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飘雪随着云层中透出的晨曦微光,渐渐变得小了一些,然而朔风依旧,卷集呼啸着直扑到面上,刀割般的生疼。
比寒冷更可怕的,是洛阳城即将面临的来犯之敌,妖人大战将近的警讯曾使每一个伏魔之士的身上都绷紧了弦,却在一朝成为现实之际,又有了些错愕恍惚的茫然,上古部落那与妖魔连场恶战的过往已经成了记忆中寂然无寻的历史,而自从走进了王化礼教的时代之后,人类就再也没有与妖魔大规模作战的经历,即便是专事降妖伏魔的乾家斩魔士们,此时能给出的建议也只基于零敲碎打的经验之谈。
沈劲练出来的兵还算可用,尽管还有人脸上有着畏惧惊恐的神色,但大部分人都已经平静下来,尤其是经过了嵇蕤薛漾一整夜几乎不住嘴的谆谆教导,大量制作精良的守城器械被推上了城垛的最前沿,其中尤以蹶张、腰张的单人硬弩和可以弹射石块巨箭的弩车为数最多,一锅锅被煮沸的油汤咕嘟嘟的冒着泡,而城头也尽可能多的燃起了火源,硝石、硫磺和炭木被置于桶中,桶上盖着厚厚的棉被,以防因风雪受潮;本来还有人想用传说中驱邪避祟的物事,诸如黑狗血之类的,只是目光在无食身上看了良久,倒底没敢提出来,无食好一阵哼哼叽叽,娘妈皮的当老子不知道你们打的什么主意,幸好老子是黄毛,话说回来,你敢动老子试试?咬掉你卵蛋都是轻的。
从昨夜的短兵相接来看,人间兵仗倒不是对妖魔全无效力,尤其是对火的运用,如果再加上乾家弟子术法的从旁襄助,未必便不能与妖魔堂堂正正打上一场,但这种方法的实施却取决于攻伐洛阳的妖魔数量究竟有多少,以及他们是否还运用昨夜抑制妖力强攻猛打的战术。
乾冲的甲胄显得齐整光亮,那是因为他自身的玄劲罡力一直运转着。飞雪未及近身便已被震开,和铠甲上已经覆盖了半爿积雪的沈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藉着拂晓微明却还没有透亮的晨光,乾冲从城头俯瞰,一片昏昏暗暗。愁愁惨惨,并没有发现妖魔新的动向。
最先的嘈杂却是从城内发出的,越来越响,嗡嗡成势,内中还夹杂着孩童的啼哭。妇人的尖叫。
是妖魔渗入城中了?乾冲心头一紧,却看到几个吏员三步一滑,极为狼狈的跑上城来,迎着那洛阳令程一帆便是一阵附耳低语。
“出甚事了?”嘈杂声响使沈劲警惕的一抬眼。
程一帆听的面色凝重,先挥手让那几个吏员下城,才回道:“不知是哪里走漏的消息,城里百姓听说了妖魔到来的事,鼓噪起来,要出城逃难。”
“不奇怪,昨天夜里的妖魔嘶吼便连我们在远处也听的清清楚楚。那些百姓睡的再沉也被吵醒了,那时节广良镇的事又传的沸沸扬扬,妖魔的存在对他们来说可不是神话传说,只要稍微就近打听一下,就不难知道昨夜真相。”乾冲对此倒不奇怪,听说不是妖魔在城中作祟,先自放下一半心来,旋即又在转手在自己脑门上一拍,“该死,遇敌仓促。差点便忘了这回事,立即疏散民众,放他们走!。”
听乾冲这般说,沈劲却没有寻常的果决明断。犹豫了好一会儿,程一帆与他目视良久,显然也是斟酌难定。
“放他们走?”沈劲终于面向乾冲问道,“难道我们便守一座空城?”
乾冲说的很明确:“我知道将军的意思,这事没得说,现在来的可是妖魔。你把这许多百姓强行留在城里,一旦城破,你让这些百姓如何逃生?妖魔不会对凡人心生怜悯,他们会把这满城百姓作为果腹充饥的血食,你愿意见到这种惨景?”
