叱雏,这只曾经属于血泉鬼相的三头鬼鹞,在冥灵玄晶前受时空转换之力冲撞,已然奄奄一息。
虽说是助纣为孽的附从,但终究灵性难得,况且从叱雏本身来说,这也是忠诚使然,未必鬼相所犯的一切过恶都要算在它头上,所以裂渊大力王也不忍它就此湮灭,然而叱雏受创太重,如何存其灵息,倒是很用了一番心思。
大亏锦屏公子公孙复鞅从旁相助,他在裂渊国盘桓的日子里,除了以凝身铸体之法再造朱玥血肉之躯,便是将韩离的猎隼力儿新塑肉身,与叱雏本体相合,就此成了一只古往今来绝无仅有的神异灵禽。
这件事当然也经过了韩离的首肯,这等于变相的给了力儿灵知,便和那黄狗秽语无食一般,当然,现在的力儿还不能口吐人言,可在法力玄奇之处却大有过之。
如此灵禽,依然还是力儿的身体和意识,只在焕发法力时才能会现出昔日三头鹞鹰的法相,当其时,神祇神兽皆聚裂渊,为开拓天外之天的通路群策群力,妖灵一族群龙无首,郎桀便向韩离借了力儿,代为奔走,倒成了与外界联络的一大臂助。也是机缘巧合,在发现此次面对的敌人竟然盘踞于血泉故境之后,凌涛便请了力儿来,预先做好了准备。
力儿展翅翱翔天际,正在找寻犯禁妖灵留下的蛛丝马迹,颜皓子是慕枫灵蝠,远远看见,只觉得此鹰隼大有蹊跷,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落在血泉出身的慕容衍眼中,竟分明看到了叱雏的影子。
奇方异术,闻所未闻,凌涛叙说由来时颇费了一阵口舌,甘斐犹然听得似懂非懂,不过他看向那三头鹞鹰时,那三头鹞鹰也翻着猩红的六只眼盯着他。喉底咕咕的发着声音,三个脑袋还好奇的歪侧了过来。
“是锦屏公子的再造之功,又是雷鹰尊君所养,偏生现在还替你们那郎圣王效力。是不是他一个脑袋就代表跟从一个主人?那他现在倒底听谁的话呢?”甘斐不禁有些好奇,嘴里调侃,却毛手毛脚的去摸力儿的头。
“小……”后面跟着的一个“心”字还没来得及出口,慕容衍便看到甘斐的大手轻轻落在力儿的三个脑袋上不住抚摩,力儿似乎是有些无奈。挺不舒服的缩起颈子,可还是任由甘斐像逗弄狗儿似的摸着它的头,喉底的咕咕声也越发的含糊不清了。
“奇,若是有什么人敢这样去摸三头鬼鹞的脑袋,早就被它啄烂了手。”慕容衍表示难以置信。
凌涛微笑着解释:“他还是烨电鹰圣的猎隼,虽然有着三头鬼鹞的样子,却并不是过去鬼相身边的那只三头鬼鹞,而我们也只是请他过来帮忙,严格说起来,他是我们的同袍和朋友。”
慕容衍看着力儿。那猩红色的眼睛在甘斐的抚摩下居然微微的眯了起来,这在过去那只三头鬼鹞身上简直难以想象,不由冷笑:“既然不是那只三头鬼鹞,你们找他来对付血泉,又有何用?”
“他终究是血泉的本相之体,给我们引个路总不是什么难事。不过既然放着威名赫赫的地灵将军在此,我想我们应该就不用再麻烦他了。”凌涛向慕容衍做了个请君先行的手势,他过去一直于落隐幽池隐居,在阒水与血泉暗结同盟的时节,他也并没有和血泉鬼族打过什么交道。但却有种自然而然相熟的亲和力,这在所有虻山阒水的妖灵中,都是极为少见的,甘斐瞟了凌涛一眼。竟是隐隐生出了几分好感。
慕容衍摇头道:“没有办法,你一定没有听到我们刚才的谈话,躲在血泉之内的是另一批人,他们改了入境的咒法,我和绝剑都找不到可以进去的路径。”
“张琰。”张琰冷冷的替慕容衍纠正。
“啊?连出自血泉的地灵将军还有这位……”凌涛望向张琰,认出了在虻山时曾有谋面。又笑了笑:“……巨锷剑张大侠都没法进入血泉,这不是天大的笑话么?”
