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除夕贺岁之夜最为热闹的时分,灿烂多彩的烟花在天空中不时绽放,将建康城映耀得亮如白昼。好像又回到了去年的这一刻,人声鼎沸,欢呼不断,远远传到了尚有残雪未消的钟山之上。
韩离的玄袍被山风吹拂,襟角摆起处,那只金线绣成的雄硕惊隼展翅似飞。他静静的倾听远方的笑语欢声,双眼看着莎儿在一处并不起眼的小小土丘前跪下,洽儿也陪在莎儿身旁,两个女孩神情凝重的开始叩拜,只不过莎儿的凝重之中还有深深的悲悼缅怀之色,而洽儿则纯是被莎儿心绪所感染的有样学样。
莎儿和洽儿自从离开洛阳之后,并没有随着甘斐一同返回乾家,也不曾跟那颜无当老族长再归山藏村,这是甘斐的主意,乾家弟子们是扶着灵柩棺椁回去的,可以想见进入本院后的哀恸之情,似乎并不适宜让她们去面对这样的情境。也亏得甘斐心疼闺女,建康城新年的热闹繁华总要让来自穷乡僻壤的洽儿见识见识,大人的沉痛不应该影响孩子,所以他把洽儿和莎儿托付了给了正要回建康城的韩离照拂,有这位雷鹰化人又是当世绝顶剑客的相随在侧,甘斐自然是一百二十个放心,还让颜皓子也跟着一起,不仅是多一个人手看顾的意思,也让颜皓子做个向导,先让孩子们开开心心的过个新年,等一切安顿好了,待时日减轻了乾家本院的伤情愁绪,再由颜皓子把两个女孩子带回去落脚安身不迟。恰好,本就是说过韩离也要一并来的,如此一举两得,甘斐算是筹划得很周密了。
颜皓子受伤的半边翅膀还没有痊愈,却也比初受创时节要好了许多,因此勉强可以偏着身子在半空滑翔飞行,这回来的一路比预计的时日也晚了几天,到达建康城的时候,正好是赶在除夕之夜的下午。
韩离照旧先往大司马府走了一遭。这才得知由于大司马北伐有功,天子龙颜大悦,相邀了大司马同往京畿皇陵,一是祭天告祖。二是共庆新年,而后在行宫守岁贺春,总要过了上元节才能回来,便连那南康长公主并所有的大司马府剑客也都随驾同往,这一去就是十数天。虽然以韩离现在的身法。当真要追过去面呈旧事也来得及,但毕竟有诸多不便,韩离索性也宽了心,就带着莎儿洽儿两个和颜皓子在府中集贤苑那里用了年饭,只安闲逸适的过了这年,等大司马回府再说。
却是外厢烟火齐放,又引得莎儿触景生情,今天是奶奶的忌日,她要前往钟山奶奶罹难的地方祭奠一番。于是就有了之前的这一幕。那小小土丘正是莎儿去年埋葬奶奶兔首的坟茔,纵使她宽恕了俞师桓。但宽恕不代表原谅,她依然对于奶奶的死耿耿于怀。
“他们也应该到乾家了,我想,那里的气氛会比这里更沉重。”颜皓子神情寥落的道,完全可以推想到大嫂得知噩耗之后的哭天抢地,这使他心里一阵阵收紧,陪着莎儿洽儿来到这里,其实也不无逃避的意思,他不忍去直接面对那种悲凉。
韩离又何尝不沉重?自从看到了大司马府那熟悉的故楼旧居,惹动了他的心事。睹物思人怔然出神。去年此时,伊人相伴,他也怀着琴瑟相谐的憧憬和情投意合的暖意而欣悦振奋,美好的日子近在眼前。却怎么也没有想到最终会变成了现在这样的结果。有时候,韩离真觉得这一切就像是一场梦,恍惚迷离而又荒诞不经,他甚至宁可自己不是什么天卫神兽的化人,而只是一个从不涉及玄奇之事的凡夫俗子。当然,这种心态他也只是偶一念及便即抛开。世间从没有如果,总是沉陷在假设的欷歔不满中只会令人愈加颓靡沦丧。
“丁巳岁末,辞旧迎新,可不能这般沉郁难解。再着说了,甘兄可是要我带她们多见见京城的金粉繁华,祭拜完了,我带她们往秦淮河那里逛逛……”韩离努力抛开了伊人倩影在心头的萦绕,唇角现出微笑,手指却不自禁的摩挲着项间珍珠,在说到秦淮河的时候又忽然想到,去年的这个时候,还有另一个人也和他在一起的。
“……子颜想来已不在秦淮河畔居住,多半是在那祀陵尉中,却不知祀陵尉在何处……”韩离喃喃自语,颜皓子却眼中一亮:“啊?雷鹰哥问我?”
