军队支持,他才算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凉州刺史,不然你以为那些世家门阀会老老实实待着,而不是将他彻底架空? ”
牛进达恍然大悟:“咱们逼着他,反倒是给了他一个借口? ”
程咬金洋洋得意:“所以啊,他得大力气给咱们要地,还得谢谢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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