张琰朦胧的身形向凌涛微微一颌首,再没有说话,他还是不习惯和这些妖魔鬼怪谈笑风生,尽管面前这个阒水的神尊看起来就像个开朗健谈的年轻人。
“如果他们都没有办法,那我们只能无功而返。”一直没有说话的乌鳞斥候暮觉子忽然开口:“我已经探察了周遭百里之境,可以感知到阴森的鬼气,却根本无法找到结界的罅隙。”
暮觉子话音刚落,慕容衍陡的眼前一亮,他霍然转向还在咕咕低鸣的力儿。
“罅隙吗?就我所知,当年九幽血泉之中,只有一位从来不必受穿境入界的咒语影响。”
“你是说……他?”众人齐齐顺着慕容衍的视线看去,甘斐更是吃惊的停止了手指的抚弄,怔怔的盯着手下的力儿。
“是他又不是他,刚才不是说了吗?他不是曾经的那只三头鬼鹞。而那时候,三头鬼鹞是鬼相的心腹,鬼相特许他无须咒语羁縻,自由出入血泉与世间之境,这是为了方便刺探机密,不仅仅是敌对方的,也包括我们。”慕容衍一下子找到了线索,就连一向阴冷的面孔也仿佛蒙上了一层光彩,他抬头望向朗朗青天:“鹞鹰飞翔于天,也就是说,那条出入自由的通道必然在笼罩此地的天空之中。”
“也就是说,施展御风之术行于空中,便可摸出入境之径?”甘斐初时一喜,旋即又面露尴尬之色的搓搓手:“这事儿我可不大在行,要不……耗子和你们这些个扫讨之军试试?”
颜皓子背后双翼拍了拍,刚要说话,慕容衍便摆手相止:“那里终究需血泉鬼身方可进出无碍,又岂是妖灵修道者可近?只怕常人就在通径之上,也不得其门而入。只能让他飞行探测。”慕容衍又指了指力儿。
“就他一个可以进去?那就算找到了又有什么用?”甘斐泄了气。
“不然。找到了这条通道,我和……巨锷士便也可循径跟进,至于你们,便可由我们这些血泉出身的带进去,别忘了,九幽血泉也时常掳掠凡人,只要是本族鬼灵所携者。自然全无阻碍。我所需要的,无非是可以进入的入口而已。”
力儿当真灵慧异常,慕容衍语声未毕,便已展翅而起。身形顷刻间化作了那只雄硕猎隼。
“恢复三头本相,用你的血泉之身搜索。”慕容衍赶紧提醒。
力儿一声清唳,紫光晃闪之中,雄硕猎隼转眼又变成三头鹞鹰,一飞冲天。
“我们等着。天野浩茫,此举也与大海捞针无异,我们现在要做的,是祈求我们的运气足够好,希望不用耗费太过久长的时间。”慕容衍仰着头,脸上的光彩渐渐恢复为青灰色的阴冷,一如他冷冰冰的语调。
※※※
第一蓬箭雨落下,打在玄黑铁甲上,当当作响,有人应声而倒。但更多的人却已经冲到了城下,没有耧车临冲,没有勾援挠索,铁甲军士居然沿着城砖错落的凸起,直接攀援而上,好像手底生了吸盘一样,而同时这许多人密布于城墙,又像是一只只姿势古怪的四脚蛇。
城头的兵卒被眼前的奇景所慑,嘴巴愕然大张,手中的兵刃木然相举。却怔怔呆看着忘记了回击。
“发什么愣?铁矛穿刺,弓手放箭,把他们打下去!”雄武少年大声呼吼,他不是这千余人众中官职最高的。更不是什么德高望重的长者,可他的话就仿似雷霆霹雳般响彻全场,也给兵卒们平添了一股勇悍之气,即便是几个年岁更长,职位更高的都伯长都毫无异议的接受了命令,一迭声的催促部下依言施作。
“嗖嗖嗖嗖”。又是一蓬乱箭贴着城墙墙面射下,这是个古怪的施射方位,由于距离很近,这次的箭矢精准了很多,无数铁甲军士被箭中创,纷纷跌落。
少数攀行快的眼看将近城头,长达两丈的巨大铁矛在新兵兵卒几人合力抱抬下狠狠的穿刺而出,要么直接将对方当头打落,要么生生把对方搠成了长矛上的肉串。
雄武少年的判断没有错,凭借城关地形之利,敌人的兵力优势无从展开,而经历了初始的慌乱,守军兵卒也渐渐恢复了勇气,厮杀中变得有模有样起来,照这样看,抵挡城下的八千铁甲军一日大有可期,狼烟传讯想来早已为建康城兵马所悉,只要他们出发的及时,今晚就可以赶到。
