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年初一,金徽皇帝在太极宫千秋殿,与兄弟及太妃们饮酒。
先皇嫡子李泰和李治全都在场。庶子中只有吴王李恪出席。外人有兵部尚书薛礼和左千牛大将军长孙润。纪国太妃、越国太妃、杨太妃——也就是吴王的母妃在场。
这次临时召集的聚饮,因召集人身份、时间、地点和出席人员的寥寥可数,而显得非比寻常。
御史大夫褚遂良,在赵国公府大年初一组织的、同样小规模的酒席上得知了此事,知道这是他此次来喝酒要掌握的情况之一。
皇帝要与谁喝个酒是小事一桩,虽然酒桌上出现吴王李恪有点出人意料,显示出强烈的预告味道,但御史大夫内心里已不怎么惊讶了。
金徵皇帝要干什么事,他这只小小的螳螂,还是不要举着单薄的镰子表示什么了。
皇帝连一位已故太妃的名份,都可以推翻先皇的遗旨,让她在他父亲和叔叔名下变幻一下,起用李恪算个屁!
那是人家的家事好不好。
褚遂良曾经一步踩不实,在鹞国公一案中埋下过祸端,为此好不容易认下的干侄女——淑妃樊莺已经再不认他了,这可是与外界瓜葛很少的后宫中数一数二的实力派人物,悔啊!
为这件事,他跑到华山上钓了几天鱼,幸亏有同州乞丐命案,才有今日之结局,已经谢天谢地。
他不想像许敬宗一样在朝堂上被打个狗啃泥,先去柳中牧场拉马粪、再去沙丫金矿给谢广做个文案。
他也不想在赵国公面前表现出疏远,赵国公和皇帝可能在这一件小事上出现了小小的分歧,但人家永远是甥舅。
褚大夫敷衍道,“国公所虑的其实还是陛下啊,陛下没经历过十七年更储!可谁上谁下不是一人之得失,涉及到我大唐长治久安,万民安业。”
他看清了赵国公的用意,也摆明了不想涉足此事的态度。
韩瑗是中书侍郎,出自军界,是长孙无忌最信的过的人,正五品上阶。
他忍着没给赵国公出主意、找些亲近的军中将领过来探讨。兵部尚书都在陛下的酒桌上,长孙家最具潜力的长孙润也在酒桌上,你还支楞什么呀。
韩瑗也不想显得漠不关心,提示道,“国公……陛下的暗示意思味谁都知道,一来说明他用意已决,二来我看陛下也不是用吴王来拉谁打谁,陛下连巢王妃都移到昭陵去了,还有什么事不敢干。”
赵国公也就明白了,这两个人在别的事上是死党,但一涉及到皇帝,他们纯粹就是来蹭吃蹭喝,至少在吴王这件大事上指望不上他们了。
从女学里的太妃们身上,便能看出那些亲王们在皇帝心幕中的地位,地底下萝卜块头大不大,有的人要挖出来看看,但有的人只须看看上边伸着的缨子,便能知道一二。
太极宫女学就是一块地,太妃们就是萝卜缨子。
纪国太妃的儿子李慎此时在地瘠民寡的纪州,她出现在了千秋殿酒桌上,八成李慎要伸伸腿了。越国太妃的儿子李贞一向富有才名,她也在千秋殿酒桌上,至少李贞的位置是稳固的。
长孙无忌坐在自家的府上,就能猜出此时李恪的母亲在千秋殿坐的什么位置,一定是下首座位。
而依着赵国公的情绪,这个下首位给她也太奢侈了。
他饮了一盏,不觉叹道,“当年老夫跟随先皇玄武喋血、拨乱反正时正是少壮之年,浑身有使不完的气力,可你们再看看此时,老夫两鬓已斑,只能空操心了!”