程一帆打了个寒噤,看了沈劲一眼,没有说话。
“便是你们……”乾冲这是在说守城的军士们,“明智的话也不该死守在这里,就算你们有心一战,可毕竟人数太少,没有足够与妖魔抗衡的力量,不能白白送死。”
沈劲皱起浓眉,这话说的没错,虽然昨夜作为一次人间军队与妖魔之间的较量甚至算得上成绩斐然,可在短短的时间内,五百守军便已折损了一百余人,这还是乾家弟子及时赶到,而妖魔据说又没有全力施为的结果,昨夜只不过是一次试探攻击,接下来那些妖魔的进攻,还不知将是怎生情形,连乾家的神人们都一脸郑重,自己就更没有把握了。
然而在这一点上,沈劲并没有丝毫犹豫踌躇,腰板一挺:“我向大司马讨令,不管来的是什么敌人,就是要竭尽所能的守住这座大晋故都,现下接敌不过一夜,便自退缩败逃,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
“那他们呢?他们只是普通的兵卒,你就没有想过他们的下场?”乾冲对着城头上忙忙碌碌的军士们努了努嘴。
沈劲泰然笑了笑:“他们都是大晋国的军人,既然选择留在这里,守在这里,他们早就下定了决心,战死是必然的,只是早晚而已,而至于是死在鲜卑人的刀下,还是妖魔鬼怪的嘴里,似乎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我明白了……”乾冲叹了一口气,旋即面现坚毅之色,“你们是要向天下彰显你们的风骨尊严,表明舍生取义的气节并不是晋人泛泛而论的空谈,很好。”乾冲在沈劲宽厚的胸前轻轻打了一拳,“而这种气节作为人类在妖魔面前的昭示,或许更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
程一帆忽然插口:“我这便去,疏散民众。”顿了一顿,像是补充又像是自己给自己解释,“我们就守这一座空城。”
“张校尉,带二十个人,帮程大人疏散。”计较已定,沈劲再无迟疑,大声向张岫下令,张岫没想到沈劲直接点了他的将,又是和那素来不相得的洛阳令一处,不由翻了个白眼,嘴里嘟囔着迈开步子。
就在程一帆下城之前。沈劲在身后又加了一句:“程大人,你也和百姓一起走,你是管民的,既然百姓迁徙而出。你便不用在这座空城陪着我们送死。”
程一帆恍若未闻,头也不回的扶着墙沿,踏着泥泞积雪,一步步拾阶而下,最后则是张岫对沈劲做了个鬼脸。不情不愿的带着二十名士兵跟了过去。
……
“其实……乾先生和几位先生们也不必留在这里,昨夜相助,还教了我们这些门道,足感盛情,你们都有大神通,不必像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一样的在城头跟那种东西硬耗。”这是客气话,但沈劲觉得自己非说不可。
乾冲露出了微笑:“沈将军,你诸般都好,就是这一点不好,老是说一些言不由衷的话。这激将法太也拙劣,你明知道我们再没有置身事外的道理……”
“不不不,乾先生误会了,我是觉得你们……”乾冲的玩笑话让沈劲认真起来,脸膛瞬间涨得通红,急急出声解释。
“好啦,原是跟你说顽话。我们在这里,除了对付妖魔这一点,更有我们必须在此的理由!他们是虻山的妖魔,和我们有着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你便是真赶我们走,我和我这几位师弟也不会走的,我们都卯足了劲道,得和那伙子妖魔好好算算这笔旧账呢。”一想到父亲就是死在虻山的暗算阴谋之中。乾冲便觉得忿恨不已,既然这里是虻山兵锋直指所在,那么是不是也更有可能见到那位神秘的灰蓬刺客呢?
“可这里危城险地,孤立无援……”
“事情也许没有我们想的那么糟糕。”乾冲原本严肃的表情也随之一缓,“正因为来的是妖魔,我们才不会孤立无援。七星盟已经在密切关注虻山的动向了,只要知道这里虻山之军攻打的消息,不出两天,各路盟友就会齐集而至的,他们可以察觉到这些妖魔的妖……”
话说到这里忽然一顿,以至于沈劲诧异的抬头看了乾冲一眼,见他目光闪烁,似乎是推敲到了什么关键所在。
“我知道了!”乾冲眼前一亮,朗声喊道,嵇蕤薛漾并几位师弟齐齐回头望来,“我知道为什么那些妖魔昨夜都抑制着妖气了!他们害怕被七星盟掌握了行军动向,他们想要避过七星盟的耳目,抢先拿下洛阳城!”