“啊,非也,心下想事,不由得就说出口来了,倒是有心于此新年之际去探个故友,却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回头去府里问问,总能知晓。”
“不用啊,你是要去祀陵尉?问我就我对了啊。”颜皓子指着自己鼻子:“我可是远远跟着胖老二去过呢,不过他不知道我在天上跟着,但我清楚那方位。”
……
即便是在这个远离城区,坐落于覆舟山山脚下看起来极为旷大阒静的宅院前,依然可以听见从建康城内传来的喧闹之声,所以韩离拍着兽口吞环打门的声音就显得不那么刺耳了。
韩离倒很意外颜皓子竟然知道祀陵尉的所在,而祀陵尉本就距离他们处身的钟山不远,他们只是略一腾空驾风便很快到达。在半空中的时候,韩离可以看见这所宅院深处发出的灯火之光,还有一股隐隐约约的玄灵之气缭绕,这使他相信现在的祀陵尉一定在滕祥的带领下大成气候,那甘斐倒是慧眼识才,找到了这样一位意外合适的人选。
打门的回音犹然在半空中翻旋未绝,便听到两扇大门吱呀一响,开了条小缝。
“阁下何人?大过年的怎么到这里来了?”门缝里传出的声音很有磁性,韩离看到了一双晶光湛然的眼睛。
韩离退后一步,雍然拱手:“敢问滕祥滕子颜先生可在这里么?”
“你问滕大人那?他在竟陵过年了,要年后才得回呢。”
听到滕祥也被称作大人,韩离颇为欣慰,不过在听到后面半句话后又有些遗憾,子颜怎么去竟陵了?竟陵?韩离心下一动,觉得这个地名曾经是因为什么事情被提起过的。
门缝并没有合上,那双晶光湛然的眼睛很精觉的在打量门外的来人,不仅仅是当先站立的韩离。他还看到了一旁似乎无精打采,蔫头蔫脑的颜皓子,又扫过了用一身粗布厚袄遮住了绝世容颜的莎儿,以及莎儿拉着的。正用好奇目光环视门头的洽儿。
吱呀,门缝被拉开了,探出了一个年轻人的脑袋,一脸似笑非笑的神气,脸膛有些红。好像是喝了酒的缘故,韩离从他身上闻到了微微的酒味。
“啊,等一等,我想我知道阁下是谁了。”年轻人从韩离的衣襟摆角收回目光,忽的用一个躬身弯腰的大礼向韩离一揖:“滕大人一直说他有一位至交好友,乃是天下首屈一指的侠士,更是大司马府炙手可热的首席剑客,不才吴平,见过韩大人。”
对方是从这绣着惊隼的玄袍上认出了自己,对此韩离并不意外。只是他固然因为大司马府剑客的缘故在京师朝野极有身份地位,却从不属官制,不过是一介白丁,现在这个叫吴平的年轻人却把这大人二字叫得倍加亲热,韩离也有些哭笑不得:“不敢,既是子颜不在,等他回来,我改日再来拜访。”
“哎呀,韩大人何需如此见外?韩大人是滕大人的挚友,便在我们眼中。也是和滕大人一般无二的。他日滕大人转来,倘若知道小人们就这么任韩大人走了,必然是要怪责小人们慢待了贵客。有幸得大人亲临,又是除夕之夜。署中正在年饭,大人何不入座饮几杯水酒,也是同贺新年的礼数。”
这吴平倒是殷勤,韩离想了想,即使滕祥不在,可他对这个祀陵尉署也颇为好奇。倒有心看看内中究竟怎样,便微笑颌首:“也好,只是打搅诸位年饭,多有叨扰了。”
“韩大人这是说哪里话来?这是小署请都请不来的贵客呐。”吴平的目光往颜皓子和莎儿洽儿身上一转,又加了一句:“大人的朋友们也是贵客,诸位,请,小人头前带路。”
韩离施然步入,颜皓子跟在后面,趁那吴平不注意,悄声对莎儿道:“这马屁精不简单。”
莎儿眨了眨蔚蓝如海的双眸:“怎么了?”