赵国公府的这次小饮也不是毫无成果,赵国公暗示褚、韩二人,他们可以不必明着站出来反对起用李恪,但也别跳着脚地表示支持,就算对得起人了。
二人离桌前表示,他们一定见缝插针,给赵国公以声援,同时还会借着正月之便利,多与底下的知交们通通气。
正月三日不朝,三日后皇帝必将决定李恪的命运,老儿子长孙润的任职去向多半也会明朗,那么自己能够动一动的机会也就是这三天了。
别说让褚遂良和韩瑗跳出来反对,长孙无忌连自己都不敢。
本来赵国公还想在方向上给两人些暗示,但最后忍住了。
长孙无忌不相信二人在这件事上的能水有多大,但这是有史以来赵国公最放手的一件事,事态爱走向哪里走向哪里,闹的大一些才好!反正他赵国公绝不露面。
送走了褚大夫和韩侍郎,长孙无忌这才移步到了别厅。秘书监长孙冲正与两位义妹——白雪、白梅陪着曹王李明饮酒。
李明岁数太小,注意力全在白氏姐妹身上,长孙无忌视他为待价而沽的俏货,不想让他参与到吴王这件事情上来。
再说此时此刻的李明,因为母妃成功移葬之事正对陛下感恩戴德呢,赵国公可不放心他。
一见到几个年轻人,赵国公假意埋怨长子,说曹王殿下总也没个功夫到长安来一次,此时正该给你妹妹们留着。
白氏姐妹看看曹王,再看看长兄,姐姐脸红,而妹妹笑着问道,“父亲大人你是想只让我们陪殿下喝酒?大哥还不是怕我们不胜酒力!”
长孙冲知道父亲那边的事已谈妥了,马上笑着离席,随父亲出来。
他也实在受够了两位义妹同曹王的眉来眼去,这只能让他想起爱妻长乐公主,还得强打欢颜。
公主是贞观皇帝最喜爱的嫡长女,姑母长孙皇后的长女,这段姑表亲的缔结带有强烈的政治意味,但却不是寡淡无味的。
长孙冲与李丽质之间没有通常的、公主和驸马之间的尊卑——驸马想与公主同个床还得打请示,看看公主是否和什么男侍的事儿未进行完。
李丽质没有这些毛病,她性格聪慧、开朗、仁爱,以美貌闻名,擅长书画,也没有男侍。
公主府不叫公主府,是以长孙冲官职来命名,长孙少卿府,秘书监府。这对表兄妹的情意受到了父辈的影响,堪称夫妻间的典范,但她去的太早了。
想起来都是泪,长孙冲身为长孙家族与皇家的、亲密关系的代表身份,已越来越淡薄了,但他这么多年不再续弦,考虑的可不再是这个代表。是感情。
也许一辈子独身下去,他才能坦然见公主于地下。
父亲说,让长孙冲留意一下来京诸王的动向,陛下赐酺,诸王这些日子绝不会闲着,皇帝不给喝酒他们自己也要喝。
独身的长孙冲完全有理由掺合进去,可以看看他们跟谁喝,是不是鱼找鱼虾仁找虾。
而且赵国公还暗示长子,适当的时候,他还可以在塘里偷偷搅和上几棍子,但要注意别溅上泥。
在这种事情上只能依靠儿子。
初一晚上,东市和西市有盛大的焰火,这是长安和万年两县遵照礼部和户部下来的意思举办的,是新年的一项重要欢庆节目,而两县注定要在初一晚上来个比试,盛况可以想见。
这个新年开端,有许多欢乐的重要的仪式,初二还有外命妇入朝,皇后要接受命妇们的朝贺,这将是有身份的女人们的节目,连皇帝、亲王、公主们都不会参加。
那么留给赵国公的时间还有一些呢。
老儿子长孙润在千秋殿喝过酒、回永宁坊府上之前先到父亲这里看了看,赵国公正好透问一下千秋殿的事情。
左千牛大将军看起来喝的不少,那就更能透出些真实的情况,但赵国公不能掉以轻心,一个不注意,他问的什么等不到明天,皇帝便知道了。
在老子和他亲哥之间,长孙润要卖就卖老子,这事已经试过了。
长孙润说,“也没什么呀,就是喝酒说说家常的话,后来五皇嫂、八皇嫂和九皇嫂也过去了,还能说什么大事,我们谁都顶不住量,这才散的。”
贤妃崔嫣和苏殷、丽蓝是大明宫里最能喝的,这个赵国公知道。看来金徽皇帝或许来不及说什么大事,已被三位皇妃拉回大明宫了。
秘书监听到贤妃的字样,心中又动了动,仿佛刚才陪曹王喝的那些酒有些苦,一个劲儿地在肚子里翻腾。
崔嫣的长相与李丽质有些说不出来的相像,特别在举指间流露的气质上。