关窍原来是在这里,几位乾家弟子都露出了恍然的表情,乾冲兴奋的语调还在城头飘荡,倒令许多士兵侧目而视。
“可他们没有想到,还有我们这些七星盟的乾家弟子在这里,而七星盟自然有属于自己的法子!”
乾冲大声下令:“四师弟,速速下城快马奔行,在洛阳城四角都施放北斗信灯,记住,是北斗信灯,不是我乾家白虹讯!其余师弟,随我城前行法布阵,不管那帮妖魔用不用妖力,我们都要让他们好看!”
……
北斗信灯不是灯,而是以七星盟特有的密咒,利用灵气催生而起的北斗七星图案,这是龙虎山七星会盟后,约定的示警联络的讯号。
由于其间有七星盟长老胡二公子的奇术相辅,这个凭空升起的北斗七星图案异常瑰美壮观,每颗星斗即便在白昼亦为光芒耀眼,即便是身处数百里之外,七星盟中人亦是一眼可见。更绝妙的是,妖魔和凡人却偏偏看不见这种异象,既没有打草惊蛇之虞,也没有事机不密之患,比之乾家的白虹讯自是强胜多矣。昔日于广良城中,天青会主丁晓便已施放过一次,而在今天这个风雪交加,阴霾昏沉的清晨,北斗信灯在洛阳城西城门又一次升起,七星连曜,醒目夺魄。之后不久,城中的四个方位都将现出这样的情景,这代表的意思是:妖魔之势,迫在眉睫;八方盟友,急速来援!
※ ※ ※
气流微微一滞,而后两道肉眼几乎难辨的白光在山道上现出身形。
“看!是北斗信灯!”鹤氅白衣的少年指着远方天空中升起的光芒。
“是洛阳城方向。”另一个鹤氅白衣的年轻人纵目远望,微微皱起好看的剑眉,“那里有七星盟同道?”
“祁师兄怎么忘了?许掌门说过,在那一线一直有乾家弟子静候待命,代替牺牲的天青会和飞剑门的。”少年有着鹤羽门人常见的俊美容颜,只是带了几分稚气,脸颊嘴角甚至还有些婴儿般的肥白,倒像个充满活力的大男孩。
狭长的山道同样被积雪掩盖,两个白衣身形好像与积雪混在一处,只有胸前绣着的那对细长鹤腿鲜艳异常。他们是鹤羽门文字门的弟子:祁文羽和白文祺。
文字一宗人丁不旺,除却昔日跟从衔云子前往长安谋诛千里生的三大弟子魏文宾、葛文通和祁文羽之外,便就只剩了这个小师弟白文祺了。彼时白文祺修行未满,只留本宗潜心修炼,却也因此逃过一劫,及至近日化气念力之术终获大成,也成为文字门硕果仅存的两大门人之一。
许大先生对虻山本境之源的探究据说已经大有眉目,两路齐攻之策的实施近在眼前,而祁文羽和白文祺就是受许大先生所托,前往江南联络那里的副盟主俞师桓并七星盟大部,要在数日内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中原地界,向虻山发起突袭。
可没有想到,才刚刚动身不久,他们就看到了洛阳城传出的北斗信灯。
“施放信灯,绝不会只是想联络同道这么简单。难道是这些乾家弟子遇袭了?”祁文羽思忖着。
白文祺仰着头:“祁师兄不是一直说乾家门人如何如何厉害吗?能有什么妖魔伤到他们?再说了,若当真有那些厉害妖魔,我们又怎么会察觉不出?”
“那他们又何必施放北斗信灯?”祁文羽略一沉吟,立刻下了决定,“这样,最多一日脚程,我化风前往一探,你径自去江南俞师兄处,若没什么事,我再赶上你,这叫两不相误。”听说是乾家弟子那里,祁文羽就更要去看看了,他的性命就是乾家弟子救的,一直觉得承了他们好大的情。
白文祺倒也听话,点头答应,祁文羽刚要交待几句,两个人却同时惊愕的仰起头。
又一道北斗七星的波光升起,与先前的光芒交相掩映。
“第二道北斗信灯,”祁文羽面色凝重起来,“肯定出大事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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