相比之下,远方那顺江直下的水师舟楫才更值得警惕,如果这是铁甲军的后援,那么他们不消两三个时辰就将经过石城关的临江水路,守军将不得不陷入两面作战的困境。
铁甲军的数量毕竟太多,尽管城头守军的反击非常见效,可还是有十来个人越过了城垛,并且立即和围上来的新兵兵卒格斗起来。
说来也怪,这些铁甲军看起来威风凛凛,骁勇善战的模样,并且那在城墙上诡异的攀援似乎也证明了这一点,可这十来个人几乎在刚刚翻身而入的当口,便被新兵兵卒们砍倒。虽说新兵们是占了以多打少的优势,但对方这般低下的战力还是令雄武少年颇为意外。
有一个新兵觉得刚刚倒下的敌人未免显得太过矮小瘦削了些,好奇之下,揭开了尸体上的铁盔,赫然便见一个面黄肌瘦,双目紧闭的孩童脸孔。
“怎么是小孩?”那个新兵大为诧异,又掀开了另一具尸体罩面的铁盔,一个形容干枯,头发花白,皱纹如橘皮的老妪顿现眼前。
“敌军是老弱妇孺!”新兵心中有些恻然,这样的敌人,便一股聚歼又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呢?
……
“澜沧王将幽冥血泉的存粮都招纳入军了,所以人数众多。”柏尚在桌案前目光游移,偏过了头,像是在躲避一旁董琥咄咄逼人的视线。
丁晓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形:“存粮?你是说那些被恶鬼掳掠来充作食粮的凡人们?”
柏尚点点头:“成千上万,我从没有想过,凶魔恶鬼会像圈养猪羊一样把世人这样屠杀。看着那些人,我心痛也!”
血泉鬼族囤积凡人的鬼界虚境并不止太阴城一处,为了准备即将到来的征伐天下之役,他们在南国境内有好几个被残忍称作人仓的所在,而在血泉鬼族终于覆没之后,这些没了鬼将执掌的人仓却落在了澜沧王汲勉的手里,这成了平白多出来的纳兵之源。
“何必假惺惺的故作良善状?怎么那日在我家庄上不见你这般?”董琥忍不住冷笑,不知怎么的,一向温文尔雅的他却偏偏在柏尚面前有些不依不饶的耿耿于怀。
柏尚的脸又白了白,丁晓却没理会董琥的讥嘲:“成千上万?我记得这些被当作鬼怪存粮的凡人多是各地躲避战乱而至的难民,背井离乡,朝不保夕,如何……”
柏尚插了句嘴:“不错,大多是老弱妇孺。”
丁晓顺着自己的话讲下去:“如何老弱妇孺也能成军?那个澜沧王想要靠这支军队来夺天下?”
……
新兵觉得这个老妪真有点像在家中待己归返的母亲,不由抹了抹鼻子,强迫自己硬起心肠,无论敌人是怎样,总之,击溃他们,打败他们,自己才能活着回家见到母亲,置身于战场之上就决不能心慈手软。
就在他握紧了手中的铁矛,转身欲起的时候,忽然发现那老妪的眼睛睁开了。
……
“澜沧王当然不需要老弱妇孺的力量,但他掌握了血泉中遗留下来的炼魂之术,所以他把他们变成了厉魂恶鬼,于是,他拥有了成千上万的不死之军。”柏尚脸上掠过一丝悸色。
……
大惊之下,新兵就要向后退,猛的感到足下一紧,眼角转瞥,却看到本已死去的孩童不知什么时候竟然伸出两手,牢牢的攫住了自己的两腿。
骇惧之情只是刚刚令新兵感到头皮一寒,因为那睁开双眼的老妪已经从地上抓起掉落的长刀,恶狠狠的劈在了他的头上。(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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