两人唯一的不同是,李丽质留给长孙冲的,是她在最后时日、被病痛折磨得有些清瘦的身子。而贤妃则要比她丰腴一些。
就冲这一点,父亲吩咐的事他也要去做,秘书监起身出去了。
左千牛大将军走后,赵国公捱到了长灯时分,这才带了两个亲信家丁便装出府,他要去入苑坊,晋王李治的府邸就在那里。
长孙无忌坚信,曾经在储君位子上经历过李恪短暂威胁的晋王,一定知道李恪复起这件事的紧要。
无论在当年立储还是争储时,赵国公都明确地支持过晋王,有些话他可以说的更明白些。马王与晋王兄弟俩早已尽释前嫌,也许晋王会施些力在他皇兄身上。
一边作着这样的打算,赵国公一边自嘲的苦笑,在上一朝时他可以毫不留情地挖苦贞观大帝,但这一朝不行。
一是辈份所关,二是毕竟又差了一层,三是……他只能想些背地里的方法,但无愧于妹妹。
赐酺之日,长安城各门也不关,城外人也可进来,做小买卖的看热闹的比比皆是,可以想到各条大街上人流之稠密,正好使赵国公的出行不那么张目。
李治在千秋殿喝了不少的酒,尤其被他五皇嫂崔嫣口蜜腹剑地连灌了五大杯,九皇嫂丽蓝又口蜜腹剑地灌了他三大杯,李晋便有些昏沉了。
她们以这种方式暗示晋王,今日的聚饮他负有主要责任,但李治不生气,知道她们是担心皇帝的身体,因而立刻如实说顶不住,要回府睡觉,皇帝才散了席。
怎么不去灌自己爷们?
晋王妃王氏和武媚娘说这句话时也没有生气,毕竟能被皇嫂们埋怨,那也是身份的体现,晋王妃只是安排晋王赶紧去小睡一会儿。
入苑坊的这段日子是晋王妃最幸福的日子,她离皇后的位子远了,但生活却更加踏实。
二十出头的晋王妃相信,门当户对才是感情的基础。
以前的萧淑妃——现在的萧滕侍有南朝皇家背景,有萧瑀这样的祖父,她有与自己竞争的可能。
但是当竟争结果只是个王妃,还要想想两人这样不顾情面、打个头破血流值不值,还有大明宫里姐妹和睦的表率,晋王允不允许她这么做。
而武媚娘没有硬气的家世,父亲是大唐功臣,但已去世多年,武氏曾是先皇才人,自身也年纪偏大,也不如王妃美貌,总之不该成为对手。
而且武氏在她们搬到入苑坊之后,又是在晋王妃的提议下,才由侍读变身为晋王滕侍。她又懂事又可人,对王妃没有威胁。
舅父赵国公来的时候,两位女子正亲呢地在一起说话。
王妃要去叫醒晋王,但赵国公说,“不必,老夫又不是专程来的,只是在城中随意走走、看看东市的热闹,你们不必叫醒他。”
但赵国公又不走,坐下来不经意地回忆晋王做太子时的往事,王妃示意武媚娘,让武氏亲自为舅父大人上茶。
赵国公可不是来给皇帝和晋王拉仇恨,但他缅怀了一下先皇,说到先皇要立李恪为太子顶替晋王时,他坚决的抵制。
然后赵国公起身告辞,王妃和武氏亲自送到大门处,回来后,王妃对武氏道,“姐姐你怎么看舅父这次来访?”
武氏道,“王妃,我猜……舅父国公方才这番话,在哪一方面提的最少,哪一方面就是应该是重点吧。”
王妃说,“那便是吴王了!等晋王醒了,你我谁都可以提醒晋王一下,上阵亲兄弟,他总该提醒一下陛下。”
晋王此时恰好在寝室里要水,为示对武氏放心,王妃未动,让武氏端了茶水进去。
晋王喝了水,又拉武氏在床沿上坐下,问她道,“是谁来过?”
武氏道,“殿下,是赵国公来过。”
晋王问,“舅父他说了什么?”
武氏道,“舅父路过,要去东市看焰火,没说什么。”
她埋怨晋王不惜身子,一下子喝了这么多酒,语气中满含着嗔怪和担心。
李治立时被她的楚楚神态所吸引,也忘了赵国公怎么有闲情看焰火。即便去东市看焰火,为什么会路过长安城最东北角的入苑坊。
他对武氏道,“明日外命妇入朝,王妃必去,本王可陪你一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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