“他看出我们是什么了,但他故意不说。有意思,我倒要看看他打的是什么主意。”颜皓子盯着吴平的背影,嘴角冷笑。
“他也是伏魔道的?要对我们动手?没道理那。”莎儿不解。
“不见得会动手,但肯定有玄虚,一会儿你和洽儿小心点,离雷鹰哥近点,有雷鹰哥在,你们吃不了亏。”
莎儿点点头,心下好生感激,在最初些微的尴尬之后,她现在在韩离和颜皓子面前对自己的辈分极为自如,他们都是父执,而自己,可不就是乖巧可人的晚辈小姑娘么?洽儿习惯性的抽搐着嘴角,却忽然捏了捏莎儿的手示意,对着从里进迎出来的一个人皱起眉头。
“是什么人?我好像嗅到了……”迎出来的那个人身材瘦长,双颊低凹,身上融合了酒气和不知道什么气息的味道,手里还握着一个酒杯,话还没说完,却在看到韩离之后浑身一震,直接愣在了当场。
莎儿一眼望去,也是一怔,她见过这个人,不,并不是人,说起来她和他还有一段旧怨未了,自己很可能会被他视作了死仇---那个屏涛坞的涉尘妖使无鳞,自己曾经出卖过他,这个险些死在绝浪神尊手里的家伙。
可无鳞还没有注意到她,双眼一霎不霎,只盯着韩离,脸上满是震惊意外和畏惧恐慌混杂在一起的表情,这也难怪,他毕竟是血灵道妖魔,无论有没有改过自新,在五圣化人面前,终究还是有着那种发自骨子里的惊惧之意的。
韩离淡淡的扫了无鳞一眼,他的雷鹰神力已然收发由心,运用自如,直接看穿了无鳞的本相,但他没有做下一步的动作,只是很意外在祀陵尉署中怎么会有这样一个血灵妖魔登堂入室,并且似乎还和那吴平颇为交好。
其实他也曾和无鳞在过去有过一面之缘,但那匆匆一晤,韩离早已淡忘,可对于无鳞来说,却是记忆犹新。
“滕大人的好朋友,大司马府的韩大人,吴兄见过?”吴平注意到了无鳞的惊慌失措,打圆场似的故意反问,不过他向内延客的脚步并没有停。
“见……”无鳞只迸出了一个字眼,在忽然看到韩离身后的莎儿之后,再次呆若木鸡。
奇怪的气氛在无鳞和莎儿之间酝酿,莎儿松开了洽儿,暗自运力,做好了对方反颜相向,大打出手的准备,她自忖未必是无鳞对手,但在韩离韩叔身边,她相信自己一定安然无恙。
“吴大人知不知道,这位仁兄是什么人?”韩离止步,并没有跟上吴平,冷冷盯着无鳞,口吻也发生了变化。
“与小人同宗,他也姓吴,乃是本署尉官司马吴凌是也。”吴平打了个哈哈。
“吴大人不会真认为你是与他同宗吧?”让韩离如此咄咄逼人的原因,是他也发现了莎儿和对方的那种带着仇恨意味的对视。其实对付这样的小妖魔本不必如此着紧,但韩离毕竟受托于甘斐,不能让莎儿受到丝毫损伤,这使他决定先给对方一个教训。。
几乎是在话音刚落的刹那,吴平就觉得眼前蓝色的光影一闪,顿时面色大变,急忙抢步上前,可身形甫动,骤然便是一股强劲的雷电光流迸发,无鳞握着的酒杯脱手而出,身体一晃,跌了个四仰八叉,这时候酒杯才划了道弧线而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啊,且慢……”却是颜皓子和吴平异口同声的赶了过来。
只能说韩离发动得委实太快,使他们的发话慢了一拍。
院中传来女子的惊呼:“吴哥,你怎么了?”便见一个荆钗布裙的纤细身影从院内快步跟出,扶起无鳞,无鳞脸色煞白,强自摇了摇头,看向韩离:“不妨事,他手下留情了,没要我的命。”
那女子抬头对韩离怒目而视:“你为何无端动手伤人?”
韩离愕然看着那女子的面孔,脑中一阵阵晕眩,这黛眉拢烟,杏眼桃腮,面目如画,秀美绝伦,她……她……她不是舞晴么?(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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